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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二、敌我皆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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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寂然无声,戌甲打头,领着小队众人默然缓缓前行。自踏入西北地界之后,便明显感觉异样。先是一眼望去,远处皆是一片枯黄砂土。走近细看,也只偶然可在脚下寻见稀松矮草。莫说与东南入口处那番树绿花红、水清土沃之景色相比,便是比之西南山地亦是明显荒芜得许多。可若是觉着因此地荒芜,才使得人迹罕至,那便错了。按地图所标,西北地界之收获虽远不及东南方向丰沛,却也并非是轻言可弃之数。然前人记载中,甚少有见踏足西北者。此次一路北上,也未见到有一处守敌。此中原因便是因西北之灵气是在太过混乱难测,更兼有五行相冲震爆。身处其间之险,远非寻常山顶乱灵流之险可比。若无甚必要,山顶都少有人愿登,何况西北这般地界。因有此之险,故大队那边三次传令各小队,严禁以任何形式动用灵气,凡事只可凭肉身之能为之。也因眼下身处其间,戌甲甚至怀疑当初山上是否已预见会有此情势,故此次才多挑体学出身的弟子入谷。这时,感觉自身有来人动静。戌甲停步,转身便看见齐雍朝自己跑来。先前重伤之后,阴差阳错之下,齐雍一直未得好好疗治,身上仍旧带着暗伤。戌甲轻易不许其上阵接战,齐雍却不愿总作队中闲人,便申领了些队内杂事,短途传递消息便是其中一事。齐雍跑至戌甲跟前,喘息了几口,方才说道:“指挥使,刚刚指导使接到另一小队递来的消息,说是身后发现有敌尾随。指导使赶紧遣我来报,并建议小队暂且潜伏至那边。”

说完,齐雍抬手指向身旁一侧稍远处。戌甲顺指望去,见到一处起伏不平之地,确可藏身一时。也不犹豫,戌甲立刻举手,打出几下手势,身后小队众人先陆续停下步子,而后跟着戌甲悄然前往那处藏身之地。待安排好众人位置之后,戌甲找到邬忧,悄声问道:“究竟是何状况?”

邬忧答道:“尚不清楚究竟如何。离我等不远的一只小队方才遣人递来消息,说是身后发现有追敌跟踪及潜伏迹象,提醒我等小心防盗。且还另外遣人报知距其不远的另一小队以及大队营帐那边。”

戌甲这才明白,又转头细察了一遍各人潜伏之处。继而,又问邬忧道:“若是来敌果真尾随至此,我等该如何处置?”

邬忧摇了摇头,答道:“暂且在此等待大队那边消息,若彼时消息仍未到,那便只能由你临机决断了。”

戌甲微微抬头,朝消息所指来敌方向望了望,未见有何动静。心下突然一横,竟入静了。眼前骤然五色混乱,其形状难描,其动静莫测。只是细看之下,确是可在几处相邻空隙中见到有相当数目小点散聚并先后有序地移动。随即醒来之后,戌甲眉间微皱,沉声说道:“确是有人追来,至于究竟是何样来敌就难说了。”

邬忧看向戌甲,先是愣了一会,随即问道:“你刚刚入静了?”

见戌甲点头,邬忧赶紧说道:“我等在此潜伏即可,何须你入静查探?既入了西北地界,就莫要再冒此险!”

戌甲嗯了一声,说道:“心中一闪念,没顾虑许多就入静了。经你一提醒,倒确是我太冒失。这入静虽不比施术那般,却也好歹要调动一丝丝灵气。方才无事,也得亏运气不差。”

邬忧重新朝来敌方向看去,忽然又转头看向戌甲,缓缓说道:“这么些年了,你不觉着自己生性有些好……赌么?”

戌甲眯了眯眼,却没朝邬忧看,自顾自地说道:“在你看来是赌,可于我自己看来,却是试着破开命中幽狱虚幻,欲一窥人间真实。你说我生性有此好,实为我命中有此数。”

沉默片刻,邬忧问道:“那你信命么?认命么?”

