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吹着，我们父子俩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闲逛，老爸并没有带我去超市或是商场，其实他并没有什么需要买的，我知道老爸是嫌在屋里太憋闷才叫我跟他出来散心。我走在老爸的后面看着这个少言寡语的男人，他的身上继承了奶奶坚韧隐忍的品质，以至于他在面对奶奶的病情时比平时更加的沉默。我不知道即将要失去自己的母亲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如果可以，我永远也不想知道。“爸，奶奶得的什么病？”

我走到他身边问道。“肺癌，晚期了。”

爸爸说。“那奶奶怎么说她腰疼？”

“医生说转移到腰了，过不了多久你奶奶可能连路都不能走了。”

“还能治吗？化疗什么的不能做吗？”

“没用了，已经扩散了，化疗的话只会更痛苦。”

“奶奶知道吗？”

“不知道，没跟她说，只是说她腰摔坏了需要养。以后病痛恐怕会越来越严重，现在趁她还可以运动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别让她心里有负担。”

几句话后我和老爸继续沉默无言的走着，我们绕着市场逛了又逛足有两三个小时，腿脚已经开始酸疼了，但是我跟老爸一样都不想那么早回奶奶家，现在我也怕见到奶奶那慈爱的笑脸了，一想到以后奶奶要经受的那些被痛苦折磨的日子我心里就十分悲痛，仿佛自己已经提前体会到了那种痛苦一样。虽说我早已想到奶奶的病会是绝症，但当老爸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我还是不想去相信。她的癌症已是晚期，老天就连让我们奋力一搏的机会都不给，就只能看着她的病情每况愈下，直至心力交瘁而终。就当我想跟老爸提议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的时候他却先开了口，“今天你先在你奶奶这住，明天你就回家吧。”

“我年前不打算走了，时间有的是，我想在奶奶这多住几天再回家。”

“你明天先回去，后天家里有事，等事忙完了你再来就行。”

老爸说。“家里什么事啊？”

我问。老爸顿了顿，像是在琢磨着怎么开口，“前院你张大爷给你介绍了个对象，你后天和你妈去跟女方见个面，看看咋样。”

老爸说，说这话时他本来暗淡的眼神好像又明亮了起来，我看到他的嘴角似乎也有笑意。“相亲？”

我问。“恩。”

老爸点头。我听后有些不快。才刚得知奶奶得了绝症，怎么这时候老爸还让我去相亲，我开始怀疑老爸叫我回来的目的到底是为了让我看奶奶还是为了让我相亲，若是让我回来看奶奶，怎么不早不晚的后天就要我相亲呢。我心里突然有种被骗的感觉。老爸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于是对我说：“这次这个相亲对象就是八月份我让你回来相亲的那个女方，她和她妈妈住在河北，这次回来是给她姥爷送终的，原本说是烧完头七就走的，后来为了安顿她姥姥所以现在还没走。”

老爸看了看我又继续说：“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昨天给你张大爷打电话闲聊，就顺嘴问了一句，没想到她们娘俩还真没走，正好你也回来了，就趁这个机会去见一面吧，看看合不合适。”

“我不想看，她家住那么远，要是真成了将来走动也是麻烦。”

我找个理由推脱着说。“这个你不用担心，她家本来就是咱们这的，老房子还在呢。当初她去河北工作她妈妈才跟着过去的，在那里边开个小餐馆边照顾她。听你张大爷说这次如果相亲成了的话她们娘俩就搬回来了，要不然她姥姥一个人在这边她妈妈也不放心。”

老爸说。“我奶的病这么严重，我现在也没心情相亲啊。”

我又说。“你奶的病你不用想，那也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有我们这些儿女照顾着呢，再说要是你这次相亲成了的话你奶也能高兴高兴。”

老爸说。我正要寻出什么别的理由推脱，老爸却说：“这事我都跟你张大爷订好了，也通知了女方，你别再推了。咱们跟你张大爷家关系不错，你张大爷又这么热心帮忙张罗，不管怎么的你都得去看一眼，也好给人家一个交代。”

见我沉默不语老爸又说：“我后天得去哈市肿瘤医院取诊断结果和药，明天下午就得走，后天下午才回来，你相亲就跟你妈两个人去吧，到人家有点眼力见，会说点话，嘴甜点，别像上次似的一声不吭的，让人看了笑话。”

