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会不会影响不好？”

朱泽石有些担心：“我华乒代代出王者，无论当年的王文栋，还是现在的孙天龙，都是以绝对的优势正面碾压对手，让对手心服口服，可王超这样，会不会落人口实？”

王陆不吭声。　　秦华昌翻了翻眼皮子，嗤笑道：“落人口实又怎么了？华乒在世界上的名头又不是靠做好人好事挣来的，本身就是打出来的，你们现在站着说话不腰疼，挑剔这个挑剔那个，又要成绩又要风评，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王超今天不把林梓君废掉，万一林梓君以后真的打出来了，没人制得住了，把咱们的金牌抢走了，你们又该怎么说？”

朱泽石顿时不吭声了。　　因为谁都看得出来，林梓君的天赋确实奇高，这个湾岛少年现阶段还存在一些心理和身体素质方面的问题，但是再过五六年，等他身体锻炼完成，心态磨炼成熟，那真是任何人都不敢说一定能压得住他。　　即便王超也不行。　　这时候蔡国栋开口了，他道：“你说的这些，确实有一定的道理，但是……”　　他顿了顿，叹了口气，有些无奈：“他们可不管咱们有什么困难，他们只希望我们各方面都做的尽善尽美，让外国人挑不出半点闲话，同时还希望我们拿下所有的冠军，每一代都出大魔王，永远碾压全世界……他们可不知道这究竟有多难啊，尤其是最近这几年，世界乒坛无论技术、战术还是器材都在飞速革新，我们真的撑得很辛苦啊。”

众人皆无语。　　华乒这些年的压力，确实已经重如山岳，否则的话，孙天龙又何至于到了三十多岁的年龄还没办法退役，还要一次次的打封闭，带伤上阵跟十几岁的年轻选手拼搏。　　只能说，自己打下的江山，含着泪也要守住。　　秦华昌冷笑：“都tm是惯出来的。”

蔡国栋沉默许久，轻声道：“所以这场打完之后，外界舆论还是要注意的，如果真的影响很不好的话，那么等王超回来之后，咱们还是要给他一个公开批评的，哪怕是对外做做样子也好。”

朱泽石张了张嘴，有心想要求情，但是再看一眼屏幕，看见林梓君脚步散乱、眼神呆滞、狼狈不堪的模样，却又实在说不出话来。　　他竟然隐隐泛起了一丝同情心。　　事实上，连他自己心里都很矛盾，他不知道，像林梓君这样的天纵奇才，如果真的被打出阴影，产生心魔，失去通往最高境界的机会，那算不算是整个时代的损失。　　连他都有这种心态，那么其他普通观众又会怎么想呢？　　所以这一刻朱泽石唯一的怨念在于：“这个林梓君，他为啥长得这么清秀柔弱呢？这样真的很容易唤起大众的同情心啊……”　　小房间里彻底沉默下来，唯有屏幕上不断传来乒乓球弹跳的砰砰声，以及王超从未停止的大呼小叫声，显得有些刺耳。　　此时场面已愈发不堪，在王超的发球轮，林梓君毫无悬念的连丢两分，而当他自己得到发球权之后，他居然又发了一个自杀球。　　乒乓球赛场上，每一个发球自杀，对于选手本身都是近乎致命的打击。　　比分在极短的时间内一口气跳到了10：0。　　再次轮到王超发球。　　这一刻全世界所有看球的人，不知道多少人心脏都缩成了一团。　　他们已经接受了王超会赢的事实，但他们依然不能接受林梓君这样的天之骄子被剃光头的事情。　　他们希望林梓君至少拿一分。　　要么靠他自己的奋力一搏。　　要么靠王超主动发球自杀。　　“自杀吧……自杀吧……赶紧自杀吧……”泡菜国的李正直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口中喃喃的念叨着。　　他是真心的。　　虽然他在第一天就被林梓君极为轻松的淘汰，但他对林梓君并没有意见，因为林梓君在比赛的整个过程中，始终保持着谦逊、温和而沉默的态度，给予了他极大的尊重，而在赢球后甚至没有做任何庆祝动作，与他握手时还将身躯躬得比他更要低。　　这是绝佳的人品和态度，让李正直想起了一句华国古话：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他很佩服林梓君的技术，那种全场控球的能力，是李正直平生仅见。　　如果可以，他很想跟林梓君做朋友，只是他性格中既有自卑的一面，也有自大的一面，在输得太惨的情况下，他不好意思主动去跟林梓君接触。　　他非常希望王超能手下留情，发一个自杀球。　　毕竟大家以后都是要在国际赛场经常见面的，王超和林梓君更是说的同样的母语，他不信王超会把事情彻底做绝。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王超发了一个质量极高的反手位底线长球，没有半点手下留情的意思。　　林梓君软弱的抵抗，王超怒吼着进攻，只是短短七秒之后，尘埃落定，比分牌上的数字终于残酷的跳到了11：0。　　世界乒坛公认的一代天骄，就这样被王超强行剃了光头。　　全场大哗，无数樱花国观众起立，齐声喝倒彩。　　远在帝都，何敬平已经捂住了眼睛，不敢再看下去。　　他一个旁观者都不敢看，这一刻，他很难想象王超这个当事人在现场到底经受了多大的压力。　　蔡国栋又是幽幽一叹，轻声道：“影响真的太坏了……那就确定下来吧，等他回来之后，咱们赶在外界问责之前，主动给王超一个公开通报批评的处理意见，就说他在赛场上的行为，破坏团结，制造对立气氛，有违我华乒宗旨，特此批评，以为惩戒，再给湾岛乒协道个歉，这事儿就算完了。”

