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镇。黄沙漫漫。西游神记火到了边陲小镇，成为当地孩童们心中不可磨灭的经典，故事传说中的神仙妖精个个精彩绝伦。黄沙镇小儿们正在扮演《西游记》中的经典角色：例如八戒扛耙、嫦娥抱兔、魔王耍棍、铁扇挥扇、观音握瓶等等。那户人家的砖瓦下坐了一个屁大点的孩童，孩童瘦瘦巴巴的，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导致身体发育缓慢。头发蓬乱、面黄肌瘦、袍袖破破烂烂，笼在身上还大了一号，看穿着就知道是别人家小孩子穿剩下的，他老爸捡回家去添了许多密密的针脚在上面。“咦！他怎么不跟我们玩？”

说话的正是嫦娥小妹，粉红的衣裳，梳对双丫髻，一边系了一个蝴蝶结，生得柔弱娇小。“他每天坐在那里，像个缩头乌龟，跟他爹一模一样！”

扮演八戒的是个八岁小童，绿袍子、绿腰带、绿头绳，一身皆绿，服化道深得八戒精髓。他横插着胸，撅着嘴皮子，一副看人不爽的表情。“他好可怜啊，我们把他叫过来一起玩吧！”

观音面若银盘，头戴白纱，额心点了块红豆大小的胭脂痣。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两颗门牙不知被谁给撬走了，正是换牙的年纪。“要去你们去，反正我们不去！”

这话可不是八戒这小子说的，而是站在他身旁的平天大圣牛魔王说的。实力吐槽完胆小又自卑的孙大圣后，牛魔王便拉着他的爱妻铁扇公主直往家赶，想必是不想错过今夜母亲做好的好饭好菜。“谁家小子把我家的钉耙偷走了，用完了还不给我还回来！”

八戒妈满院子找不到自家的钉耙，冲窗外喊了一嗓子，望见自家儿子不学好拿着钉耙到处搞破坏，她冲出家门追着八戒满街打。“白骨精来喽……大家快跑……”八戒鼓掌大笑，看着追上来的白骨精，雀跃不已，忙招呼兄弟几个迅速撤退，大家作鸟兽散场，孩子们各回各家。“臭小子，你又皮痒了是吧，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你！”

熊孩子八戒不听话，八戒妈脱了鞋底子撵了儿子一条街，也照样不是自家儿子的对手，这下子累得够呛。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相信，孩子们连神仙妖魔都敢扮，独独不敢扮演齐天大圣孙悟空。因为他们晓得孙悟空早已成为他们心目中不可替代的神话，做梦都想成为孙悟空的他们害怕丑话了神角，颠覆了他们对于传统文化的认知。“我叫孙大圣，我是穷人家的笨小孩，不像有的小孩家里有钱，也不像有些小孩脑子好使，我是小孩眼中的邋遢鬼，大人口中有爹生没娘教的东西！”

大圣蹲在破败的黄土屋的屋檐下，捡起地上的石头画了一家三口的画像。端详着幸福的一家三口，大圣在泥地上呆坐了许久，看着全家福的大圣心里头暖暖的，嘴角不自觉笑了一下。看着时辰不早了，大圣拍掉身上沾的到处都是的黄土灰，他准备去赌场接他老爸下场。可刚到赌场人还没有进去，他老爸就“嗖”的一声长翅膀飞了出来，正好摔在他脚下的这片泥巴地上打滚。大圣躬下腰，擦亮眼睛，小脸凑近他老爸黝黑的脸颊。他兴奋地尖叫道：“老爸，你会飞啦？”

孙三省被赌场的打手打得鼻青脸肿，闻言也是哈哈大笑：“是啊，我会飞了，而且下次一定会飞得更好！”

孙三省踉跄地从原地爬起，粗糙的指腹指着赌坊的大门，眼露精光，信心倍增。孙三省是大圣的老爸，多年来一事无成，什么也不会，一辈子就靠招摇撞骗为生，与儿子两个相依为命，是位称职的好父亲。他满脸麻子，长得奇丑无比，头上戴顶破帽子，身上穿的是破衣烂裤，袍子是缝了又补补了又缝，袖头脱线针角也扯烂了。“儿子，我教你做人的宗旨是什么？”

孙三省收回赌坊炙热的视线，回首看向身后儿子倔犟的脸庞，灵魂拷问儿子一句。大圣的脑子转得飞快，一口气答了上来：“我一定行！”

