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校长，您找我。”

不远处的木桌上，陈列着大大小小的文件。A4大小屏幕的笔记本摞在废弃的杂志本上。这个中年男人并没急着抬头，左手搁下还没吸完的烟蒂，把它死死摁在烟灰缸里。“你来了。”

校长拿起不远处的文件，打开第一页。密密麻麻的字似乎令他十分不悦，他皱起眉，抬了抬老花眼镜。今天上午，时简像往常一样起床，原本计划在课余时打探打探浔真学长的情况，却刚好得到校长通知需要去他办公室。也许，这事注定需要她掺一脚了。现在是课间，是校长要求见面的时候。“找过叶心可同学了？”

“是的，校长。”

“事迹资料写好了？”

“已经全部交给她了。”

“好。”

校长开始在笔记本电脑上打字。不一会儿，他就输入完了手头的信息。但当拿起手边一本新生册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河里村6004住地……莫时简……这里填写的亲属是奶奶莫春仙……额，有更详细的资料吗？”

“校长您指的是什么？”

“你入学资料上显示的的监护人是陈万。但你没写在新生信息表里……”校长看了时简一眼，“你们是父女关系吗？”

“不，陈万是我们河里村书记。我奶奶年事高了，就没让她申请监护人。”

“噢……那你父母呢？”

“我是孤儿，莫春仙是我的领养人。”

“噢……原来是这样。”

校长流露出一丝同情，在文件上写了点什么后，就把新生手册放回下面去了，“生活挺不容易吧？”

“还可以吧，奶奶照顾我很用心。”

见到校长怜悯的神情，时简又补了一句。“我将来也会用自己的努力同样回报她。”

“嗯……不错不错，是个孝顺的人。”

校长又往笔记本里输了些资料，然后简洁利落地敲了一下回车键。时简环顾四周，只见这诺大的办公室里没几株植物，却有好几只着复古贵气的瓷瓶。校长后边矗立着高高的玻璃书架，书籍虽不少，却有大半让给了一颗十分漂亮的珠子。珠子颜色倒是很清新的淡绿，但上面纹着的青龙图案多少显得它又俗气了些。“校长，请问一下，您当时为什么说，我可以直接入选孝德少年？”

时简发出一直以来的疑问。“我不明白……毕竟在我来这之前，您对我的家境好像并不太清楚。这样对大家不会不公平吗？”

校长推了推他的老花眼镜，屏幕像和他的眼镜牵了姻缘线似的死死不肯分离。他没抬头，随口说了句：“因为陈万，你的监护人。”

“就因为……书记是我的监护人？”

时简感到稍许不悦。校长似乎想起来了什么，忽然抬头顿了顿，然后微笑着扫视了一下四周的文件，接着转向时简。“害，我的意思是，陈书记十分推荐你，说你成绩优异，颇有慧根，是个好苗子。“但因为你家境的缘故，他希望我帮你申请助学金，安顿好你家人，也好让你将来有更好发展。他又故作自然地从烟盒里拿出一条烟来。“而将你评选为孝德少年，向政府申请助学金时，可以有优先权。”

没点燃烟，他就势放下烟盒，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从中不知什么地方又搜出来一张纸。“你看，这是陈书记的信。他十分信任你，相信你将来必有建树……至于你说的不公平……孝德少年其实不止一个名额，都是视情况定的。不会出现你担心的情况。”

说完，他给了时简一个暖心的笑容。听起来很有道理。先前时简一直对内定的事耿耿于怀，但现在看来，这些也算自己努力的一部分，这让她心里踏实了很多。“陈书记过奖了，比起这个，我更希望将来有更多发展的机会。”

“会有的，会有的。”

校长连声答应，表示肯定。“我相信你以后会成功的，这个你拿着。”

他从另一个文件袋里拿出来一张图纸。时简接过来，发现是某个住宿楼层的图纸。“这几天傍晚如果不忙，可以申请离校一段时间，去看看对面这栋刚新建的公寓楼。如果找到心仪的房间，就在图纸上记下或者标出来，学校会初步提供租金……不算助学金的部分。这是帮你们落户的第一步。”

校长有条不紊地讲述着，就像在讲一个已经商定好的计划。不过也好，能省去时简很多烦恼。“没什么疑问的话，就可以回去了。”

他又开始码起字来。走到门口，时简放慢步子。昨日夜灯下那张哀绝的面容又浮现在眼前。她回头，问了一句：“那个校长。我可以问一下……浔真学长怎么了，他已经几天没来学校了。”

听到这个名字，校长似乎有意停了一下。然后伸手拿起茶杯喝了口水。“他啊。有事忙，你们不用担心。”

“……他是个很好的人，对新生很友好。我们都很需要他。”

“这我知道。你先回去吧。”

男人似乎显出了些不悦。“……嗯。”

