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鸠摩智面色难看,段誉和王语嫣相视一笑,都在心中偷乐。可阿碧却是有些担心,赶忙出言道: “大师,孟公子,你们即便要切磋,却也不急在一时。 眼见这天色渐晚,不如先休息一下。 两位驾临敝处,我也没来得及好好招待。 便让我去弄两个小菜,你们用过晚饭之后,再动手也不迟啊。”
鸠摩智眼见孟修远仍一幅风轻云淡的的样子,不愿风度被比了下去,只得深吸了一口气,强自压抑着心中的怒意,面色渐渐转为舒缓: “那便劳烦姑娘了。”
若放在平时,鸠摩智会担心阿碧在饭菜中下毒如何,一定不会答应得如此干脆。 可现在,鸠摩智虽因为孟修远的轻视而生气,但在心底,却是下意识地敬佩着孟修远的武功,知道他这般绝世高手,绝不会用这什么下三滥的手段。 因而,鸠摩智只出了这么一声之后,便默默合上了眼睛。盘坐在竹椅之上,静心调息,开始为晚饭过后与孟修远的切磋而调整状态。 阿碧眼见这般,当即挽住王语嫣的手,退入内堂。 过得一会儿,一个男仆走了出来,朝孟修远道: “孟公子,阿碧姑娘说是不知你的习惯,怕你有忌口,请你先去看看晚饭要用的食材……” 孟修远闻言一乐,知道这姑娘肯定是有什么小心思,不由摇了摇头。 鸠摩智就坐在他的身旁,闻言却是眼睛都没睁一下,只是兀自运功。因为他心中明白,以孟修远的性格,绝不会耍什么手段。 待孟修远随着男仆走入内堂,果然远远地便见阿碧满是忧心地同王语嫣问道: “王姑娘,你见识厉害,你同我说说…… 那位大轮明王和孟公子,到底哪个厉害些?”
王语嫣摇了摇头,无奈道: “他们两个的功夫,我都不了解,又怎的说得清。 我本以为,孟公子的武功便已经是天下无敌了,可刚刚看了吐蕃国师的那一击,却觉得同样也超凡脱俗。 他们两个都是顶尖的高手,交起手来,胜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阿碧本就被刚才鸠摩智那一招《佛度三迦叶》给惊到了,现在又听王语嫣这么说,不由心中愈发地没底: “唉,这可怎么办是好。 孟公子本与此事无关,为了帮我解围才对上了强敌。 若是他,若是他不敌那大和尚……” 王语嫣见阿碧如此,莞尔一笑,故意朝阿碧打趣道: “孟公子是见了那吐蕃国师的武功之后,才说要与其切磋。 他这般人物,又怎的会估量不清对手的实力,需得咱们来为他担心。 你这张口‘孟公子’、闭口‘孟公子’地总是念着,人家若知道了,许是也只觉得你麻烦,可不会觉得你好。”
阿碧闻言,却是没有王语嫣这么乐观,只勉强地笑了一下,便又低下了头去。 孟修远远远地见此,笑着摇了摇头,当即走上前去开口说道: “王姑娘,阿碧姑娘,你们找我何事?”
眼见孟修远来了,王语嫣和阿碧两人微微正色,而后由阿碧柔声道: “孟公子,你替我解围,阿碧感激不尽。 只是这位大轮明王来势汹汹,咱们没必要与他硬拼。 我已经安排好了逃脱用的机关和小船,待会儿吃饭的时候,你只需凑到我身旁……” 孟修远听阿碧这么说,不由摆了摆手,哈哈一笑打断了她: “阿碧姑娘,你多虑了。 我可不只是为你解围,而是本就有心和这鸠摩智切磋一二。 习武之人总要互相交流才能进步,这般对手可不好找。”
言罢,孟修远也不愿多说些什么,朝两个女孩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阿碧见状,也只得将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 过得半个时辰,饭菜准备完毕,众人被请到水中央一座四面是窗的小木屋中用晚饭。 男仆端上为鸠摩智特备的蔬果点心、四碟素菜,跟着便是一道道热菜,白果虾仁,荷叶冬笋汤,龙井茶叶鸡丁等等,每一道菜都甚别致。 鱼虾肉食中混以花瓣鲜果,颜色既美,且别有天然清香。 阿碧虽心中仍有些不安,但面上却是没有表露出来,笑着朝众人道: “我这没什么好东西,难以招待贵客,只有请各位喝杯水酒,随便用些江南本地的时鲜。”
鸠摩智仍是一脸严肃的样子,只为了场面略微动了几筷子,便又闭上眼去,竭力调整着自己的气息状态。 而孟修远这边则是一切如常,饶有兴致地将每一道菜都尝过之后,笑着点了点头,忍不住心中暗道这阿碧年纪轻轻,厨艺却着实不错。 正此时,突听段誉开口道: “阿碧姐姐,我上次听你弹琴,实感心旷神怡。想请你再演奏一曲。”
阿碧此时本没有这个心情,但她性子温和,听得段誉都这么说了也不好拒绝,只得盈盈站起,开口说道: “只要公子勿怕难听,自当献丑,以娱嘉宾。”
说着,阿碧走到屏风后面,捧了一具古琴出来,随即端坐锦凳,轻抚瑶琴。 琴音轻灵缥缈,动人心弦,段誉听得如痴如醉,而孟修远却是眉头微微挑起。 一曲作罢,孟修远突地开口道: “阿碧姑娘,你可认识一个叫康广陵的老人?”