孙三省眺望赌坊的大字招牌，赌瘾犯了，心里直痒痒，暗自搓了搓苍蝇手，他掀袍勒袖雄赳赳气昂昂再三迈进赌坊的门槛。在进赌坊之前，他亲口对儿子说叨：“那好，我现在再进去赌一把，你要是乖呢就在外面等我，要是你想先回去就在家把饭先做好，等老爸赢了钱回家就可以有饭吃了！”

家里穷得叮当响，锅里也揭不开米，老爸又跑进去赌，大圣摸着寒酸的衣兜，小脸窘迫：“我们家米缸没米了！”

大圣回到家，天就黑了。头上的屋顶破了一个大窟窿，露出大半截光溜溜的房梁子，家里也没钱买黑瓦回来修缮。煮饭用的灶台长期不生火结了厚厚的灰尘，灶妈子乐得在上面做窝。要是遇上刮风的天气，人睡在床上直打哆嗦，再碰上下雨天，屋里大盆小盆没有下脚的地儿。已经过了晚饭的点，老爸还不急着着家，大圣饿得前胸贴后背。他跳下长椅从碗柜里翻出两个空碗，打湿水洗干净摆上桌面，又添了两副筷子。饭桌的四个脚站不稳，大圣在老掉牙的桌子下面垫了块木头片。桌上藏污纳垢的沟缝多了去了，他从老爸不要的旧衣服上面撕了一块抹布袱子将桌面擦洗干净，就等着晚上他老爸回家开饭了。大圣自小怕黑怕鬼，桌子角点了一盏煤油灯，当初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一根蜡烛，这薄薄的一点煤油还是他老爸好话说尽，磨破了嘴皮子，从隔壁邻居家揩了一点过来，特地替怕黑的儿子点上照明用的。屋里就靠着一盏煤油灯驱散黑暗，这一丁点儿灯油还得省着点用。黄豆大点的火苗耸搭着脑袋，火光一暗一亮，微弱的光晕挂照在大圣瘦弱的一张脸上，孩童的眼睛睁得老大，清澈得像是夜里的星子。大圣躺在床头数了五百颗星星后，孙三省移动胖胖的身子慢慢腾腾回到家中。进了家门以后，他揭开头上的六合帽随意扔在桌边，双手打了打从外面带进来的黄土，口里高兴地唤道：“儿子，老爸带好东西回来了，你赶紧出来吃饭吧！”

简陋的房里，大圣饿得迷迷糊糊，上下两边的眼皮在打架，他惺忪着睡眼掺起了瞌睡，终于不知不觉躺在床上睡着了。“老爸回来了！”

听到老爸开门的声音，他屁颠屁颠出房迎接，接过老爸手里拎的饭菜盛进碗里，两个人开始埋头苦吃起来。“老爸，我今天又数了一百颗星星！”

大圣非常自豪地告诉他老爸，他晚上多数了一百颗星星。“儿子，等你哪天把天上的星星数完了，我们俩父子的苦日子就到头了！”

孙三省眼眶红红的，不忍儿子跟着他造业，他想方设法给了儿子一个卑微的希望。“嗯嗯！”

孙三省说的话非常有道理，大圣卯足劲儿点了点头。“你是我老来得子，你也别怪你老爸没用，你老爸这个人没什么本事，本来养活我一个人就困难，可现在又加上了一个你，吃饭都成问题。你先吃点苦等老爸哪天发达了，天天三菜一汤晚上给你加餐好不好？”

孙三省吃着吃着，眼角湿红一片，为了不让儿子发现，粗糙的掌心强抹了泪花。“我老爸虽然不是一个好人，可他到底还是一个好老爸，有什么好吃会给我先挑，捡到馊饭馊菜一定是我先吃，他喝野菜汤。”

大口大口干饭的大圣突然停了下来，两只手掌着碗感概良久。原来孙三省带回家的剩饭是隔壁不要的，是别人家吃剩下倒进狗盆里喂狗的，他见到有好饭赶紧藏在兜里带回去给儿子吃，结果横遭隔壁女主人的记恨。那女主人大骂道：“给狗吃的，人也能吃吗，我要是你啊，还不如找个地方一头撞死算了，省得天天被街坊邻居瞧不起。”

那女主人吃得好穿得好，说话却是尖酸刻薄。为了填饱爷孙两个的肚皮，孙三省只得抱着饭在一旁赔笑两句：“没办法，没钱啊！”