轻叹一声,戌甲答道:“回首历历往事,由不得我不信。可若真要我眼下便认命,心中却也少不得有几分不甘。”

无奈地笑了笑,戌甲自嘲道:“终归是瞧着那些命好的,心生妒忌乃至怨恨。都是一具躯壳,独为何那装了好命的,脚便能踏在我头上,我却欲挣脱而不能?”

邬忧看向远处,继而也笑了笑,反问道:“见你平日里沉默冷清,想不到心中却藏着一炉炭火。可若是忘兮他们甚至是山下之人拿刚才那番话来诘问,你又当如何自处?”

戌甲摇了摇头,答道:“当然是无可自处。故我一直心存妄念,若然一朝登仙,修成大能,便要尽改天数,令人间万千性命都变得一般好坏。”

此刻,邬忧不由地笑出声来,引来众人注意。微微抬手,摁下周围目光,邬忧又轻声问道:“你还算明白,知道妄念为何。然年深日久之后,妄念恐已成痴念,却又迟迟不得化解。彼时,你又待如何?”

戌甲抬头望天,默不作声。片刻之后,竟颇有些严肃地自言自语道:“或许,我心中会另生妄念,欲再修一大能,凭之毁天灭地,令万物重归混沌,再造日月星辰。”

听到这里,邬忧亦沉默不语。少顷,才开口说道:“莫想这些了,先顾好眼前之事。”

