江南大营,钟山脚下
蜿蜒起伏的山岭如一条巨龙,壮美秀丽,林麓之下是一派青砖红瓦的营房,此刻整个江南大营正被一股战后大胜的喜悦气氛笼罩着。
金陵城或者说江南都在议论着先前的那场大胜,而原属江南大营的将校也扬眉吐气了起来。
崇明沙大捷一改南兵往日颓风,相比之下,九边的北军精锐就有些不够看了。
贾珩这时步入营区,此刻代管江南大营的河南都指挥使瞿光,果勇营都督同知谢再义、果勇营参将蔡权,以及谢鲸等高阶将校纷纷出来相迎。
“末将见过节帅。”
瞿光以及其他将校朝着那蟒服少年拱手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伸手虚扶着几位将校,朗声说道:“诸位将军请起。”
说着,在瞿光以及蔡权等将校的相迎下,步入中军营房,目之所及,黑压压一片,都是江南大营的将校。
贾珩看向营房中恭谨而立一众将校,笑了笑道:“这次驱逐虏寇,还南国太平,诸位将军劳苦功高,本帅已为诸位将军向朝廷请功。”
众将闻言,面色欣喜,心头振奋莫名。
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为的不就是加官进爵,封妻荫子?
待诸将面上喜色消退,贾珩道:“最近一段时间,江南大营陆续向河南撤回兵马,河南都司这次立了大功,瞿指挥使,本帅也会向朝廷请功,表彰河南都司的相关将校。”
河南都司调拨兵马支援江北大营,稳固淮扬局面,现在又帮着打退东虏,如今也算载誉而归。
瞿光原是河南都指挥使,战事即罢,自然要返回河南,经此一战后,爵位应能从二等将军晋至一等将军或者三等男。
至于谢再义、蔡权,其实并没有立多少功劳,但军职倒可以向上动动。
贾族小将以及他最近挖掘的一些水师将校,也可以填上一些位置,但贾族小将随他回返京营,来日在北边儿战事中另有大用。
瞿光心头一喜,拱手道:“谨遵节帅之令。”
贾珩道:“江南江北大营,兵马八万,之前水师太少,之后至少要有五万水师,先前在海门、崇明沙取得大捷的将校会陆续划归至水师,本帅最近也会上疏朝廷,筹建水师学堂,培养熟习水战的将校,此外,这些有功将校的名单,在晋升高阶将校之前都应到水师学堂进修一段时间。”
此次虏寇跨海来犯促成了江南江北大营的改制,此后将采取大建水师为主,步卒为辅的建军方略。
“水师学堂?”
下方众将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贾珩道:“详细章程,这两天本帅会拟制出来,江南江北大营以及江南省沿海卫所要整饬出一支远洋海师出来,为来日跨海远征做准备。”
众将闻言,心头微惊,朝廷要筹建远洋海师?
贾珩又问道:“战后的朝鲜水师俘虏,现在安置在何处?”