大圣扒着半碗馊饭，看着一向坚强的老爸黯然落泪，他懂事地放下手中的碗筷，默默低下头去：“我是我老爸从外面捡回来的，据他后来回忆称，我当时生着大病，原先的人家怕养不活就将我扔在沙地里，我老爸正好路过就将我抱回去抚养，一个男人没结过婚生计都成问题，再加上还带着我这么一个拖油瓶，我老爸为了我真的是操碎了心！”

孙三省见儿子不肯乖乖吃饭，他板着张脸教训起儿子：“儿子，你不是喜欢吃鸡腿饭吗，咱们以后天天吃鸡腿饭，天天吃顿顿吃，吃到吐为止，你说高兴不高兴？”

“食不言寝不语，老爸这是你说的！”

老爸又在裹筋，大圣连忙回敬他一句。生怕儿子的肚子吃不饱，孙三省把碗里多的饭赶给儿子吃：“好好好，都是我说的，你快吃饭，吃不饱饭就不能长高高，不能长高高，就没有小朋友跟你玩了？”

大圣听后赌气地放下筷子碗：“老爸，你骗人，我肯定会长高高的，也会有小朋友喜欢我的！”

“那最好不过了，省得老爸以后操心！”

孙三省扮了个鬼脸哄儿子开心，然后含着泪吃掉一坨馊饭。每次吃菜汤拌饭，孙三省都会大笑，不过笑比哭还难看：“好吃啊，简直比人参燕窝还要美味。他吃着饭的同时不忘叮嘱儿子。“你再不快点吃，老爸可要吃完啦！”

大圣一听是人参燕窝，当即咽了咽喉咙管堆积的口水，憧憬问道：“老爸，你吃过人参燕窝吗，那东西好吃吗，咽得下去吗？”

孙三省在儿子面前牛皮吹破了天，因为他不能让他儿子知道他老爹没本事，教他儿子日后打心眼里瞧不起他这个老父亲，所以他故意指出：“人参燕窝，老爸以前天天吃，吃到吐啊，最后还不是拿来当洗脚水泡脚。这种东西小孩子千万别吃，吃多了容易上火流鼻血，到时候又要花冤枉钱看大夫，划不来！”

有一天，天上下着鹅毛大雪，街上什么人影也没有，孙三省直挺挺地候在赌坊门外，他单薄的肩膀头攒了一层皑皑白雪，而他冻乌的手掌心攥着三枚仅有的铜板。那是他低三下气数日来充当乞丐讨来的赏钱，此刻的他站在雪地里满心欢喜的是等赚了钱回家给儿子买鸡腿吃。“我今天一定要赢钱，回去给儿子买鸡腿吃！”

说罢。孙三省袍袖一扬，正了正头颅顶端的破皮帽，从容而又淡定地走进赌海赌钱。在赌徒们的唆使下，输光了最后一丁点身家，被乱棍打了出来，死在了外面，一摊血湿红了黄土地。“人有失意，马有失蹄，我老爸赌输了钱，被赌坊老板一脚踹在地上，后脑勺磕在大石块上，一不小心摔死了，还是我亲自给他收的尸。我把自己卖了给地主家当牛使才赚够了安葬费，我亲眼看见他下的葬。”

懦弱无能的大圣穿着贫乏的单裤，冻红的小手抱着冻僵的膝盖，靠坐在一堆黄砖头上，风沙迷住哀愁眼眶里的波光点点。“我老爸下葬的那日，漫天的冥锵纸币飞舞，白发枯槁的六爷拖着煎熬的病体站在黄土高坡上，他是我除了我老爸外我从小到大最敬重的长辈，我们贫穷的一家受他老人家的恩惠是最多的，只可惜他老人家的身边每况愈下已经药石无灵，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慢慢的等待死神的降临。他吊着一口气儿亲自前来吊唁我死去的老爸。他恨铁不成钢地砸砸拐杖，怒骂我老爸是个不争气的东西。‘做人不能赌啊，你要是没这个命，就别老想发横财，你赌运气的时候就已经掉进火坑里去了’。”

话到此处，大圣瑟缩着小小的身体藏进石头缝里伤心哭泣。“我好几次想哭，但是我去世的老爸告诉过我，人可以哭，但绝对不可以当着人家的面哭，要哭也要躲在没人的角落里放声大哭，这样才没有人看不起你！”

大圣站在一堵墙前，胳膊肘子横在墙上，以手遮面嚎啕大哭。“啊……”大圣痛失慈父崩溃大哭，哭得是稀里哗啦眼泪鼻涕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