好一阵子没见动静,戌甲正想着是否前出探查一番。忽而,稍远处传来响声。细听之下,似是打斗喊叫。戌甲嘱咐邬忧布置准备,自己则迅速起身,往响声方向探查。待听得响声渐沸,果然见到兄弟小队正与一群五盟追敌交战。确认动静之后,戌甲立即返回,与邬忧商议是否即刻增援。因尚未接到大队消息,邬忧心生犹豫。戌甲沉吟片刻,便建议由自己领忘兮几人体学弟子前往,余下仍留守原地。见戌甲有此态度,邬忧稍作考虑,便同意此建议。戌甲立刻起身招呼,领着忘兮几人前往增援。待接近之时,发现交战人数多了不少,且似是双方都有增加。戌甲此时正欲领着几人冲杀进去,忽然心中一念闪过,立刻令忘兮返回,并吩咐其带话给邬忧,言尚不明追敌之众寡,让其小心戒备四周。若遇敌情,自可相机决断。交代完毕,戌甲扫视前方一眼,见敌阵有几处地方稍有脱节,便挑了其中一处,领人朝其空隙冲杀过去。两边原本还算势均力敌,戌甲几人先一隔断,再从旁夹击,周遭局面立刻大变。只是来敌或已有准备,或是先前已遇此状况,随即前后互相掩护,齐齐朝内线后退。如此这般,反倒令戌甲几人有被两侧挤压之险。不得已之下,戌甲寻到机会,先猛地一拦一扎,以气势逼退眼前一敌,连带着其身旁之敌也跟着后退。而后,立即后撤一步,举手示意忘兮几人后撤。来敌见状,便要再攻。戌甲枪尖指地,以前脚作轴,回转四分之一圈。跟着,两手将长枪平举至面前,再后脚一步向前,借着腰腹间的力道将长枪横扫出去。一侧来敌见有一杆长枪朝自己面门打来,皆急忙止步后退。这一下又乱了另一侧来敌的方寸,趁此机会,戌甲再以刚才后脚作轴,前脚发力后蹬,举枪反身回扫向另一侧来敌。戌甲两下再次逼退来敌之时,忘兮几人也已撤至其身后。此时,敌阵空隙已合。若正面相拼,因阵前有些拥挤,戌甲几人便施展不开。好在方才与之配合夹击的小队已察觉到,其指挥使转头看向戌甲。戌甲亦立时明白其眼神之意,垂臂打了个手势。身后忘兮几人齐刷刷竖起所背盾牌,并肩成一排,埋首冲向敌阵内侧一处。待将抵敌阵之前,此处的别队弟子忽然自两侧后撤。来敌因之有些措手不及,被忘兮几人连撞带挤,竟给推了回去。而先前后撤的别队弟子亦非袖手旁观,立刻朝敌阵外侧赶去,显是要去夹击。可刚要成势,敌阵再次以圆弧形状后缩。戌甲见来敌阵中有人打出手势,此必是敌之指挥,且已觉察己方意图。来敌摆出如此阵势,左右相邻靠近,反倒一时不便强攻,来敌亦趁机扎住阵脚。戌甲端枪一刺,被敌阵两人以盾牌格住。立时抽回长枪,再后退两步,抬眼看向周围,见到大半条敌阵竟皆已这般稳住。心中已然隐隐不安,却还看不出眉目,不知如何防备。眼下又不可擅令忘兮几人后撤,否则阵前破口,全线便有崩溃之险。此时,敌阵忽然松动,缓缓退却。可再一细看,却是退而不溃,大面上仍是有序。且由阵前缝隙间看见敌阵后方正有所动静。戌甲心思不能再等,便立刻去找先前那指挥使商议是否脱战。两句话之后,戌甲便知那指挥使也有相似顾虑。二人刚商定暂且脱战,并正想着分头往寻说服其他小队指挥使,阵前却突然出了状况。先听得惨叫连连,再看去,只见己方不少人倒在阵前,身上大片已被浸成血红之色。戌甲心下一急,立刻返回忘兮几人处。只是为时已晚,除忘兮与另一手举盾牌之弟子外,其余几人皆已受伤倒地。戌甲大喝一声,举枪冲向前扑之敌,一横一崩将其挡住,继而正扎向其中一乱了身形之敌。忽然,心中一紧,急忙后撤,自余光中见一矛头刺向自己胸前。戌甲立刻侧身躲避,然步伐刚一迈出,后腿又是一紧。不待察看状况,戌甲立时便想拔腿再迈,终究还是慢了。一阵剧痛传来,戌甲低头看去,只见一矛头正刺中自己后腿脚踝处。嚓地一下,矛头被猛然拔出,戌甲骤然吃痛,站立不住,跌倒在地。还未顾及伤口,便又有一矛头刺了过来。戌甲一咬牙,手肘撑地,堪堪翻滚躲开。忘兮从一旁赶来,眼见戌甲受伤,连忙将盾牌竖起,挡在戌甲身前。嗦了两口气,稍稍缓过来些,见到身前的忘兮,戌甲立刻令其设法将一旁受伤的几人救回。忘兮不愿舍弃戌甲,却也不敢抗命。一刹那犹豫之后,忘兮一臂撑起盾牌,后退至戌甲身旁,以另一臂夹住其腋下,死命将其往后拖出两丈有余。而后,放下戌甲,再次冲向阵前救人。见一时无人攻来,戌甲伸手去按伤处。眼下不敢动用灵气,便无法迅速处理伤口,只得从怀里抽出纱布捆扎几下。亏得己方阵线并未崩溃,几处破口已渐被填补,得以暂时与来敌相持。忘兮与另一弟子也陆续将受伤几人拖了回来,戌甲以枪支撑着身子,蹒跚走了过去,逐一看了下伤势。几人皆是被刺伤,且其中一人伤情严重,其伤口近乎被贯穿。见此情形,戌甲咬牙忍痛,略作考虑。便教忘兮火速回邬忧那边,让其往这边靠拢,并遣人来接伤者。又掏出纱布,为伤者略作包扎,另一弟子则从旁护卫。不料未过片刻,竟远远见到忘兮去而复返。不待戌甲起身,便听忘兮连声高喊“趴下、趴下!”

一听喊声,戌甲立刻放下伤者。跟着,朝前一扑,将正在一旁护卫的弟子扑倒。抬眼朝前方望去,己方阵线竟不知何时已后退不少,与敌阵间隔两三丈了。此时,身后左右远近几乎同时响起刚刚忘兮那般喊声。紧接着,头顶上咻咻作响,继而听到前方传来阵阵惨叫之声。戌甲再次抬起头来,只见敌阵那边已倒下不少在地,身上插着箭矢之类,不住地来回翻滚,显是痛苦万分。未倒地之敌先是一阵怔然,跟着显出惊骇,随即便慌忙拉起身旁伤者,快步后撤。眼见来敌如此,几只小队却不约而同地并未多加追赶,只逐出几里开外便止。不觉间,忘兮已赶到戌甲身旁。不等戌甲发问,便开口说道:“途中遇到指导使,令我火速返回报知于你,详情须去问指导使。”