老爸说完后就定定的看着我似乎是在等待我的回答，我只好无奈的点头答应了，毕竟奶奶的病已经够让老爸心烦意乱了，我不想给老爸的心里再添堵。但我心里还是觉得不痛快，才刚刚回来就要面临相亲，这完全违背了我回来的意愿，在外人看来肯定会认为我就是专程回来相亲的，而并非是急切的牵挂奶奶。况且这次相亲老爸又不能陪同，要知道我和老妈都不善言辞，尤其是在生人面前更是半天都挤不出一个字，天知道相亲那天场面会多尴尬。但不管怎样我还是在半强迫半纠结中接受了老爸的安排，还是那句话，一切皆由缘分。我点头即缘起，而我亦无法摇头。这一切看似是老爸的安排，实则也是命运的安排，躲不开，逃不掉，坦然面对也许还会发现其中的美好。能于千万人之中彼此遇见已是幸事，还哪管结果如何。我在奶奶家住了一夜，陪着奶奶唠了很多话。以前我总认为跟奶奶有代沟所以不喜欢跟她聊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事，但不知怎的，我突然觉得跟奶奶有了说不完的话，东拉西扯的什么都想跟她讲，直到她听得累了乏了困了，我才住了嘴。第二天下午我跟老爸一同出了门，他去了车站，我便回了家，临分别前老爸还再三提醒我相亲时要注意这样那样的事，我只是点头附和着。到了家正巧老妈在做饭，她特意做了几道我爱吃的菜，我吃的满心欢喜。这两年在外面吃的工作餐简直让人难以下咽，只有老妈才知道我最喜欢什么口味的菜，换着花样的为我做，想必这一辈子也就只有这一个女人肯为我这样用心的做菜了，至于老婆……会不会做饭还不一定呢。不过吃工作餐也有点好处，那就是治好了我爱挑食坏毛病。饭后我跟老妈一同收拾了厨房，就打算坐下来好好和老妈聊聊天。昨天到奶奶家时虽然老妈也在，但因为人太多而我又一心想着奶奶所以一直不得空跟老妈静心聊天。让人比较无奈的是老妈跟我聊的几乎全都是关于第二天相亲的事，跟老爸讲的如出一辙，听的我实在烦不胜烦。“给你介绍的姑娘叫丽丽，比你大两岁，属马的，你爸跟你说了吧？”

“嗯。”

“明天相亲咱们去老杨家，就是公路边光明饭店那家，就在王超家后面，你知不知道？以前你上学天天都路过他家，那是丽丽她二舅家。”

“哦。”

“明天到那了你嘴甜点，你管她二舅叫二大爷，管她二舅妈叫二娘，还有你张大爷，你张大爷你认识吧？就是前院你柳奶家东边那家，长的不高，挺黑的，一说话就眨巴眼睛，有印象没？”

“嗯。”

“还有她妈，你管她叫阿姨就行。就这几个人，你到了那挨个都得打招呼，知不知道？”

“嗯。”

“明天你还得买盒烟带着，到了那会来点事，给你张大爷和她二舅点颗烟，知不知道？”

“我又不抽烟，我带什么烟啊？兜都没地方装。”

我开始不耐烦起来。“你不抽烟你也得给长辈点上，这显着你很会来事知不知道，要是你爸跟着就不用你了。”

老妈严厉的说，然后又自顾自的嘟囔着，“带什么烟呢，就带个十五块钱的烟吧，你爸才抽七块的，十五块钱的就差不多了，明早去你大姐家买一盒带着，听没听见？”

“哦。”

“你别老在那嗯嗯哦哦的，我说的你都记住了没，明天人家要是跟你说话你大点声回人家，别在那蔫头耷脑的不支声，记没记住。”

老妈恨铁不成钢的说。“嗯。”

我懒懒的答应着。“我说话你用没用心听？”

老妈见我这种吊儿郎当的样子很是恼火，于是用极其威严的眼神直直的盯着我，像是要上手打我似的。我见状赶紧嬉皮笑脸起来，“知道啦知道啦，你儿子我又不傻，这些事还用教吗。”

我说。“你是不傻，你就是嘴笨，跟你爸一个德性，这辈子就吃亏在嘴笨上，不然这事还用得着我们操心吗，儿子都不知道几岁了。”

老妈埋怨道。我冲老妈嘿嘿一笑没有说话，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的听老妈念叨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根本一句话也没往心里进。我心想不就是相个亲吗，有必要这么重视吗，若是真有缘分两心相悦，那么就算我像个呆子一样什么也不做也一样会有花有果。若是没有缘分话不投机，那么就算我献尽殷勤也一样无济于事。干嘛非要那么假惺惺呢，我就是我，我家就是我家，所有的东西都摆在明面上一目了然，这样的感觉才最直接最真实不是吗。我翻了个身把脑袋枕在老妈的腿上，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问，“妈！怎么只听你说这个丽丽和她妈妈的事，她爸呢？我爸跟我说的时候也没提起她爸，她是单亲啊？”

“算是单亲吧。”