“节帅,按照河南之战时候的惯例,朝鲜水师会在军中帮着做一段时间的苦役。”
蔡权禀告道。
苦役无非是疏浚河道,修建营寨、烽火台之类。
贾珩道:“对将校士卒妥善安置,相关将校会在水师学堂充当教员,教授我大汉水师在大海如何远航,早日使水师具有远航征战之能。”
众将闻言,拱手称是。
贾珩说完,在一众将校的陪同下,前往伤兵营慰问、抚恤,算是收揽了一波军心。
及至半晌时分,贾珩又在陈潇以及刘积贤的陪同下,去见从濠镜带来的一众匠师。
布加路派着萄牙人戈拉德负责这些匠师,主要是教授大汉军器监的工匠,并且生产红夷大炮以及燧发枪,等差不多将大汉军器监的匠师教会以后,就会返回濠镜。
不过贾珩并不准备放这些人回去。
葡萄牙人的匠师此刻就安置在中军营房附近的一片营房内。
这时,刘积贤压低了声音,说道:“都督,这些红夷好像有些不想前往神京,说能否在金陵造着枪炮,然后再以船只运至神京。”
贾珩沉声道:“这肯定不行,军器监就在神京,而且所造枪铳原是供应京营,他们先前既已答应,就不可再行反复。”
汉军与女真大战,需要近百门红夷大炮以及几千把燧发枪,这些唯有在大汉军器监一堆匠师的帮助下,才能尽快造将出来,否则明年开春以后的战事就来不及。
而且火铳枪炮这东西需要高度保密,必须由中枢把控,不使一枪一弹落入地方军队手中,以免酿成不可测的风险。
“我去见见那个戈拉德。”
贾珩面色顿了顿,沉声说道。
就在这时,一个锦衣校尉快步跑来,抱拳说道:“节帅,山东都指挥同知侯季思,领登莱卫、靖海卫、威海卫等水师兵卒已行船至海门,派人向节帅递了拜帖,想要拜见节帅。”
先前贾珩行文给登莱、福州两地水师调兵增援,此刻两地水师陆续赶到,山东都指挥同知侯季思就想见贾珩这位权势滔天的军机大臣一面。
其实也算是巴结。
贾珩道:“传令都指挥同知侯季思,着其率三卫水师与江北大营水师进剿残余海寇,在清剿海寇之前,不必过来见我。”
他此刻并不想见这等背景复杂的将校。
那锦衣校尉高声应是,然后离了江南大营,传令去了。
贾珩说完,与陈潇前往红夷居住的营房,去见着戈拉德。
戈拉德是一个年岁四十出头,地中海的秃头男人,见着贾珩就开始抱怨,一旁濠镜总督府派来的随员翻译着戈拉德的话。
“尊敬的伯爵殿下,我们已经走了几千里,还有妻子和孩子,还要前往神京,这一路颠簸,十分辛苦。”
戈拉德倒着苦水道。
贾珩看向那明显是汉人服饰的随员翻译,说道:“告诉他,布加路爵士已经答应将匠师送到汉土,他们应该履行诺言。”
戈拉德道:“伯爵殿下,话是这么说,但我们去了神京,未必适应那里的气候,而制造炮铳又需要相对舒畅的环境,只怕……”
一番喋喋不休,只有一个意思,就是不想去北方的神京。
贾珩劝说了戈拉德了一会儿,终究没有劝动。
陈潇道:“晌午时分了,先回去吧。”
贾珩沉声道:“那先回去。”
待中午时分,贾珩与陈潇返回宁国府。
两人落座在花厅之中,陈潇宽慰说道:“这些红夷在濠镜那边儿待久了,那边儿暖和、湿润,这一路过来,天气逐渐变冷,就不想去北面去。”
贾珩目光深深,低声道:“我知道。”
如果不是要用着这些红夷匠师帮着教授大汉军器监的匠人制作火器,他会可以使出一些威逼利诱的手段。
“要不你去看看那个诺娜,让她帮着劝劝。”
陈潇想了想,将斟好的茶递给贾珩,出着主意道。
贾珩道:“那我去看看。”
说着,来到与宝钗所居庭院一墙之隔的庭院,四四方方的庭院。
进入室内,就听到宝琴与诺娜的笑声,两个人似乎正在跳绳。
见到贾珩,宝琴看向那蟒服少年,喜出望外说道:“珩大哥,你怎么来了?”
贾珩看向宝琴,只见少女鬓角和脖颈都是汗水,道:“宝琴妹妹,怎么弄得一头汗。”
说着,取出一方手帕,温声道:“妹妹擦擦,别着凉了。”
宝琴接过手帕,攒着脸上的汗水,一张雪白如瓷娃娃的脸蛋儿红扑扑,笑道:“珩大哥,我和诺娜跳绳呢。”
贾珩笑了笑,问道:“下午说去玄武湖去转转,宝琴妹妹去吗?”
“去呀。”
宝琴笑着说道。
贾珩看向一旁正向着这边儿看来的诺娜,问道:“她身子好了一些?”
“好了,刚刚在教我跳绳呢,诺娜说我有些胖了,需要多运动,瘦一些才好。”
宝琴说着,眉眼微垂,声音害羞说道。
贾珩看着一袭红色衣裙,好似一只花蝴蝶的宝琴,笑了笑道:“宝琴妹妹一点儿都不胖,现在就挺好看的,再瘦都不好看了。”
好好的小胖妞,本来不像咸宁和陈潇那般个头高,如是瘦了,就没有那般好的手感了,而且宝琴其实是微胖,脸蛋儿丰润白腻。
贾珩说着,看向一旁的诺娜,用英语说道:“诺娜姑娘,听说你最近病了,现在可好一些了?”
