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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他们基本都算是饭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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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待的是四人一间,窗户比碗稍大的办公室,而且此刻办公桌上堆满了待整理的案卷,压抑闷躁,哪来的心情与她这位“白富美”闲扯,装傻道:“嗯?在哪里看到你?”

“这么大的动静你没关注?亏你还是做律师的呢。”

她习惯性地挖苦完我后,又拿出手机打开新闻客户端移到我眼前,我才懒得看,于是忙又道:“噢,是看到你了,你讲得特别好。”

“别笑话我哈,我也是没办法,主任交代对这个案子少说两句,专家组又让我多谈两句,我就是一个饼里的馅,搅合搅合呗。”

“你去了专家组也是为所里增光添彩,主任干嘛限制你的言语权?”

“谁知道呢,他现在有了红颜知己,不同以往啦。”

“红颜知己是几个意思?”

我睁大眼睛,呵,一向品行端正、素养过人的律所主任怎么会跟“红颜知己”这么暧昧的词搭上边。“沈小姐,你很爱钻牛角尖耶,主任有没有红颜知己,是你我管得了的吗。”

她将手肘杵在桌面上,和我保持着套近乎的距离,我顿时喘不上气来,因她老是这副讨厌的德性,连走的流程都不带变一下的。不过她的皮肤状态着实是好,我们离如此近,我都瞧不出那上面有一个不合时宜的毛孔,她今天穿了双牛油果绿的闪片新鞋,和鞋同色的真丝大荷叶领衬得定期高级保养的脸如同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刘新鲜来所里后不久,我竟发现我俩还是同一届的校友,但读书时并不相识,按说缘分妙不可言,校友加同事,或许我们之间有许多的话题可聊。但人家刘新鲜是以“年龄不重要、学历不重要、专业不重要”的“三不要”条件招进来的,一家专做法律生意,算盘打得滴溜溜的大律所愿意主动向一位律师伸出橄榄枝,把天平的一端压低,那么另一端定是高高翘上天的:大把的资源随着刘大律师的加入滚滚而来。而我只是一个从小县城里来的一无所有的外地姑娘,怎配与如此高贵的灵魂交流。倒是刘新鲜经常主动来奚落、调侃我几句,听所里的律师说她老是一个人在酒吧里喝闷酒,很可怜的,我有时忍不住怀疑她无厘头冒出来的话,确是为了找个人“共享”她的可怜。譬如她正用期待满满的眼神望着我道:“要不要跟姐姐一起办这个案子?百年一遇的大案子哦,难得摊上这么长见识的机会的。”

她又在嘲笑我了,我有资格办案么,我还知道我是谁,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沈小姐,你真是永远抓不住工作的核心耶,怪不得主任对你有意见呢,要不是他有红颜知己了心情愉悦,指不定给你穿小鞋。沈小姐也有十年工龄了吧,光长年纪了没涨经验,你是主任的保姆?秘书?后勤保障?什么都算,就称不上是法律助理。男人在爱情中嫌弃一个女人,因为不爱了,男人在工作中同样会嫌弃一个女人,因为性价比太低了。别说重新找个小姑娘来代替你了,就你目前的工作内容,一半分给主任的红颜知己,一半分给所里的行政,红颜知己不需要另外付费,行政每个月涨她个五百块钱,你觉得好不好?”

我这个榆木疙瘩尚未完全理会包浆核桃的指点,穿小鞋的事就来了。中午午休时分,我刚刨两口外卖,便被财务喊去帮忙贴发票,贴完发票回到座位上还没坐稳,所里的行政茗茗过来道:“沈律师,打扰你休息了?”

我对这个称呼心虚的很,但保持着客气:“没关系,有事吗?”

“有点小事,关于你合同的事。”

她勉强地笑着,我甚至从她的口气里听出了一丝同情。“呃?”

“主任让我找了一家劳务派遣机构,让我问问你是否愿意把用工关系转到那里。”

晴天霹雳,拘谨和不安顿时将我包围,一旦把用工关系转走,我就和劳务派遣机构产生劳动关系了,那以后在律所里,我是外派人员、外包人员,一股激烈的难受感从心头井喷式的向上泛。“沈律师,你愿意吗?”

茗茗追问道。我能说不愿意么,可我是那么难受,极其地想有个人来给我舒缓一下内心的积郁。我给杨晓琳打电话,她没有接,应该正泡在鱼缸里吧,然后给夏芷言打了电话,夏芷言含糊地低语了一句:“等会回你。”

除了她们,在这座城市里,应该说是在这个世界上,我没有其他可倾诉的朋友了,更别提亲人了,摇摆挣扎在绝望的临界线时,自然想到我还有个叫“阿罗”的男朋友。我冲动地打阿罗电话,他摁掉了,我发了条短信过去:“阿罗,我不想工作了,你养我吧。”

发完了我就后悔了,我希望有个男人能沉默地呵护我的脆弱,而不是冷眼旁观我的可怜,我不受控制的后悔表明了已预料到阿罗将会对待我的态度。然而后悔还未扩散开,这次的回复来的意外利索:又怎么了?“怎么了”和“又怎么了”包含的情感差了十万八千里,前者是关心,后者是不耐烦。见我无应答,阿罗随之连发了三条:“你讲啊。”

“我今天都忙死了。”

“你说不说啊。”

他这么直怼怼的想到什么发来什么,不费吹灰之力把我的眼泪怼了下来,怪谁呢,怪只怪自己自取其辱,我这个什么都做不好的人,唯一在哭上面功力深厚罢了。我一下午都陷在一个三十岁,没有爱情没有家庭没有事业,随时可能会失去工作的失败女人的定位中,用四个字总结了一下自己的前半生:一塌糊涂。没有任何自谦成分的一塌糊涂,不过其实沦落到今天的下场,也是某种程度上的罪有应得吧,我不仅在工作中不努力,私人生活也并非一汪清水。我一直以来的爱情观既不端正,也不道德。在认识阿罗之前,我结交过的男孩子基本上都算是我的“饭票”,我不爱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同样清楚他们也并非真的爱我。于是在每一段扭扭巴巴的廉价关系中,我能获得的唯一好处:这些男孩子可以让一个平庸的县城女孩在大城市里的生存状况不至于太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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