阿碧闻言一愣,颇为意外地朝孟修远道: “孟公子,你是怎的知道我恩师的名字?”
“他居然是你师父么,便也难怪了。 我是听你弹琴时所用的手法,和他有些像,所以才这么猜着。”
孟修远不通音律,自是无法从琴音之中听出流派师承。只是这阿碧和康广陵一样,在弹琴时会用上真气拨动琴弦,其运气手法十分相似,才叫孟修远看出了端倪。 阿碧闻声愈发惊讶,朝孟修远解释道: “我小时候学习音律,慕容老爷便是请了康师来教我。 我资质愚钝,同康师学了五年,却远远未能学得他一半本事。 孟公子既然认识恩师,那我这琴音,自是入不得耳了。 只是不知恩师现在何处? 我几年来多次托人寻访他的踪迹,却一直也未能得到消息……” 孟修远听阿碧这么说,正要与她再细聊那康广陵的事情,却见旁边的鸠摩智突然开口道: “孟公子,咱们饭也吃了、琴也听了。 还是莫要再说些家长里短,先做些正事吧。”
孟修远微微一愣,有些不明白,这位大轮明王刚才好像颇有耐心的样子,现在怎的突然就着急了。 待他微微再一打量,才发现了其中缘由。 只见鸠摩智一副神完气足的样子,显然是通过刚才漫长的静心调息,已经达到了最佳的状态。盛极而衰,鸠摩智也怕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状态下滑,所以才着急与孟修远切磋。 想通其中关节,孟修远不由心中一乐,也不拒绝,当即点了点头说道: “那好,明王请吧,咱们到外面去,莫要坏了主人家的东西。”
话音刚落,孟修远和鸠摩智两人的身形便一前一后地相继闪出了房间,快得几乎难以看清。 在场王语嫣、阿碧等人皆是一惊,谁都没看明白,这刚才还好好的,怎的突然两句话之间便开打了。 待他们追出去,只见得鸠摩智和孟修远两人已经摆开架势,相视对质。 只不过让人惊讶的是,两人之中,鸠摩智是站在这木屋外的围廊边,而孟修远则是站在那湖中的一片偌大荷叶之上。 “孟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想先考较一下小僧的轻功么?”
鸠摩智看着稳稳站在荷叶之上、身形没有丝毫摇晃的孟修远,脸色不由得十分难看。 因为他眼见那片荷叶虽大,底下连着的茎秆却是极细极软,鸠摩智不明白孟修远到底是使了什么法门,才能将轻身的功夫用到如此程度。 凭心而论,鸠摩智自认若是飞纵之时在荷叶上稍稍借力,他是能够做到的,可若要似孟修远这般静立其上不动,却是千难万难。 他此刻强行上去,结果只会是落入水中、沦为笑柄。 因而,若是孟修远非要以此来考较他的轻功,那两人尚未动手,鸠摩智便已经输了一场。 好在,孟修远这边只是微微一笑,开口说道: “明王无需在意,请便就是。 我站在这荷叶上,不过是嫌弃那围廊狭小,不适合《六脉神剑》施展。”
鸠摩智闻言脸上微微抽动,他知道,孟修远这是自认内功高过他,所以有意借此方式让他,使得招式的比试更加公平而已。 对此,鸠摩智心中既是佩服孟修远的胸怀,又是有些恼怒于孟修远对自己的轻视,情绪混杂之间,他最终只能呼了一声佛号,朝孟修远说道: “阿弥陀佛,既然如此,还请孟公子小心了……” 话音未落,鸠摩智掌中的气刀便已经劈了过来,其势迅疾威猛,更胜之前他演示之时。 而孟修远见此情形,眼中精光一闪,心中也不由颇为兴奋,当即右手中指一招“中冲剑”刺出,剑势大开大阖,气劲雄迈。 王语嫣、阿碧等人不敢打扰,只远远见得这两人相隔近两丈的距离,一个手指点点戳戳,一个手掌奋力劈砍,听得“簌簌”地破空声连响,随即便有炸裂逸散的气劲扑面而来。 段誉不通武功,只觉得两人这般隔空比划,虽然一个俊雅飘逸、一个威严端庄,可看久了就好似在隔空划拳一般,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而余下众人,则是被这绝世高手之间的比斗给惊得不轻,纷纷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不愿放过其中任何一个细节。 片刻之后,那自从输给鸠摩智以后就一直沉默的风波恶突然吸一口气,向一旁的王语嫣耳边轻声问道: “王姑娘,你说公子爷的功夫再练多久,才能臻至这两位的境界?”