老妈点点头，“她亲爸在她几岁的时候就死了，她还有一个后爸，但是在她上初中的时候晚上喝多了骑摩托车掉沟里去了，从此以后就得了后遗症，脑袋不怎么好用了，还半身不遂。”

我听了差点没一下子从炕上蹦起来，心想我家的条件就够一般的了，她家不仅条件一般而且还拖着个累赘，就凭我这点本事怎么能撑起未来这么大负担的生活呢。而且半身不遂也就算了，脑袋还不好用，这以后相处起来麻烦不知道有多少呢。老妈看我这种反应还没等我发作就抢先说：“不过你也别担心这个，丽丽妈跟你张大爷说了，丽丽这个后爸从摔坏以后就不跟着她们过了，他现在在市疗养院呢，有国家养着。具体怎么回事我也弄不明白，总之不用丽丽她娘俩负责了，以后过日子也不会牵连到你俩，不然我跟你爸也不能答应啊。”

我琢磨着老妈的话，同样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后爸瘫痪了要国家养着。这时村里面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阿磊和其他的好朋友就来找我，说是知道我回来了朋友们打算聚一聚，我原本是打算好好在家里陪老妈的，毕竟才刚刚到家。但无奈实在拗不过朋友们，又怕人太多在家玩闹起来老妈心烦，于是便跟朋友们出了门。临走前老妈叮嘱我早点回来，说是明天还有重要的事，我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事，便点头应了一声。朋友们相聚永远都是老三样，吃饭、洗澡、KTV，在这之前洗澡这个项目是没有的，而是泡网吧通宵打游戏，但是自从年纪慢慢大了之后网吧对我们的诱惑力便小了许多，况且身体已不复当年十七八，通宵一次简直难受的要死，因而泡网吧这项就自然而然的改成了洗澡，吃完饭唱完歌再洗个澡，别提有多舒服了。有时候老三样也有腻的时候，在这座不知道几线的小城里能让人娱乐消遣的地方也真是少的可怜，换来换去就这几样，毫无新意，乏善可陈，你想要玩个夜不归宿都难，半夜以后走在街上除了网吧欢迎你也就只有旅店欢迎你了。况且吃饭的地方可以换，唱歌的地方可以换，洗澡的地方也可以换，但人却总是那几个，换汤不换药。我们几个从小一起玩到大，几乎经历都是共享的，酒话也就那几句，有时候聚的频率多了还真感觉有点没劲。不过这次相聚我们玩的还都挺开心，毕竟距离上一次相聚已有大半年有余，朋友们彼此都有好多话聊。我们在饭店喝了几箱啤酒感觉还不尽兴，又转场去了KTV继续喝，直喝到惊天地泣鬼神丑态倍出，到最后人话鬼话酒话无人能分辨，真话废话假话傻傻分不清。我平时不喜喝酒，但每每朋友相聚气氛高涨的时候便控制不住自己，这次也不例外，我们唱了喝喝了唱，好不痛快。这时老妈给我打来了电话，我赶忙起身出去接。“你在哪呢？”

老妈问。“在外面喝酒呢。”

我答。“都啥时候了你还喝酒，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快半夜了你知不知道。”

老妈语气很生硬的说。“我一会就回去，你先睡吧别等我了。”

我说。“你赶紧回来，你走的时候我告没告诉你不让你喝酒，明天还有事呢你不知道吗。”

老妈又说，语气比之前更生硬了，还掺杂了点愤怒。我当时正跟朋友玩的兴头上，结果被老妈这一通数落很是扫兴，而且老妈不提相亲那事还好，一提那事我心头立即生起一股子怨气。这若是在平时我刚刚从外地回来的话，老妈是绝对不会阻止我跟朋友们聚会的，也绝对不会对我发脾气。但今天老妈却一反常态了，原因只是为了明天的相亲。“明天能有啥了不起的大事啊，非得我现在回去。”

我满心不痛快的说。“你说啥事？相亲那么大的事你不早点回来养足精神，还喝酒？明天你还想不想让人相中了？”

老妈彻底生气了，跟我吼道。“不就是相亲吗，有啥大惊小怪的，成就成，不成就拉倒呗，有什么养不养精神的，相个亲又不是结婚。”

我大声说。“你就没长心吧你，人家好心好意给你介绍的对象，你不把状态调整好了，明天见人家的时候没精打采五迷三道的，你让人家怎么说你？你自己都不重视这事以后谁还给你介绍对象？你怎么跟你说的？你不往心里进吗？”

老妈说。我越听越加愤怒，正要跟老妈理论，这时朋友们也都出来了，他们也知道我明天相亲的事，也根本没打算玩的太晚。阿磊拍了拍我的肩用眼神示意我回去了，我看了看已经往出走的大家冲他点点头。“行了行了，现在就回去了。”

说完我挂掉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