他觉得自己有些像英语作文的李华,你的朋友诺娜来你家做客,生病了,题目自拟,不超过一百五十个单词。
见诺娜面色见着茫然,宝琴在一旁说道:“珩大哥,我来给你翻译罢。”
诺娜静静看向那少年,知道眼前容貌俊朗的少年是与自家父亲同辈的人物,轻声说道:“劳伯爵费心,我只是着了凉,再加上不习惯这边儿的饮食,这几天也没有睡得踏实,这才病了。”
之后,贾珩又与诺娜简单聊了一会儿,道明来意,说道:“戈拉德那边儿出了一些变故。”
诺娜听贾珩叙完经过,凝了凝眉,娇俏说道:“先前爹地那边儿不是答应了伯爵?”
贾珩皱眉说道:“最近天气转冷,北面可能还要下雪,戈拉德以及匠师有些畏寒,不大想往北面去。”
诺娜低声道:“海上的气候比寒冷更加恶劣,他们远海航行过来,也未见畏难,现在说不过去,我帮着伯爵问问。”
贾珩闻言,道:“那就麻烦诺娜小姐了。”
诺娜眼眸眨了眨,面上却带着认真之色,低声说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我刚到这边儿,还没有怎么逛过这座大城,你是这里的主人,应该带我四下逛逛才是。”
贾珩怔了下,旋即,笑了笑道:“等吃罢午饭,我会前往玄武湖,你可以随我一同过去。”
贾珩说完,也随即告辞离去,与宝琴沿着回廊向着外间走去,宝琴捏着手帕,偷瞧了一眼贾珩。
宝琴叹道:“她本来是在这边儿玩玩的,不想刚过来,金陵就打了仗,刚过来又有些水土不服,还生了一场病。”
贾珩低声说道:“最近金陵城中的战事的确影响了出行。”
此刻,宝钗屋里,随着探春以及湘云相继离去,屋内一时间只剩下宝钗以及黛玉。
宝钗笑了笑道:“颦儿,近晌了,该用午饭了。”
“我与姐姐一同用着午饭。”
黛玉笑意盈盈说着,星眸闪了闪说道:“宝姐姐这边儿的饭可能好吃一些。”
宝钗:“???”
不知为何,总觉得颦儿这话里隐隐含着机锋。
“也好,莺儿,你去让后厨多做两个菜。”
宝钗平复了心底的异样思绪,吩咐着莺儿道。
莺儿看向黛玉,明眸幽晦几分,这个林姑娘都欺负到姑娘头上了。
宝钗笑意嫣然地看向黛玉,轻声说道:“妹妹在江南这般久,看着气色愈发好了。”
相比莺儿觉得黛玉是过来在挑衅,宝钗情知黛玉就是这样性情,只是觉得有些好笑。
事实上,在红楼原著中的宝钗,对所谓的钗黛爱情也更多是一种好笑的视角,“你们知道什么叫负荆请罪,我就不知道什么是负荆请罪。”
许多时候,宝钗的搅局更像是薛家想要寻贾家为依靠,所谓的心仪宝玉,并不存在。
黛玉点了点头,道:“珩大哥说郁郁藏心,对身子不好,到了江南以后没有那般多烦心事儿,气色自然也就好了。”
宝钗轻笑了下,道:“也是,听说颦儿和宝兄弟在京里时常吵吵闹闹,难有耳根清净的时候。”
黛玉:“……”
这不是说她以往和宝二哥吵吵闹闹,但那都是小时候呀。
不是,宝姐姐说这些又是为了什么?是何居心?
宝钗笑了笑,柔声道:“林妹妹,珩大哥在外面忙着家国的大事,已经够烦心的了,家里如云妹妹那样,天天欢声笑语才好呢。”
她觉得有必要要提醒一下颦儿,哪怕是争风吃醋,也应该有着一个度。
黛玉星眸流波,不甘示弱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紫鹃在一旁听着,暗暗咋舌。
暗道,这宝姑娘真是个厉害的,这是拿大爷来磨着姑娘的性子,只是姑娘回去以后,会不会怄气?
