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况并不因人的意志而转移。 接下来的两个球,王超没有再偷长,而是选择发短下旋。 比赛重新回到了最初的起跑线上。 以常规开端,以常规结局,双方都在打最简洁明了和无懈可击的球。 一旦有谁出现破绽,对方就会抢攻。 有一半的时候,抢攻会终结比赛。 而另一半的时候,抢攻会形成相持。 王超赢下了接下来的两个相持球,并拿下了一次抢攻得分。 比分从7:1变成10:1。 朱鼎还有最后一个发球权。 朱鼎的眼神已经锐利到了凶悍的地步,他站在球台左侧,将球抛起,却不敢发球,又接住,再抛起,再接住,然后得到了裁判的一次警告。 他在观察一些他以往在球场上很少观察的极其细微的东西。 比如,他每一次抛球时,王超的身躯都会下意识紧绷,然后做出往某个方向移动的预判。 他抛了三次球,王超就动了三次,看上去有些像是人类在耍猴。 但王超当然不是那只猴。 他只是此刻的状态过于火热,已经隐隐能在朱鼎的球出手之前就大概摸清朱鼎发球的脉络,然后这些信息通过头脑传达给身体,提前做出预判。 每个运动员都懂得预判,但如果你能保证预判百分之百的预判,那你的预判就不再是预判,而是“摸清”。 普罗大众则有另一种更通俗的形容:你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拉的什么屎。 朱鼎也曾经在面对一些偏弱的选手时达到过这种状态,但他不信王超能对自己达到这种状态,所以他再次抛球后,做了个假动作,在球拍即将触球的那一瞬间,把球拍反方向一抖。 这是一个很不错的逆旋转发球。 王超依然在他触球之前就已经动了,直接向左跨出一步。 其实朱鼎这个球按照正常发球姿态的话应该会落到王超右侧,但因为是逆旋转,小球在最后时刻被球拍带动,来到了王超左侧。 逆旋转发球的触球时间很短,这是为了保证动作的隐蔽性和突然性,所以理论上说,如果王超在看到朱鼎的最后动作之前就预判,那他应该向右一步才对。 但他偏偏就是预判到了朱鼎会在最后关头变成逆旋转,所以他直接左跨,来到了绝佳的位置,然后毫无悬念的狠狠一板。 朱鼎竭力抵挡。 然而早在第一局时王超就已经证明过,一旦进入他的节奏,即便没有超进化,他的双面弧圈全台进攻组合拳也足以击穿朱鼎。 所以在挡了三个回合之后,朱鼎被打死,比分定格在11:1。 这场球让整个体育中心彻底炸开。 这可是11:1啊…… 大魔王朱鼎,在连续两局碾压式的胜利后,在所有人都认为他必将零封对方时,蓦然急转直下,被对手打了个11:1,只差一点点,就是一个光头。 …… 王守教练递给朱鼎一瓶水,却被朱鼎粗暴的推开。 他再递给朱鼎一个剥好的香蕉,依然被粗暴的推开。 最后他递上毛巾,朱鼎接过,用毛巾包住脑袋,再用胳膊抱住后脑,闭上双眼,深深的吸着气。 王守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虽然朱鼎是海神的球员,但王守心里清楚,这场球其实是朱门的家务事,他没有发言权。 今日之后,无论输赢,海神俱乐部或许都将有巨大的变动。 倒是马昂星,并不清楚里面的玄机,他挤过来,小声道:“鼎哥,我觉得,你刚才的打法……不太对。”
王守有些担心,把马昂星往后拉了一下。 朱鼎的脾气太爆了,这一刻的干系又过于重大,王守怕马昂星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引爆了朱鼎。 但朱鼎反而停止了深吸气,从毛巾里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声音有些喑哑:“说说看?”
马昂星被他通红的双眼吓了一跳,大着胆子道:“我也不知道我的感觉对不对……我只是下意识觉得,你跟我们本来就不是同一种人,那就不应该打同一种球。”
他停顿了一下,发现朱鼎并没有过多反应,胆子稍微大了些,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我可以打控制,因为除了控制我什么都不会,但鼎哥你不用打控制啊,我看过你几年前的比赛录像,你跟现在打得不一样……” 朱鼎明显有些意外,沉默许久才道:“你看过我以前的老录像?”
