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广和没面子，干巴着脸。孟思辰从中打圆场说：“我们先把人员分配好，至于要预防水漫上来，一会儿再讨论。”

孟广成点头附和：“对对对，先把人员分好，这会儿天也要黑了，外面还下这么大的雨，别的事情也做不成。”

金穗就没有说话。人员分配安排得很快，大队上的青壮年负责查看水情以及突发状兄应急处置。妇女们则负责照看孩子和后勤保障，做饭呀以及开水供应。安排完这些事情，金穗去接了一碗热水，端去给吴阿婆。如今金穗在大队里说话很有威信，排在孟广和之后。许秋平看着她穿梭在祠堂里，那气高趾昂的样子，她真是恨得牙根痒痒。从前把她像个畜牲一样随意指责打骂，到现在只要她扫一个眼神过来自己就觉得周身寒凉，窝屈极了。金穗给吴阿婆端水过去的时候，顺便给她带了一盏煤油灯来。吴阿婆喝了水，借着灯光，又仔细看着孟思昭穿军装的照片。她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抗拒了。金穗待她喝完水，看她卸下了防备心，这才低声说：“吴阿婆，现在外面一直在下雨，水也在涨，你不要轻易出去。有什么事你叫我就好。”

吴阿婆听着，没有回她。她继续说：“吴阿婆，长林爷爷当初为什么去当兵？为了赶跑侵略者，为了我们的家园。他用牺牲换来我们今天和平的生活，你不要辜负他呀！”

吴阿婆两眼溢出泪来，枯瘦的手去擦。金穗把头别过一边去，不忍心看。好一会儿，吴阿婆缓过来了，才对金穗说：“你说的对，不要辜负他的牺牲。”

说完叹了一口气。金穗想走，但觉得她似乎还有话说，就没有马上起身。吴阿婆把孟思昭的照片还给她，说道：“这个是思昭啊，我记得他以前身子不高，瘦巴巴的，小小年纪经常一个人下地干活。”

“你还记得他？”

金穗很意外。吴阿婆点头：“记得呀！那是个心善的孩子。他以前去挖红薯芋头那些东西，路过我家门前，都会留几个给我。我是个没生孩子的寡妇，长林牺牲以后家里没人了，我过来替他守着房子，人人都觉得我是个不吉利的人。”

金穗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吴阿婆那么抗拒跟队员接触。她在孟家湾受到了多年的歧视，早就练就了一副类似于刺猬的那种心态。与其让别人歧视，不如早早地筑起心墙。“这个世界上只有坏人，没有不吉利的人。”

金穗说。吴阿婆打量她，笑了笑说：“你也是个善良的人，思昭娶了你，真是他的福气。你们会得好报。”

金穗吐了吐舌头：“以前别人都以为我配不上他。”

吴阿婆说了一句玩笑话：“皇帝的女儿都不配，你配他是登对的。”

见吴阿婆敞开心怀，金穗这下真的放下了心。她说：“吴阿婆，你要是不想跟大队的人接触，我就让他们不过来打扰你。我还要去照顾思昭的两个侄女，就在二进屋那里，你有事直接喊我名字。我叫金穗，金子的金，稻穗的穗。”

吴阿婆点头：“好好，你去吧。”

祠堂里是三进的屋子，经过商量之后，一进堂屋和房间给青壮年住，也方便他们晚上进出察看灾情。二进和三进的堂屋给妇女还有老人小孩子一起。大家伙儿从自家拆了床板来，摊在地上打大通铺。夏日蚊子多，熏了艾草驱蚊效果也不大。妇女们又架了蚊帐，绳子从房梁上吊下来，系住细竹竿。由于地方小人多，挤得满满当当。再加上点的是煤油灯，离蚊帐近了，风一吹很容易烧着，引起火灾。金穗就规定，没有灯罩的煤油灯不许点。哪怕是摸黑行动，也不能点。还把那些水缸水桶和盆，全都放在天井里接水。万一真起火了，还能用水灭掉。雨下得很大，村子被淹，换了一个地方睡觉，很多人还不习惯。躺在床板上，三三两两地低声聊天。孟广和安排了人守夜。每隔两个小时，就得到村子低矮的地方看看水情。如果水涨得快，还得另外想办法。金穗和金秀，外加娟娟婷婷挤在一个帐子里。孩子早就睡了，姐俩在一起说话。金秀说：“姐，要是明天还在涨水，我们回金家寨吧。”

“唉，下着这么大的雨，回金家寨也麻烦。那儿虽然没有河，但得预防山体滑坡这种地质灾害。”

金穗说。“可是我们挤在这个祠堂里，水再淹上来，还能往哪儿撤？不如尽早一点想办法转移。”

金秀说。“转移？你看这一个大队的人，能往哪儿走？”

金穗反问道。“唉，我们有金家寨，别人也有亲戚嘛，为了安全，先去投奔亲戚，实在没办法走的，就留在这儿，这样也减轻大队长的压力不是？”

金秀说。这倒是给金穗提供了一个思路。孟家湾后山上不知道有没有可以容身的地方，就算有，估计容不下那么多人。白天大家之所以不走，主要还是报着一些侥幸的心理，觉得这水不会涨得太厉害。金穗起来，钻出帐子去找孟广和，把刚才金秀说的话转达给他。他先沉默，随后说：“那就这样安排吧，能走的就走。你也回金家寨去。”

金穗摇头：“我不回去，我跟娘家差不多是闹翻了。再说我们带着娟娟婷婷，下雨回去也够呛。”

孟广和低头：“那就这样吧，明天我让老婆子带儿媳回她娘家，你也跟着去。就住个几天，不至于安排不下。”

金穗放心不下吴阿婆，她说：“吴阿婆怕是走不了。”

孟广和把烟头踩在脚下，鞋底用力地蹂：“她一个老婆子，走不了我就让思辰思俊抬着走。”

金穗还想说什么，孟广和心情很糟糕，不想再聊，挥着手不耐烦地说：“行了，累一天赶紧睡觉，养好精神明天还有大把事情要做。”

她看得出来，大队长压力很大，便也不再烦他，说道：“行，那我就先去休息。你也早点休息。”

她回去睡觉前，把二进堂屋和三进堂屋都检查了一遍，不准大伙点着煤油灯睡觉。夜深之后，陆续有人睡着，鼾声四起。金穗回到蚊帐里，辗转反侧，过了许久才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