时简看了看地板，叹了口气，推门离去。2傍晚下课铃响，时简按约向班主任请了假，来到对面的新公寓楼。这栋楼新建成不久，瓷砖贴在水泥地上还未清理干净，楼梯扶手到处落着灰，墙面上也是油漆点点。沿着过道向前走，还能是不是看到满脸泥灰、挑着大水桶的工人。不少租间都还在刷漆，但从房东门口的鞋印看来，已经有很多人来和房东商谈租价了。虽然已经到了房东门口，时简还是犹豫了起来。校长说学校会提供租金……也就意味着把奶奶接到城里来住是定数了。之前因为校长提出迁户口的事，她特地联系了陈书记，希望他和奶奶商量一下。可几天过去了，还是没有音信。书记总是劝她自己做决定，坚持自己的想法。可她老人家的意见，时简到现在都不清楚。不过随便推测一下就能知道，奶奶绝对不可能坦然适应城里生活，她最多会为孙女着想而答应下来。“这也太贵了，打个八折呗，我们可是要租很久的嘞！”

“都说了这儿一口价，不涨也不降。”

一楼的走道旁有个小房间，房间木门上有些许脚印，看上去很多是人为的。时简把耳朵凑近，听得出来是房东和租客在吵房价。“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吗？”

“急什么？你也不看看这地段多好。”

房东门紧关着，里面俩人一直在商量出租。自时简到这里开始，他们已经谈了二十多分钟了。大概内容也能听出来，那男人是乡下进城打工的农民，今年果子丰收又碰上市场价高涨，多赚了点钱，就想带孩子进城上学。但因为房东租金超出了他的预期，他就开始不断闹腾。“求求你了，孩子上个学不容易。”

“大家都有孩子，就只顾着你，其他人怎么办？”

“你这价换哪个普通人都搞不起！”

“普通人也没嫌这贵啊，你要打肿脸充胖子我可没辙。”

“干啥的还瞧不起人了呗！”

里边的吵闹声越来越激烈，弄得时简都心惊胆战地。她退到旁边的过道里，把耳朵小心翼翼地贴在纸糊的侧窗上。“他娘的不租就不租，老子还稀罕你这了？”

一阵摔门声传来，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墙纸被磨掉的声音。“对你这种没素质的人，我们可接待不起——”房东的声音随后响起，给这场闹剧留下了结尾。时简探出半个头，那房东是个体型肥硕的女人，四十上下，戴着两个金漆的耳环，腰上围着花色的布裙。她气愤地捡起落在地上的墙纸，然后又从房里拿出扫帚扫了起来。一边扫一边还咕哝着什么，八成气有余还未消。深吸一口气，时简走上前，看到房东见着自己时那疑惑的表情，她抿了抿嘴。“那个……我是来找租房的，姐姐可以帮我个忙吗？”

这招是小佑教会她的，到她们这个年纪，见到任何人，都要往年轻了叫。房东虽然还有余怒，但看得出来还是高兴了一点，看到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她马上回应道：“看房啊。在上面，这里一共有五层楼，一楼一般给那些没素质的打工人。学生的话到三四楼最好。”

“谢谢姐姐！”

时简朝房东小小鞠了个躬，便立刻上了楼。3“到这边就没了。”

在逛完所有三四层的房间后，时简最终选定三层左侧第二间。那里采光很好，而且有两层隔间，刚好供两个人住。“第三层……左边第二间……嗯，在这里。”

时简拿出校长给的图纸，在上面找到了自己要的租房位置，然后用红笔画了个圈。每个租间虽不算大，但也不会感觉很小。基本的厕浴都齐全，厨房也离卫生间较远，不会有什么异味。房东说得不错，秋季雨下得多，高楼层会相对干些，平时来去路过的人也少，可以给学生提供舒适又安全的环境。其实按这个原则，时简还想去第五层看看，但上到第四层的时候，她就经常能听到第五层传来发动机的工作声。相比第四层，近期在三层入住可以更安静些。她折好图纸，塞进提包，却忽然看到一群同龄人从上面跑下来，每个人穿着都不一样，但都是很扎眼的颜色。他们之中不乏女孩子。女孩的的裙子本就很短，又因为急着三步并两步地跳楼梯，全都暴露了出来。还没等人反应过来，便都下楼去了。时简只看到他们手里都拿着纸，其中一个，还揣着笔记本电脑。“搞什么啊那么急？”

时简纳了闷。“不会……上面楼层的房屋更好，她们急着抢注吧？”

这种事并不少见。如果一个学生入住一个公寓，往往会有大批想离校近点的学生跟着来打听，大多嫌麻烦不想自己再找，当然也有很多人是为了省钱搞合租。所以就会出现一伙学生成群结队来租房的情况。想到这，时简有些动摇了，她又走上楼梯，打算去第五层看看。刚刚走到第四层时，能听到第五层很强烈的发动机的声音。但现在几乎踏上第五层了，师傅装修房间的声音却忽然消失了。装修完了罢，毕竟也到饭点了，可能师傅们都吃饭去了。这样也好，时简就能痛快地看完所有租房了。可当她沿过道一间间查看过去的时候，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几乎所有租房，都没有放置装修用的机子。可以说，甚至连基本的批灰刀，铁榔头都没有。房屋虽然没下面几层装修得那么完善，但已经可以供人随意走动了。那发动机的声音从哪里来？时简看向右侧最后一间房门。房门很破烂，门框虽然是正的，但整个木门却是歪掉的，就像卡在了门框内似的，相比其他新租房的门，这间妥妥是在劝退租客。原本就想转身离去，但眨眼间，时简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立刻奔向最后的那间租房，敲了敲门，没动静，开门也不行。于是赶紧把图纸撕下一半，往门缝里塞了进去。“有人在里面吗？”

不一会儿，图纸被传了出来，上面沾满了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