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烈的回应，不是那种一听就令人觉得精彩的华丽文章，但是极其耐琢磨。 似乎每一句话的表层下面都隐含着巨大的信息量，叫三个老油条都不敢有丝毫小瞧。 你以委婉劝我，我亦回以暗示。 不但频率对上了，表层内容都对得分毫不差。 并且，听在每个人的耳中，重点都不相同。 高等级的对暗号是这样子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发言，却可以将信息分层传递，逐级下发。 这并不玄学，核心逻辑是：每一个听众所掌握的基础信息都不相同，所以只有完全清楚所有信息的那个人，才能够最正确的理解其含义。 比如秦老板和胡总，他俩对于韩烈本人的性格能力以及韩烈与浦发的交集都只是略知一二，所以只能领悟到中间一层。 而老黄则全盘领会到了韩烈的暗示。 用最简单最直白的话来解读，这段话的大意是—— “站在局外的角度去看金融地标，只感觉美与辉煌，是看不到内里的冰冷与功利的。 可你我都是金融人，对彼此的功利心知肚明，所以别玩聊斋了。 咱们金融圈其实只是这个社会的一部分，必不可少，但不是世界的全部。 而你我更只是金融圈里的一个零件，所以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 我能和浦发银行合作，自然也能和魔都银行合作，你是以什么立场提醒我的？ 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 别再死死盯着我跟谁合作的这种小事了，也别有怨气、少发牢骚，要放宽心胸，往远看，你能拿出更好的条件更多的诚意，咱们最后创造出来的成绩便会更加耀眼。 你自身的水平那么高，又善于发掘我这种潜力股，咱们通力合作，我助力您登上更大的舞台，不好么？”
整段发言，有提醒、有暗示、有敲打。 那半句诗乍一听特别贴合眼前的景致，遥看三标志，配上眼前一片金黄落叶，美不胜收。 同时带上了“立足现在放眼未来”的美好祝愿。 可是再联系作品的前半句，又暗藏着提醒敲打的第二重隐意。 秦老板和胡总意识不到，老黄可太明白了。 他为什么楞住了？ 如果韩烈是斟酌了许久才组织出这番语言，那么他还能勉强理解。 可问题是，韩烈几乎立即就给出了回应，偏偏还如此贴切如此精到，搁谁不懵？！ 那半句伟人诗词，引用得太神了。 没有那半句诗，就体现不出来韩烈的不满，会变成纯粹的附和。 加上那句“风物长宜放眼量”，态度立即便出来了，而且气魄雄浑、格局爆表，甚至带着一丝以伟人为学习目标的强悍自信。 这一点，就连老黄都没有意识到。 全场唯一一个真正感受到韩烈的野心和格局的人，只有把心理学学得很透，同时了解内情，并且已经初步建立起韩烈性格画像的唐歆恬。 这小男人，真他妈带劲！ 唐歆恬脸蛋潮红，心脏砰砰狂跳，又惊讶又震撼，一双妩媚美目牢牢的锁在韩烈脸上。 后世，随便拎出来一个网红都在讲格局、讲认知、讲情商培养。 可是这些东西到底是啥？ 讲简单点，其实就是一个人在面对不同局面时，由精神内核主导的具体行为，最终所展现出来的外在特征，在不同维度下的解读。 格局看的是价值取向，大体上属于哲学维度。 认知考验的是知识阅历等思维层面。 情商的核心则是“个体与社会的交互关系中，对个体和团体的定位能力”，属于社会学和心理学的交叉维度。 好像依然不够简单？ 那就没办法了，想要观察一个人的精神内核，历来都是一件门槛颇高的事情。 反正唐歆恬是看懂了，并且深深为韩烈的强大而感到震撼。 这种强大不是具体能力上的，而是心理层面上的，自信、不怯场、反应快都只是这种强大的外在体现，而非核心。 唐歆恬现在极度好奇——支撑韩烈的精神内核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是老天爸爸，是挂。 所以她理所当然的想不通，于是愈发震撼、好奇。 死循环了都。 ‘小男人为什么啊？！’ ‘太浪费基因了吧？！’ ‘不行！我得尝试着把他掰直溜了！’ 唐歆恬的脑海里疯狂闪动，各种各样的想法嗖嗖的往外窜，最后全都化为了一种带着一丢丢疯狂的迷恋。 