他顿了顿，也觉得有些羞愧，又道：“当然这个只是对外的，我也知道他委屈……明年等他正式入队，我会尽量多给他出国比赛的机会，算是对他一点小小的补偿吧。”

朱泽石板着脸道：“我提议，明年他参加的比赛，罗九和孙天龙都不要参加。”

蔡国栋道：“好，我会把他、孙天龙、罗九三人的赛程全部错开。”

朱泽石抿了抿嘴，又道：“明年的大赛有点多，有四年一届的奥运会，两年一届的世乒赛，还有一年一届的世界杯和四年一届的全运会，您看……”　　蔡国栋忍不住苦笑：“老朱，他毕竟是新人，有公开赛打就不错了，哪有新人刚入队就打三大赛的？这不合规矩啊。我最多……最多给他一个世界杯的机会，那还得看他明年公开赛上能不能把自己的世界排名打上去，如果打不上去，我也没办法。”

秦华昌在旁嗤的一笑：“您尽管放心，凭这小子的头脑，打公开赛这种东西，不敢说一定夺冠，至少每一站拿一块奖牌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到时候世界排名肯定够了。”

朱泽石却不吭声，只是直勾勾的盯着蔡国栋，不肯罢休。　　蔡国栋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撑了半晌，终于没撑住，叹气道：“好好好，我知道孩子确实委屈，我最多最多，真的最多最多，世乒赛可以给他一个机会，到时候咱们按老规矩，举办地表最强直通赛，让他也参赛，至于能不能拿到名额，就看他自己能不能打出来，这样可以吧？”

朱泽石这才垂下头去，轻声道：“您说话可要算数。”

蔡国栋苦笑连连，只觉得自己里外不是人，忽的想起王超的正牌老师还在旁边没发言，便转头问道：“老何，你这儿没问题吧？”

何敬平却蓦然激动起来，他腾的站了起来，一张脸竟然有些涨红，道：“总教练，我有问题，有大大的问题！”

蔡国栋愕然。　　“您也说王超委屈，我师兄也说王超委屈，但是这孩子现在背负的，就真的只有委屈两个字吗？”

何敬平伸手笔直指着电视机屏幕：“你们看啊，现场现在是什么状况？我徒弟现在被千夫所指啊！可他做这一切是为什么呢？你们有认真想过吗？”

“如果只是想拿个T2冠军，他简单点把林梓君打败不就得了吗？他为什么非得大吼大叫，满场乱跑，像个小丑一样？”

“他那么聪明，难道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会被人嫌弃吗？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的模样被全世界的观众看在眼里吗？”

“你们好好想想，他图的到底是什么呢？”

“他不是为了自己，他是为了华乒啊！”

何敬平激动极了，连眼眶都有些发红：“那孩子才18岁，你们有认真想过他做出今天这个决定，到底背负了多大的压力吗？”

蔡国栋有点被吓住了，连声安抚道：“老何，你坐下说，别激动，咱们慢慢讨论，这个事情还没定性，还是可以商量的，你就直说吧，你想要什么补偿？”

“这是补偿的事儿吗？”

何敬平怒了：“总教练，你到现在还打算给他通报批评吗？您光看到林梓君在那儿挨打了，光知道同情他了，您还真的没意识到，这里面王超也是很需要同情的啊。”

蔡国栋有些愕然，道：“老何，我知道他委屈，但你也不能胡说八道啊，他把人家小林打得都要哭了，他到底哪里委屈了？”

何敬平听到这话，一下就不闹了，他沉默了一下，有些伤心，幽幽的道：“呵呵……总教练，您真的不记得了啊，王超以前在赛场上，并不是一个能吼得出来、跳得起来、没脸没皮的人啊，这孩子的本性其实跟林梓君是很像的啊，他打朱鼎那场球，如果不是耿帅当场脱他的衣服，他根本就找不到状态的。”

“他本质上，其实是个很内敛的人啊……”　　这话出口，在场几位大佬微微一愣，神色同时有所变化。　　何敬平继续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也是在那场球之后，才开始琢磨应该如何在球场上主动释放情绪，但他那场球之后就被老秦叫到莲城去帮忙，从莲城回来就直接来了帝都，其间他可是一场公开比赛都没打过的，根本没有尝试的机会，等到去了樱花国，无论是打朱世贤还是打吉川宏，他也都很沉默啊……”　　在场都是人精，话说到这里，已经不用再继续说下去了。　　朱泽石轻声补充道：“他打白峰那场考试球，其实也打得挺安静的。”

所有人都听明白了何敬平真正想说的话，连始终沉默的王陆教练也忍不住开口，轻声道：“所以说啊……我们只看到他在眼前上蹿下跳，就本能的觉得厌烦，但其实，他能做到这个地步，不知道鼓起了多大的勇气呢。”

秦华昌赶紧接上：“对啊对啊，总教练，人家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克服自己的性格弱点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啊，更何况他这还不是克服，他是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了，我都不敢想象他是怎么坚持住的。”

到这时候，蔡国栋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他原本想着，这件事情其实可以通过各打五十大板的方式来解决，对内对外都有个交代，但等到真正想明白了王超此刻的处境，他那番问责的话语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他原本是同情林梓君的，但在看清楚真相之后才发现，其实王超反而更值得同情。　　面对众人的眼神，他唯有一声长叹：“行了行了，别再看我了。王超咱们不批评了，明年的比赛名额……该给他的还是给他吧，他确实值得。”

随后，向来运筹帷幄云淡风轻的总教练大人终于失态，本性暴露，骂道：“好啰好啰，我ri你ma个仙人板板哟，几个瓜娃子，莫再看老子啰，外面的压力老子自个去扛，阔以了吧？”

唔，从上述发言可知，总教练大人应是川西省人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