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建军勉强地说：“我就在这儿打针，这里有医生护士，他们可以照顾我。荣文要去孟家湾办事，耽误不得。”

金穗想了想，说：“那就这样安排吧。不过你的皮鞋我还得绑上，不然我开不到孟家湾。这样，我先去帮你买一对拖鞋过来，在医院穿拖鞋也方便。”

苗建军点头：“行，那就这样吧。”

金穗就去洪石供销社买了一双拖鞋，担心他打了药水容易肚子饿，她又去国营的一个小饭馆要了一份稀饭，带到医院给苗建军吃。等他吃完，再去国营饭店把碗还了，就带上张荣文，重新绑上苗建军那双臭气熏天的皮鞋的，把车开回孟家湾。孟家湾生产队今天出工，田野里到处是正在干活儿的人。远处驶来一辆大卡车，引得人们纷纷驻足观望。孟思伟与孟思俊站一块儿干活，年轻人嘛，力气大精力旺盛。他说：“思俊，你说那辆卡车运什么呢？”

孟思俊眼睛盯着那辆车说：“运粮食呢还是运白糖？”

他俩声音都不小，说完话又引来别人的讨论。孟广成高声说：“这几天下大雨嘛，好像有哪些生产队被淹了，拉的可能是救济粮。”

孟思伟说：“哎呀，我们孟家湾眼看着就要被淹了，怎么的也得分点救济粮吧？”

这话被孟广和听到了，他大声责骂他：“思伟你这个懒货！不想上工净想吃救济粮，等你吃上救济粮，家都没有了。什么败家玩意儿！”

孟思伟笑：“我不就是随口说说的嘛！”

大卡车开到孟家湾这个路口就拐弯进来，孟思凡兴奋地说：“快看，车子是朝我们这儿来的。”

孟广和想到金穗要去拉咸鸭蛋，便高声问吴海兰：“海兰，那金穗是不是昨天出去了？”

吴海兰兴奋地说：“是呢是呢，昨天说去湖口公社呢。乖乖，这难不成是她拉东西回来了？”

听她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放下手里的活儿，朝路边走去。“哎，怎么是个女的开车？”

孟思伟眼尖，大声嚷嚷。说完还往前边奔去。孟思德驳斥他：“你眼花了？怎么可能有女的开车？”

孟思伟相信自己的视力，他一边拖着孟思凡往前走，一边说道：“真的像个女的，思凡你要不也看看。”

孟思凡说：“好像是的。”

两人就往前面快步跑。从县城到青山公社的这条路是县道，勉强通两辆车子并行。但进孟家湾的路，比县道小了一半，还都是泥。金穗沉着气，开得格外地小心，也格外地慢。她看到孟思伟和孟思凡跑过来，便按了一下方向盘上的喇叭，发出清亮的声音。孟思伟兴奋地喊道：“哇！竟然是金穗嫂子开的车！”

孟思凡也看清楚了，跳着朝她挥舞双手。那个样子，比他自己开还开心。孟思伟回身，双手拢在嘴前做扩音器，高声喊道：“爸，哥，是嫂子开的车！”

吴海兰扔下锄头，不可思议地说：“什么？金穗开的车？”

孟广成看向孟广和，还有孟广安道：“金穗怎么会开车？这怎么回事？”

孟广和也丢下锄头，疾步朝车子迎过去。其他人跟在他的后面，都想一看究竟。路上的人太多了，车子开不过去，金穗不得不把车子停下。怪不得这些村民反应这么大，开卡车的女司机实在是少。更何况她一个原先连卡车都没见过几次的人。张荣文一直在后边躺着，车子停下，他爬起来问：“到了吗？”

金穗抿嘴：“还没有到呢。不过碰到大队的人，他们现在挤过来，我没法开过去。”

他弯腰从挡风玻璃看过去，路上几十个人呢。他叹一口气：“唉，不都是没见过女司机嘛！”

孟思凡最先来到车旁，他大声地问：“嫂子，怎么是你开车？”

“嫂子你什么时候会开车的？”

孟思伟跟在后头问。金穗苦笑道：“别提了，一会儿回家说吧。”

孟广和还有孟广安、孟广成跑在后面，仨人拨开人群，挤到车子面前来，又是一连串的问题。“金穗，不是有司机吗？怎么是你开车？”

“对啊，你一个车子都没见过的人，怎么这么大胆？”

“金穗啊，你可真是一点不怕呀！”

后头没挤上来的，还在边上七嘴八舌地问。金穗听不清他们说的话，不过可以肯定都是关于为什么她自己开车回来。她把头探出来，大声说：“大队长，你让大伙先给我让路，我把车子开回去，到家里说去。”

这么多人，可以帮着卸车，一会儿就能完。孟广和还没有说话，孟广安已经先他疏散人群：“大家别挤在这儿了，先给车子让条道，有什么问题上家里去问。”

吴海兰也说：“对对，先回家先回家，回到家什么事情就清楚了。”

所有人都站到地里，给金穗让道。她重新发动车子，慢慢地往村子里开去。其他人直接收工，跟在车子后面，不等大队长吹哨。反正这会儿也该到下工时间了。卡车最后在知青院门外停下。金秀听到声响，领着双胞胎到门口看，看见车头拿着方向盘的金穗，眼珠子快掉下来：“姐，你怎么会开车？”

金穗看着后面跟着的人，怕出问题，对金秀说：“你去让大伙让开，我倒一下车，把车尾对着大门，方便卸货。”

张荣文坐起来，对金穗说：“我先下车吧，一会儿也好帮你卸货。”

金穗点头：“行，那你先下车。”

待张荣文从车上下来，围观的人又发出一声惊叹：“呀，怎么车上还有一个人？”

孟广和是认得张荣文的，他喊道：“荣文，你怎么来了？”

张荣文勉强地笑笑：“过来玩玩。”

孟广和又喊：“大春，大春有没有来？”

他不喊还好，这一喊，所有人都知道这人是谁。张荣文原想悄悄地进村，不想让人知道。这下就没办法了。金秀走到人群中喊道：“大家让一让，要进院子的进院子，不进的离远些，我姐要倒车。”

金穗也把头伸出来，朝孟广和大声喊：“大队长，快让大家离远些，我技术不行，一会儿别压到你们！”

听她这么说，人群自动散开了。跟她关系近的人进院子，其他人就退到十米开外。金穗耐心，一点一点地将卡车倒好，车厢对着院门。倒好车，金穗再次解开绑在脚上的臭皮鞋，跳下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