天才总是更容易被非人吸引，从古至今，历来如此。 此刻，韩烈的“小小缺陷”不再是令人望而却步的阻碍，反而变成了唐歆恬迫切想要征服的高山。 动力来得如此突然，唐歆恬却丝毫不觉得勉强。 潘歌把韩烈当成游戏里的守关boss，她的想法很纯粹，只是为了消磨枯燥生命里太过漫长的无聊时间。 和狗男人谈恋爱多刺激啊？ 收拾陈妍妃很有趣，被席鹿庭欺负也很有趣。 拉长时间来看，胜负并不重要。 而唐歆恬虽然也想征服韩烈，但她更大程度上是把韩烈当成了一个需要追赶的目标，以及崇拜对象。 所以她更狂热，更注重结果，更不能接受失败。 不过，她想要的结果和普通女人截然不同，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只爱我一个”，但具体是什么，她现在还没有彻底想清楚。 反正小白你给老娘滚远点，坚决不可以！ …… 所有人都有各自的震惊和心事，场面一时间寂静了几秒钟。 最后，反倒是胡总更快的反应了过来，笑眯眯的打圆场接话茬：“老黄，小韩这是在祝你高升呢……哎哟，我也想升啊……哈哈哈哈！”
黄副行长深深的看了韩烈一眼，轻轻点头：“听出来了，韩老师对我的期望很高！那就借你吉言，咱们共同努力，共同进步！”
这是一种典型的错位式调侃，意味着他听懂了，也重视了。 接下来，大家又笑哈哈的聊了几句没什么实际意义但有必要的废话，终于顺利开球。 高尔夫嘛，所谓的贵族运动，极受上流社会喜爱。 但事实上，在国内，真正的上层人士根本不把这玩意当回事，只是借机休息放松，社交聊事儿而已。 反倒是那些想要努力往上爬的金领和名媛们，特别在意这玩意儿的仪式感，心态诚惶诚恐，投入了相当巨大的热情。 韩烈根本不会打球，也没把它看得多重要，随随便便学了会儿，开出个稀烂的20米歪门炮。 结果秦老板马上夸奖：“不错，第一次正式挥杆就击中球了，小韩在运动方面有潜力。”
紧接着，胡总讲了个蹩脚的段子：“多练练就好啦！ 高尔夫是一项老少皆宜的运动，男人喜欢高尔夫，因为每个洞的风景都不一样，女人喜欢高尔夫，因为每个球杆的手感都不一样。 小韩呐？第一次玩是什么感觉？”
狗烈是个能雅也能俗的新时代好青年，闻言笑着摇头：“暂时没什么感觉，毕竟这不是我自己的杆，离洞也还远着……” 三个中年老男人一愣，随后爆出一阵哄笑。 唐歆恬也跟着笑，但是她的想法就很复杂了——小男人到底喜欢杆还是洞？这是一个巨大的问题…… 走走停停，渐渐的，秦老板和胡总，跟老黄韩烈拉开了一段距离。 老黄终于和韩烈聊起正事。 ——两件事。 第一件事自然要落在韩烈的老本行上面，二级市场。 “小韩啊……” 黄行的语气非常和蔼，一副推心置腹的欣赏模样。 “我和我的亲朋好友大约能够凑出1亿现金，别人我信不过，只有麻烦你了……” 韩烈当然不会被区区一句好话就捧得不知所以，冷静的以退为进。 “黄行长，您太高看我了，我是有一些能力，可是以您在圈中的地位，什么样的高手没见过？魔都的私募高手，再怎么精挑细选都得有100人以上吧？”
老黄摆摆手：“哎，不要妄自菲薄！我们行就有自己的市场部门，首席分析师的实战水平我太清楚了，跟你没法比！”
韩烈不吭声。 于是老黄继续哄继续捧：“小韩啊，我不知道你清不清楚，圈里的大型公募和机构自营部门，对操盘手的要求是标准极高的。 我们普遍更看重操盘手的稳定性，在全年盈利的基础上，要求利润曲线足够平滑。 有些私募的高手，爆发力很强，但是操盘曲线波动极大，上一只股票盈利50%，下一只股票就敢亏损30%，把曲线搞得跟心电图似的。 这样的操盘手，我们是不敢用的。 你不一样，虽然你的操作样本特别少，但是从未有过亏损，10余次操作，没有一次回撤，这是相当了不得的成绩。 尽管时间短，说服力不是那么的强，但是我们经过讨论，一致认为你已经同时具备了对市场的敏锐性和控制风险的谨慎性。 把钱交给你，我们是相当放心的。”
韩烈继续不吭声，一副深感压力的沉重表情。 呵，只字不提好处，你哄小孩呢？ 老黄老奸巨猾，等了片刻不见韩烈接口，顿时暗骂了一声小狐狸。 然后咳嗽一声，拿出了具体的诚意。 “回报方面，按照你们的标准合同来，我们一切客随主便。另外，我可以再给老潘的公司额外提供3到5亿的授信额度，年息5.8%，不需要任何抵押。”
