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是这么说的，你现在终于认识到了，这就对了。无论如何，你还知道自己是个不孝之子，是个过于不喜欢融入社会生活的人，过于以自我为主的人，那就还有希望。”

李发财突然说话了。苟新瑞被吓得跳了起来：“你没睡着？”

“老子睡着了，被你嘚啵醒了，你是来进行遗体告别仪式的吗？还不错，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立马又补上一个，这说明你这人心底其实是很严谨的人，也是很认真的人，也是眼睛里容不下沙子的人。其实这样也很好。如果稍微知道变通一下，处理事务灵活一下，你应该是个很优秀的人。”

李发财慢慢坐了起来。苟新瑞赶紧给他把病床摇了起来，让他坐得舒服一些。“你小子说要走了，不会再回来的，是几个意思？说来听听？难道你真的不管你老爹了吗？”

李发财皱着眉头问道。“我就是想去老爹那里，才说了不回来了。你不知道吗？我老爹不在本市，在外地。”

苟新瑞情绪有点低落。“我只听说他老人家病情很严重，不知道具体情况。说说吧，有什么打算？能帮上忙的，我会帮一下。”

李发财看着苟新瑞道。“谢谢，各家都有难念的经，家务事，而且还是两地的事情，就是别人想帮忙也没有帮到。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

苟新瑞道。“好了，说吧，到底心里还有什么想要说的，如果我能知道的，你就说说，不想让我知道的，那就别说了。大小伙子怎么像个那啥，磨磨唧唧的。”

李发财抬手拍了苟新瑞肩膀一下。苟新瑞皱眉想了好半天才道：“我不知道在别人的眼里我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也不知道我老爹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我恨他，又心疼他，我可以坑他欺负他，但是又不想他受别人的欺负，我这一次被苟家欣差点坑死，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苟新瑞抬头道。李发财静静地看着他，等他说下去。苟新瑞有点难以出口的样子，犹豫再三才对李发财道：“我说了，你不会看不起我吧？”

李发财道：“你说说看，能知道对错，还有羞耻之心，你应该还有救。哈哈，别太死心眼了，有些事情还是说出来的好，你就把我当做一堵墙，一块石头。尽管说，说出来了，心里就会好受点。如果还想听听我的意见，到时候看情况，我也说说。说吧，倾诉也是一种减压方式。人啊，活在世上都不容易，你也老大不小了，到现在还没有个自己的家，你心里的苦我怎么能体会不到？我是个孤儿，孤儿的境遇你能想得到是什么样子的吗？所以，不要悲观，就算是你的想法是错的，说出来，我给你参详参详。”

李发财鼓励他道。苟新瑞下定了决心：“我是在一个特殊的家庭里长大的，从很小，从懂事起，心里就从来没有几天快乐过。要说快乐，也是我娘出差不在家的时候。”

李发财看到苟新瑞的脸上明显出现了一种复杂的感情。“只要她要出差了，我和老爸去送她，见到她通过检票口不见了身影，我就会高兴地跳起来高呼：解放啦！因为，她在家管得太严了，几乎什么都管，让你感觉连呼吸她都管。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可是一想到她的那种管法，我仍然心有余悸。”

苟新瑞抬头看看李发财，发现李发财很严肃地看着他，显然是在用心听他说话。他继续道：“她太节俭了，说难听点，就是太抠门了。节俭到买菜都要计算到一分钱不差的程度，每次让老爸去买菜，都必须在集市快要收摊的时候，因为，那个时候买菜是论堆的。所以，我记忆里就没有吃过新鲜的蔬菜。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她每次都是悄悄地跟随在老爸的后面，看看他是不是偷偷藏下几分钱。你别笑，这是真的。那时我们住在一个小县城边上，父母都在一家公司工作，公司附近就有一个集市，都是农民自产自销的蔬菜和鸡蛋什么的，很便宜。只是我老爸是个对钱没有感觉的人，总觉得人家大老远的徒步挑担来到县城，还要走十几里甚至几十里路赶在天黑前回村，有时候就顺手多给几分钱或者几毛钱。这种情况被我娘看在眼里，等他回家，那就是一顿大吵大闹！不瞒你说啊，我娘从来没有给我买过一件玩具，你信不信？我整个儿童时期，只有老爸给我买了几件益智玩具，还被我娘骂的苦不堪言。就连爷爷给我买的一支玩具冲锋，一定小海军帽，也没有得到丝毫感激，而是连续说了几十天：为什么不多给钱呢？我觉得，我娘就是葛朗台。”

李发财摇摇头，他是真的没见过这样会过日子的女人。苟新瑞也摇摇头：“我老爸几乎在任何事情都让着我娘，唯独在一件事上，不允许我娘太过分，就是在对待老人的孝心上。我老爸说过我娘，我可以容忍你不尊重他们，但是你绝对不能侮辱他们。谁都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如果对父母没有尊敬之心，爱戴之心，不知道孝敬他们，与禽兽何异？你不仅不给生你养你的父母一分钱，也不许我给父母钱，这样是不对的。必须要改。所以，必须要给双方的二老每月寄钱，这一点不容你反对。就为这事，他们俩几乎离婚。我老爸为什么要这么说，就是因为我姥爷找到我老爸哭诉，说他的女儿不孝，根本不给老人抚养费。可惜，我老爸不会说出这是姥爷的要求，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结果就是家宅不宁，整天为了钱打架。我就是在他们俩的吵架声中长大的。我十岁那年，他们俩终于离婚了，法官问我跟谁过，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老爸。因为我清楚地知道，老爸为了我受了多少委屈，为了双方的老人们付出了多少心血。”

李发财知道，好多事情苟新瑞没有说出来，毕竟这是家丑啊。同时，他也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苟新瑞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话。因为，监狱中绝大多数罪犯都有一个普遍的共同点，那就是家庭生活不幸福。这是苟新瑞在用他自己的方式给自己提供一个思路，一个改造罪犯，要摸清楚他的家庭状况，对症下药的思路。李发财感觉心里热乎乎的，苟新瑞这小子情商不是太低，而是很高，只是以前他自己把自己给封闭起来了，现在他突破了桎楛，自然想明白了许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