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坐在炕头围着饭桌快吃完饭的时候,西屋的姑姑推开院门走了进来。“还没吃完饭哪?”
姑姑还没进屋隔着窗户就喊了起来。“你天天来,还不知道,俺哪天吃饭不是这么个点儿。”
张玉英扭头答道。说话间姑姑已经进到了屋里,大家的饭也吃差不多了。“快上炕吧,我把饭桌子拾掇下去。”
西屋姑姑一个人住,每天吃完了饭都过来聊会儿,于乐一家子也都习惯了,不需要做什么特别的准备。于德忠给她倒了杯水,然后自顾自的看起了电视。于乐和表弟在炕上弹着玻璃珠。“玉英,我傍黑出去拿草做饭,怎么看见东边老桂英来了?她这稀客,一般都不到咱这块出溜。”
姑姑刚落定,就打开了话匣子。“你还说呢?我这半天吓得心一突突的,到这歇儿还后怕。”
“啊?怎么了?”
“你问涛涛,这个兔崽子又作祸了。真叫人不省心。”
张玉英把下午的事简单的说了一下,说完也忙活完了,坐到了炕上跟她“促膝长谈”起来。“你是不知道,桂英她那个儿,瞪个眼珠子和那要吃人似的,我到现在想想还害怕,就怕他神经病犯了。一般人摁不住他。”
张玉英似乎仍心有余悸。“涛涛,你这个滑皮劲儿,是像你妈了,还是像你爸了?你妈小时候在这住的时候,我也没听说她天天作祸。”
姑姑笑眯眯的问张鹏涛,张鹏涛咧了下嘴,算是回应了。“像俺二哥了,俺二哥从小就皮,没少挨打,这个东西跟他爹一模一样。”
张玉英说着斜了张鹏涛一眼。“大姐,”西屋姑姑比张玉英大了十几岁,张玉英一般都喊她大姐:“你说老桂英她儿的神经病是不是扎箍好了,你别看他瞪个大眼珠子,还就没像旁人说的那样暴躁。”
“嘁,神经病还有扎箍好的时候?听说还天天吃药压着呢。你是没看见,他没去医院以前,一犯病,见人就打,他爹妈经常鼻青脸肿的出来叫人。好几个人都摁不住他。”
“啊?你看见了?”
“昂,我跟着去看热闹,他们都得拿铁锁链子把他绑起来。这还是俺家你哥跟他爹说二院扎箍这个病挺有一套的,这才把他送过去住院了。”
“这么严重啊。我就害怕他神经病翻了,回头又来闹事,德忠送奶一回来,我就赶紧打发他去看看。”
“这一棍子好了,砸进五斤鸡蛋去。”
于德忠在旁边插了一句。“五斤鸡蛋也是涛涛他妈那天来出门拿的。”
张玉英老看不惯于德忠总是心疼家里那点东西。“老桂英也挺愁的,你说她俩老了后,她这个儿到时候怎么办?”
张玉英又操心起了那老太太的家事。“唉,摊上这么个儿,能有什么办法。”
“德忠他二姑那也是,老二先天少儿麻痹,这都快三十了,什么也干不了,跟个老头似的,天天在家打打扑克,晒晒太阳。”
于德忠那个嫁到岗口村的二姑有三个儿子,老大潘志刚娶了张玉英的外甥女蒋红艳,老二潘志国是个残疾,腿脚不好使,走路全靠挪,老三潘志家刚下学参加工作。“哦,我去她村赶集的时候见过他,拿个马扎在集上晃悠,他不是还能走几步道儿。”
“走不了太远,经常腿疼,也就能帮家里烧点火。德忠他二姑愁的,天天在那念咕‘老二,你说我走了以后,你可怎么办,到时候谁来照顾你?’”“还谁去照顾他,老大老三不都能照顾他!”
西屋姑姑笑道。“你等着吧,老大和老三都不待见他,再说蒋红艳那脾气,估计等那俩老的没有了以后,就直接断兄弟关系了。”
大人一句一句的聊着,于乐在一旁虽然没说话,却全听了进去。于乐跟其他孩子有点不同,眼前的张鹏涛一门心思的在弹玻璃球,而于乐的思想、想象力全被大人的谈话带去了。村子里身体残疾、精神有问题的人不在少数,不知怎么的,于乐见到他们都会有种悲悯之情。后来当于乐学会思考人生的时候,总会想,人,或许跟流水线上的产品一样,每天在这个世界上批量产出很多,虽然大部分的质量是合格的,但免不了会有一些次品出现。而又与流水线的产品不同的是,次品可以回炉再造,或者直接扔掉,而人,是那有血有肉有感情的,无论怎样,都是母亲身上的一块肉,连着心呢。如果自己的亲人不幸遇到了这种情况,自己学的那些人生哲理,是否能拯救自己的思想呢?巴掌打在别人脸上,只是个响儿,打在自己身上,才会知道有多痛。就像住在隔壁的奶奶,当爷爷刚去世的时候,父母想让他把奶奶一起带走,因为她遭罪,孩子们也遭罪。可回过神来,那毕竟是自己的至亲,如何能盼着她死呢?于乐心想,盼着解脱和心头的负罪感,或许曾经也折磨过自己的父母,他们最后选择了坚持。街上那么多的残障人士,他们的亲人又会如何呢?纵有悲天悯人之心,可自己说到底也只是一个社会底层挣扎的穷人,于乐改变不了什么,反而想多了会难受。睡了一觉,于乐便把这些抛之脑后了。接下来的两天,于乐和表弟没敢出门,躲在家里想着法的找事做。表弟的字写的越来越好了,他找来了张纸,想写点什么,于乐也兴奋了起来:“写你班女孩儿的名字吧。”
“好,我和你说说哪个好看。”
表弟一听也兴奋了起来,拿起笔写一个名字就让于乐猜一下。“这个名字好听,长得应该挺俊吧?”
“哈哈,你错了,这个是个大丑嫚,不行。”
“你猜这个?”
“这个名字一般。”
“嗯,这个有点二乎,做点营生能笑死个人儿。这个,这个女的好看,老鼻子男的喜欢她了。”
俩人趴在炕上拿着纸写写画画,于乐托着脑袋,努力的想象着表弟描绘的姑娘的样子。“哎,你觉得亮亮他妹燕子长得怎么样?”
于乐突然想到了燕子。“不行,她眼睛太小了,不好看。”
听到表弟的评价,于乐多少有些失望,觉得表弟的审美有问题,但又有点庆幸,看来喜欢燕子,竞争不会那么激烈。不管怎么说,想起燕子,于乐的心情似乎更明媚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