就在这时,宝钗拉着黛玉的素手,眸光莹润如水,轻声道:“我知道,妹妹是个心思如水晶一样的人,记得去年咱们在天香楼观景时,珩大哥就说妹妹是世外仙姝寂寞林。”
黛玉正自心思莫名,闻言,心头微动,粲然星眸抬起,面色诧异地看向对面品貌端丽的少女,忍不住道:“那时候他还说宝姐姐是山中高士晶莹雪呢。”
说着,抿了抿粉唇。
许是那个时候,就预示着现在的一遭儿了。
宝钗轻笑了下,看向黛玉,轻声说道:“颦儿妹妹这张不饶人的嘴,真是让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呢,怪不得他喜欢妹妹。”
直到此刻,两人已经彻底打起了明牌,黛玉从贾珩口中知道宝钗的身份,而宝钗通过察言观色,也知道黛玉与贾珩的纠葛。
黛玉抿了抿莹润微微的粉唇,俏丽玉颜上见着一抹怅然,终究幽幽叹了一口气。
宝钗柳叶细眉之下,水润杏眸温婉如水,认真地打量着柳眉星眼,随着年岁张开,已现绝代姿容的少女。
心道,这等楚楚动人,她瞧着都觉得惹人怜爱,何况是他?
宝钗讶异问道:“妹妹叹气做什么?”
黛玉星眸微垂,妍丽玉颜现出一抹茫然,纤声道:“没什么。”
宝姐姐这般贤惠端庄,倒显得是她促狭小性了,许他就喜着宝姐姐这种大度的?
或这就是大妇风度?
念及此处,不觉心绪稍稍低落下来。
可她也不是擅妒的呀,那个眉眼有些像她的晴雯,与珩大哥朝夕相处,她也没觉得什么的。
宝钗不知黛玉心思的复杂,拉过黛玉的纤纤素手,雪腻玉颊上见着温柔和亲切,揽过黛玉的削肩,说道:“妹妹,以后咱们相处日子还长着呢,我痴长几岁,情知妹妹的难处,如那飞蛾扑火,情难自禁。”
黛玉闻言,恍若被一句话击中灵魂,娇俏的声音微微打着颤儿,扬起秀丽脸蛋儿,道:“宝姐姐……”
嗯,这就是宝钗的共情能力,在红楼原著中对黛玉造成一次心灵震动。
宝钗笑了笑,目光失神几许,似想起与那少年相处的点点滴滴,说道:“我…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明明知道他已有正妻,还愿意跟着他,哪怕是做没名没分的妾室也甘之若饴。
而他对她也爱若珍宝,不愿委屈了她,想要给她一个名分。
在黛玉心思莫名怅然之时,宝钗柔声说道:“妹妹,他说京里园子修好了,让家里的姊妹们都住进去,在园子里无忧无虑的,倒也不急着成亲的。”
其实,宝钗是在试探,试探贾珩对黛玉的承诺,究竟是什么样的承诺?
总不能让颦儿也当正妻吧?
啊,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宝钗芳心一跳,不敢多想,如果是那样,那该是何等难于上青天之事?
至于贾珩轻诺寡信,这个想法就没有在宝钗的心底闪过。
无他,贾某人目前一直言出必践,字字有应,现在才多久的工夫,就已经将要封侯,而年龄才多大?
黛玉闻听宝钗之言,容色微顿,低声说道:“宝姐姐。”
哼,她和宝姐姐都住进去,合着修园子是为了她和宝姐姐…金屋藏娇?珩大哥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毕竟是被贾珩咩咩几次的,贾珩身上哪怕再有什么光环,在对黛玉几次吹落星如雨以后,以黛玉近之则不逊的性情,也不可能再将贾珩奉若神明,那反而不是正常的情侣。
却说贾珩离了宝琴的院落,想了想,正要向着宝钗院落而去,忽而看到一个着淡黄衣裙的少女,领着抱琴快步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