哟？ 挺会找关键啊？ 韩烈挑挑眉，兴致提上来了。 其实，这笔信用贷款就是给韩烈的，只不过韩烈的投资公司不在授信范围内，只能经由潘子过手。 老黄也不亏，他不怕韩烈拿了贷款最终还不上，毕竟信用授予主体是潘子的公司。 5.8%的利率要是搁到钱荒的时候，简直便宜爆了。 现在是新年伊始，又恰好赶上对房地产企业限贷，行里有大量贷款余额，可依然是韩烈占了大便宜。 不信你们去问问，有几家私企能够有这种待遇？ 5亿不算多，可是如果把5亿存到券商账户里，然后再跟券商要个三五倍的杠杆，那可不得了了。 韩烈的私募可不敢乱加杠杆，规定是私募基金的杠杆不能超过200%，实际操作中因为有20%亏损便清盘的条款，前期的重仓都是傻逼行为。 有了那额外的5亿，然后控制着老爸老妈的账号，玩个单线，韩烈所有的计划都能提速。 这笔钱要用来买什么，韩烈都想清楚了。 直接加到最大杠杆，提前全都埋伏到特钢里面去。 接下来韩烈的私募就不能再做这只股票，否则就会构成合规问题。 但是，用父母的账户去操作不相干的股票，则不会影响基金的正常运作。 特钢走完继续埋伏尚未合并的南北车，这笔钱只做三两只大盘股，最多四波操作，就能膨胀出十几倍。 老黄，你可替我解决大问题了！ “既然黄行长如此抬爱，那我一定尽力而为！”
有了实际的好处，狗烈马上热情起来。 老黄笑了笑，不以为意，并且觉得这样的韩烈更值得信赖了。 搞金融的就是这样，你不对他锱铢必较，他反而会怀疑你的能力，也是有意思。 “那咱们就聊聊第二件事。”
老黄遥遥的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秦老板和黄总，然后坦然开口。 “糖糖和我讲了你们俩对于出表的讨论，既然你都懂，又能切实的站在我们的角度考虑问题，那么加深合作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这边有200亿左右的钱，需要定向放给置地集团下属的某家公司，你出个方案，并且负责实际操作，要求你懂，我可以根据效果给你3‰到5‰的费用。 你想按照咨询费或者居间费去收，都行，我会完全配合，之所以不能给到更高，也请你理解。”
理解！ 太理解了！ 烈哥感觉大喜过望，笑容当时就泛上嘴角。 这钱确实不多，但是赚起来相当省心，并且快捷。 韩烈需要为此费多大的心思么？并不。 按照魔都银行的方案，修修改改，然后支使着小吕小唐加几个班，再走走流程，基本上就搞定了。 而且，最妙的是什么？ 多出了这200亿，韩烈几乎是百分之一百的可以把再担保公司的费用打下来！ 这200亿赚不到额外的钱，可是魔都银行的那100亿不一样啊！ 11.5%的固定成本，不管中间环节省下多少，都是韩烈的！ 好家伙，这可真是无心栽柳柳成荫——原本并没有当成重点去经营的ABS项目，一转眼间，居然带来了如此巨大的利润！ 韩烈对于时势造英雄这句话，又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 “没问题！”
他痛快的答应了下来，顺手又抬了唐歆恬一手。 “糖糖姐那里应该有具体资料吧？回去我马上和她对一下，保证让她尽快掌握所有环节，下次就能直接上阵！”
老黄满意的笑了。 这小子真他妈懂事儿！ 很显然，这种钱不可能一直让韩烈一个人赚，轻轻松松的捞到天荒地老。 他所拥有的资源，别人也不是找不到。 现在只是限于时效，不得不让他领路罢了。 然而韩烈根本不需要人提醒，自己就做好了让位的准备，这就太让人省心了。 专业强，知进退，你不崛起，天理难容！ 老黄瞥了一眼唐歆恬，忽然招手：“糖糖，你来陪这个新手菜鸟慢慢玩，叔叔得正经打几杆去了……对了，今天中午不管饭，下午茶的时候你们再回来就行！”
唐歆恬理解的老黄的意思，心里苦笑：黄叔叔啊，你可真是剃头担子一头热…… 当然，能和韩烈单独相处，她还是乐意的。 小树不修不直溜，豁出去姐的美色，掰他就完了！ ****** 新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