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苏幼时瘦骨嶙峋，布满肮脏污泥衣料粗糙老旧，是水沟里浸泡已久发臭的弃布，临了包上一臭不可视的黑瘪干，偏偏那双眼静谧的如光洁的黄琥珀，有了几点杂质萦绕成蚀人的漩涡。他应当是怨憎他们的。康词清楚的认知，当一个人从遍地沼泽攀上黎明一角，早早认知巨大的落差留给他的无非嫉妒惶恐。周苏并非那种心甘情愿之人，但前世并未叛逃康家，只管忠心，身上隐蔽了几根反骨不在康词算计内。他自外界走来像是隔绝了两界，一面温暖一面凉薄，他是康词手下管事的，但没想到本家消息迅疾就把人招过来了。“你去做件事。”

少女发根慵懒的垂在软榻上，那炉温热递向她，撑着脸颊不假思索。周苏眼底划过一丝波澜，摊手接过暖炉，顺着那手掌还能看出些许茧子，即使谦卑的样子他做的极富严谨，“去尚书府小姐那里传个话，将军府大房嫡小姐有法让他进书院，只需她静观其变即可。”

她思索一二，又加上一句：“…再告诉她，今日闲得无事，天气正好，不如来将军府一叙。”

周苏一鞠躬，边放了手上炉子，长她一年有余的男子唇角勾起小幅度，如砂石轻轻碰撞木石，听起来没有康逾之辈少年该有的清爽，阴翳道：“三娘子竟信我？”

没有长辈沉稳的赞誉，亲友的嬉闹，兄长的纯粹，如同调侃逗趣物品，康词生生厌他的厌世情怀，流露在感情中微不可查。简直是轻翻版的卫仲戚，待她如同死物。“主人于狗，需要言忠？”

康词凑近他耳垂，轻言细语，指尖勾过肩：“不听话的，饿几日拉去一遭客栈生食几味肉品岂不美哉？”

“人又非畜生，”周苏不避讳望着矮他一头威逼的姑娘，玩味：“引得三娘子不利了，何不抽去一身锐气逼其弑杀同族自费拳脚来的诛心？”

“……”康词回味起先前明明这位优质高强却不为她重视的缘由了。有毒，阴暗，重口，常人见这张脸虽隽秀也下不去手，纯善的天性迫使她离这玩意远远的。估摸前世没扫地出门是自己心软趴趴，看不下去罢。她调整好心态，胁迫：“你再同我废话那条狗下场估摸不是进肉店子就是露宿风餐，想试试吗？”

地方较窄二人离的不远，周苏清晰地捕捉她的每每一动一静，他敢笃定康词不会轻易将他踢出局，侍奉了几余年的主子性子他大抵捉摸。不过今日一见倒是比往日多了股阴险劲儿，无非满嘴礼不可废的纯良羔羊不再任人宰割，对他这侍人来说不算坏事。“奴婢……”周苏一嘴的阴谋僵住随即收了回去，因着康词那位他打小不看好有如泼皮无赖的康大少踩着马凳不顾这氤氲气氛横插一脚，睨了他一眼。康逾那一刻极度庆幸没有礼貌进了他妹的暗轿，本是一路周转回府的，路遇小吃店，他干脆叫停了轿子点了份枣泥酥，趁没走远侍从瞅准他一个箭步轻功轻松上轿，结果管事的竟不在轿外。人贴身婢子李四还在外头枕木打盹，吓得不轻忙补了一句“康郎君”。“康大郎。”

周苏面上崇敬的一躬，再侧身给康词一下，待康词微微示意，他方不慌不乱的下了轿子。临了，还不忘帮两位收拾帷子，贴心细微。将军府由康家祖父亲掌，其与正妻潇氏诞下二子一女，他们父亲为长兄实权一定在握，除那些侧室所生二房有一嫡女先出，名为康笙，是康家大娘子。康逾排二，她为三。人称三娘子，偏康逾爱唤她词儿。“兄长，”这话她以往避之不及，如今要面对了才好：“今后不得唤我词儿了。”

她依旧细声细气，这人除了对待枯鄙的事物硬气，熟悉的人还是娴淑瞧起来没脾气的。康逾愣了一刻，拍下康词朝天的食指，摆脸：“词儿多衬你，我是你兄长有何不可？再者母亲不也如此吗？”

康词便知道他要扯，总不能说什么男女有别之类的，头疼的来了一句：“妹妹不喜欢。”

言之有理义正言辞有理有据，康逾竟不知怎么掰扯，早知道是困局他便不来了，非是他不愿，十几年的时光那称呼哪是说换就换的？“不如换个？”

康逾问她，他能做的最大让步止于此，康词跟见着二房婶娘那只金丝虎似的，无语极了：“……那你想一个？”

康逾琢磨一刻，撑着下巴：“那你等我回去想想？”

什么水准康逾心底里还是有的，就他狗啃的文采简直不要太烂，回去请教请教还可以，自己来就罢了吧。康词鄙夷了一刻，转念一想这货起码是记挂着自己的，点点头，那簪子偶尔折射点点光辉：“嗯。”

兄妹的对话至此暂止，车马奔波再漫也只有那十几里，将军府没有禁令女子不得外出，他们姑娘家尤其，康词不担心责罚，父亲也舍不得罚她重了。肌肤从暖轿剥离渗入冷风习习，女子发稍的繁枝细节重新四散而去，李四替她置好马登，正扶着人下轿。府门大开那杨世还朝她呵呵笑着，兄长却一些郁闷，飒爽的一张脸半边阴翳。强硬地将杨世那张笑颜掰正，康词如何也想不到康逾回轿后这厮好好的大地方不占来找他说了什么。“逾兄，其实不瞒你说，今日一事我才揭露心事，原来我不曾接受那尚书府的纠缠是为了这一日，”康逾光听着那鸡皮疙瘩就起来了，他却满脸痴汉，激动之下紧握康逾，眼神犀利带着愚蠢：“逾兄，我心悦你——”康逾以雷霆速度收回手正准备一拳下去，杨世吓得破了音“——你、你妹！……逾兄冷静啊！”

他白顾虑一场，却在松口气后倏然回神，眉间一跳：“你什么意思？心悦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