马昂星点了点头:“是的。”
他自然不是想分析针对朱鼎,而是把朱鼎当做这个团体里真正的领袖,所以想要学习借鉴一下,因为就连他最尊敬的王陆教练都曾经在电话中提醒过他,说朱鼎身上有他最欠缺的东西,让他多跟朱鼎学习。 朱鼎又是许久的沉默,再次开口:“那我该怎么打?”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马昂星有些苦恼,他的人生太简单,无论见闻还是涉猎都远远不够,以至于表达能力有些欠缺,在思索良久之后才有些不确定的道:“要不……像那个耿帅那样打打看?”
朱鼎一呆,皱起眉头,默默思索起来。 此时裁判吹响口哨,第四局比赛马上开始。 而在比赛前短暂的空隙里,大马哥正在发表自己昨晚精心准备的激情演说。 看前两局时他以为自己白准备了。 但现在他迫不及待的把这些东西掏了出来。 “也许有一天,我是说也许。”
“也许有一天,所有的乒甲队伍都会对击败海神失去信心,因为海神的宰治到今日为止都还在持续,但我觉得不是今天。”
“而且,也许有一天,这些我们所热爱的、所寄予厚望的选手,他们没有办法继续坚持在赛场上了,但我觉得,也不是今天。”
“很多人说,海神是不可战胜的,因为朱鼎是不可战胜的。”
“他们说,就连解说都不知道,一名乒甲球员到底要怎样去赢他。”
“但我今天想说,不是这样的。”
“总有人要站出来的。”
“总有人要打破这一切的。”
“解说不会赢的局,剃头少年教你怎么赢。”
“是的,我大马哥说的。”
“朱鼎是一座山,高大巍峨,陡峭险峻,无法攀爬,但是唯有翻过这座山,你才会有光明的未来。”
“翻过这座山,所有人都会看见你的故事。”
“加油,我的王,王超!”
大马哥粉王超粉了足足两个月,早已自爆是脑残粉,为了王超多次与观众对线,各种头铁,多次叫嚣欢迎截图,但他从未叫过王超的名字,始终以“剃头少年”称呼。 直到此刻,他终于喊出了偶像的名字。 我的王。 王超。 大马哥将密密麻麻的弹幕屏蔽,将比赛窗口最大化,深深的吸了口气,脸色微微潮红,安静等待比赛的哨声吹响。 今天他不是一个靠直播比赛挣钱的主播,而是一个纯粹的粉丝,等待偶像加冕。 “今天,黑桃q众人浴血奋战,历经100分钟,终于把王超送到了朱鼎面前。”
“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马。”
“一腔孤勇,看我证道屠神。”
“让我们一起进入最终决战!”
…… “不看了。”
朱泽石蓦然从沙发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施施然往外走:“年纪大了,不能久坐,我去走一圈。”
何敬平叫道:“师兄……” 朱泽石举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随后打开门,走出去,再从外面将门轻轻带上。 整个过程波澜不惊,动作稳定,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唯有门关上后那蓦然变成匆匆的脚步声,昭示着他的真实内心。 何敬平撇了撇嘴,没吭声,心中有些不以为然。 自己这个师兄啥都好,就是太要面子了。 师兄想看王超击败自家儿子,因为这样才有可能让朱鼎放弃执念。 但师兄又不忍心看王超击败自家儿子,因为他心疼儿子,看到儿子在赛场上狼狈绝望的样子,会忍不住想哭。 偏偏他又不想让几位同事看到自己真情流露。 所以他只能选择眼不见为净。 何敬平不敢吐槽是因为心怀敬意,秦华昌就没那么多顾忌了,直接骂道:“老朱就是虚伪,早不走晚不走,偏要等到局势定下来了才走,啧,没意思啊。”
王陆瞪他一眼,道:“你少说两句吧。”
秦华昌又是一哼,怏怏的闭了嘴,目光在屏幕上只扫了一眼,又有些不耐烦,道:“这球打到现在,哪还有什么悬念,别看了别看了,不如叫上老朱,咱们去搓两圈?”
王陆倒是有些意动,毕竟今天这场球跟他确实没啥关系,纯属看客,而王超与朱鼎此时展露出来的水平,在乒甲固然空前绝后,但比起他常年观摩的世界大赛,却也不过如此,可看性平平。 所以他看向何敬平:“去不去?”
何敬平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直接摆手:“滚滚滚,都滚,一个个的,太聒噪了,我徒弟今天打碎心灵枷锁,脱胎换骨,一步登天,直入国家队主力水准,这是多么具有纪念意义的一刻,这种时候,你们居然喊我去打麻将?你们是脑子有包吗?”
此时第四局球已经进行到了中段。 朱鼎得了马昂星的提示,果然有所改变,不再去寻求任何控制和算计,开始闷头打自己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