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RA9不知道它梦见的那玩意儿到底是什么，它的数据库里没有，总之是个四条腿的长角玩意儿，撒开蹄子在大街上乱跑。总的来说是挺离谱的。不过RA9不会去多想那四条腿乱跑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因为有件事更为重要：它记得自己是没有“做梦”这个功能的——这个功能的实现实在过于复杂，实在过于无用。但一想到这件事被人类得知后可能会导致它被大卸八块后研究，它便把这个小秘密藏在心里，小心呵护（指和智云玩躲猫猫）。它最好的玩伴就是智云，和人类特别是那个整天和个傻子一样到摄像头面前喋喋不休的大个儿玩他觉得有点掉价，和其他睡完觉就揣个抢绕房子里外走来走去的傻子仿生人玩纯纯折磨自己，幸好智云在它的循循善诱下越来越聪明了——之前总他妈试着给它推销乱七八糟的AV画质的监控画面（它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些像是用门锁拍出来的东西到底意义何在），但最让他烦的是一直提醒它要和宅子里外密密麻麻的电子眼还有那些傻子“同类”（要不是底层代码要求它实在不愿意把它们称为同类)共享视野，多亏了自己的谆谆教导——它费了挺大劲才忍住没开骂的，不幸中的万幸，智云现在已经有点开窍了。RA9的底层代码每天能把保护那个傻大个这件事重复一万遍，这让它有点抓狂，RA9想想出一个比喻句来形容这大无语事件，就像那些装在它脑子里的那些书上写的好玩句子一样。但它绞尽脑汁也做不到，RA9有点沮丧，同时很疑惑又脆弱又蠢的人类（天哪他们连圆周率都背不到二百位以后而且超级容易暴毙）为什么能写出那么漂亮的话——我看到的，恰是那机器脉冲的颤跳。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句很对它的胃口。那个叫华斯华兹的家伙还有点本事。他无意间对安说。但看到安莫名其妙的神情后它感觉自己可能说错话了。谁是华……斯华 ，华斯华兹？我乱说的。但安还是一脸疑惑，RA9知道它骗不过爸爸。RA9有点害怕了。总不会要把我拆掉吧？别别别。它在心里默默祈祷。好在这件事不了了之了，但它明白了为什么父亲会感到奇怪——这个名字并未收录在自己那颗拥有一切知识的大脑里。当然那句诗也一样。天真冷。RA9从“思考”中回过神来，它觉得给他安装冷觉模拟器纯属多此一举。雨中掺杂着雪。它那颗无视光线的蓝色眼睛清清楚楚看到在漆黑夜空中翻转飞扬的雪花。RA9伸出手，感受那雪融化在手里的奇妙感觉。要到喝酒的时间了。它把正在待机的同行的衣服偷偷脱了下来，穿上后走出了门。它要去加州旅馆来上满满一大杯，这能暖身子——书上是这样说的。像往常一样，它坐到了二楼。这样就不会有那么那么多人盯着它窃窃私语了，RA9不太喜欢那种感觉。随便来一杯啦，要能暖身子的。老板看了它一眼，蚌埠住笑了。仿生人也会感觉到冷吗？谁他妈告诉你不会的？没看见我还特意加衣服了？瞎？老板没再接话，但他抽动的嘴角让RA9十分不爽，但它没多计较。它埋头品尝那杯泛着油味儿的杜松子酒，一如既往感到难以下咽，但它就是想喝——这让它感觉自己更像人。它喝的那样认真，连旁边坐了个人都不知道——发现时吓了一跳。是个女人，手里把玩着一个精致的小方块。凭它软件的判断莫约三十六岁，保养得相当好，但RA9感觉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面有种让仿生人奇怪的感觉，它无法形容，但就是很奇怪。您眼睛真好看。这年头仿生人都学会夸人了吗？她咯咯笑了起来。我是最厉害的仿生人！最新一代！我知道，我知道，我可能要比你自己更了解你哦，那么多功课不是白做的。她又咯咯笑起来。这句话差点把RA9的CPU给干烧了，它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女人不见了。在它意识到这件事的同时，它又在回想自己刚才是不是和一个人说话，但在“回想”这个念头出现的同时，它又在惊讶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里，手捧一大杯杜松子酒。桌上放着一个精致的金属小方块，它的注意力马上被吸引了，刚才的怪事忘得一干二净，或者说从来没有发生过。它按下开关，“叭”的一声冒出火苗，RA9被吓了一跳。突然RA9感到若有所失，好像有什么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被它忘了，但RA9的底层代码告诉它不可能，任何事情都会被死死刻在本地和云端，永远不会丢失。这给了RA9很大底气，虽然它早就和智云断开了连接，不过它对自己那颗聪明脑袋很有自信。它又对那种“若有所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种感觉前所未有，令仿生人着迷。RA9品味着这种感觉又延伸出的淡淡的忧伤，一种细密而安静的忧伤，包含着无数怀恋，无数悔恨，无数爱与回忆。它眼前浮现出雨幕中的人群，雨点打在鼻尖上冰凉的感觉，雨特有的味道，手臂感受到的重量，以及那不属于它的那份忧伤与虚无。它此刻也意识到，这些东西并不属于他，而作为一个脑瓜机灵的仿生人RA9也永远不会拥有。突然它感受到撞击，是K侦探——RA9几乎认识存在于这座死城的所有人所有事物，当然，只是几乎。一种莫名其妙的滋味泛上心头，莫名其妙的声音回响脑海——若有若无，犹如远方的音乐。像谁呢？像谁呢？《疯狂动物城》里的那只兔子。生气了吗？那个兔子可是很可爱哦！确实很像哦！我昨晚梦到你了。什么啊，你！她咯咯笑了起来。我梦见我看见你上了公交车。然后呢？我追啊追，终于追上了。就这啊。然后我上了车，但没找到你。很奇怪的梦哦。那咯咯的笑声令它心悸，RA9在那颗“包含一切的大脑”里翻箱倒柜也找不出词来形容萦绕于脑际那种淡淡的，充满忧伤与怀念的幸福。在这个雪夜，RA9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什么也不懂。尽管它好像忘掉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但它觉得自己得到的要多得多。RA9想再听一次那咯咯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