戌甲点了点头,遣忘兮回报邬忧,就言自己受伤,已无法领队,让其暂代指挥之任。过了片刻,邬忧等赶来,先让汤季替伤者逐一疗治,再分派人手将伤者抬走或背走。邬忧将戌甲扶起,再将其一臂搭在后脖,便是要搀扶着戌甲走。起身时吃痛,咧了咧嘴,又苦笑了几下,戌甲这才说道:“不必了,我杵着枪身走就行。你还得领队,莫要因我而误了事。”

邬忧却没放手,一面搀扶着戌甲,一面摇头说道:“你既伤成这样,就莫要再管,我以心里有数。况且,来敌已退,眼下重要之事便是照顾伤者。”

戌甲看了一眼身旁几人所背的小黄弩,问道:“这是大队那边下放的么?”

邬忧点了点头,说是戌甲几人刚离开不多久,大队那边便遣人送来。邬忧还特意问了一句,被告知还下放给了前方不远处的另几只小队。走了一阵,戌甲忽然开口说道:“起先我便猜测入谷之前,山上已预料到会有此情形。现在又看到这些小黄弩,我便有八分把握敢确认此猜测。”

邬忧不置可否,只问道:“既如此,那先前来敌为何不备些弩箭之类,只凭短兵与我等拼杀?”

戌甲止住步子,抬头想了想,又边走边说道:“怕是五盟那边亦未曾料想今时之局面,即我等队伍竟然真敢于踏足乃至深入西北地界。”

轻叹了一声,戌甲又补了一句道:“换我作五盟指挥,怕是也难想到独立山的队伍竟真敢弄此大险。”

邬忧点头同意,并说道:“那队伍预备小黄弩与先前请来贪狼星君,此二者便应皆是山上提前谋定之策。看来入谷之前,山上便已料定五盟那边会下死手。情势危急之时,只能向死求生。”

戌甲又看了一眼小黄弩,问道:“这弩是留在小队还是上交?”

邬忧答道:“当然是上交,先前下发之时,便已交代过了。没想到原先不起眼的玩意儿,竟成了救命的东西。”

回到驻扎之地,安排好小队事宜之后,邬忧便去了大队营帐。重新敷药并包扎,而后略作休息,戌甲拄着长枪,蹒跚地去察看伤者状况。因不能动用灵气,故而只能如山下那般治伤。虽说比之山下另有止疼之法,可伤治起来却是一般快慢。按眼下状况来看,小队半数以上无力上阵,且多是体学弟子。再算上照料及护卫伤者的弟子,则除戌甲与邬忧外,队内竟只剩忘兮一人可随时听用。安抚了几句之后,戌甲走到不远旁,也找了个舒服点的地方靠坐休息。过不多时,见邬忧已回,便招呼过来,并问道:“大队那边有什么消息么?”

邬忧答道:“把先前战事细说了一遍。当时,敌阵先佯退紧守,并以前阵为掩护,后阵则趁机备好长兵。而后,前阵突然让出空隙,后阵则持长兵骤然刺出,杀了一个措手不及。”

戌甲以拳轻捶了几下地,深叹一声,说道:“看来是猜中了几分。彼时,连我在内的几个指挥使一心只想着破阵,都大意了,唉!”

邬忧拍了拍戌甲肩膀,说道:“都不是沙场老手,亦非天生奇才,皆难免犯错,换谁去都一样。莫要想太多,眼下养伤要紧。大队那边说了,纵然再无追敌来袭,要过后面一段险路仍是艰难得很。”

戌甲摇了摇头,只说道:“你也莫要太劳累了,这山上修仙的人一旦不能动用灵气,那除了能多活几年外,便与山下寻常之人无甚区别。山下那么多人因操劳而送掉性命,我可不愿见到你也那般。”

邬忧笑了笑,只说自己会时时留意身子,让戌甲不必担心。又说了几句话,便自离去了。侧目看着邬忧的身影,戌甲忽然又想起当年还在山上学堂之时,大师伯交代自己的那些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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