“这……表哥,表哥他……” 王语嫣被风波恶这突然的问题给问得有些哑口无言,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同样小声开口道: “表哥他尚且年轻,内功修为稍欠些火候,用这般气劲伤人的功夫恐怕是事倍功半,并不恰当。 想来需得他再苦修二十年,待功力有成之时,才好似孟公子、鸠摩智大师这般。”
风波恶心知王语嫣向来倾慕慕容复,这所谓“再苦修二十年”的说法,想来已经是颇为给了面子的,不由心中十分感慨。 片刻之后,他又朝王语嫣问道: “王姑娘,你说若是被逼无奈,日后公子爷必须与这两位绝世高手为敌。 我们兄弟四个同公子爷齐上阵,该怎么才能战而胜之?”
风波恶作为慕容家的四大家臣之一,身怀重任,这般往最坏处考虑问题,倒也没什么错。 只是王语嫣被他这么一问,不由又是眉头紧皱,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之中。 她面色忧愁,望着那交手中的孟修远和鸠摩智看了许久,才最终肃然开口说道: “风四哥,这位两虽都是绝世高手,可将来真要为敌,对付起来的方法却是不同, 面对那大轮明王,表哥若不幸真同他成了敌人,还请风四哥你同邓大哥、公冶二哥、包三哥一起舍身忘死,同时围攻上去。 你们四个虽不是他的对手,但心怀死志同时出招,却也能拖延住他片刻。 趁此时机,表哥他无论是瞅准机会出招击敌要害,还是借机转身逃遁,都有一线生机……” 风波恶闻声不由点了点头,王语嫣这话虽听着有些冰冷无情,但他作为慕容家的家臣,却也认可王语嫣的这番安排,知道这应该已经是最好的方法了。 不过稍待片刻,风波恶见王语嫣没有接着说下去,便开口问道: “那王姑娘,对付那孟公子呢,我们兄弟四个该怎么办? 你说对法他二人的方法不同,难道说,是看他年轻功力不足,我们该与他车轮战么?”
王语嫣闻言脸色一苦,抿着嘴唇挣扎了半天,怕将来真有这么一日,还是说了心中实话: “风四哥,若将来表哥得罪了这孟公子,无奈与他为敌,那便请你,一定要好好劝说表哥。 劝他他莫要太过顾惜自己的人格名誉,也劝他莫要为了一时的胜败而冲动……” “莫要顾惜名誉、莫要冲动? 是说要使些阴毒的手段,以暗器伤人么?”
风波恶一时间有些没听明白王语嫣的意思,开口确认道。 王语嫣默然摇了摇头,朝风波恶沉声道: “我是想说,韩信尚且受过胯下之辱,越王勾践也曾卧薪尝胆。 男子汉大丈夫,受得一时屈辱不算什么……” 风波恶闻言一惊,终是明白了王语嫣的意思,愕然道: “王姑娘,你……你是说,要公子爷同这姓孟的小子乞饶? 不可能,公子爷他是大燕皇族后裔,又怎能受此屈辱…… 我四人便是舍去性命不要,也一定护得公子身名周全! 况且,我见他和那鸠摩智战得有来有回,即便他功夫高些,真的能高出这么多么?”
风波恶闻声又惊又怒,心中满是不解。 王语嫣见风波恶如此,似是也见到了慕容复在孟修远面前跪地乞饶的样子,不由得心中一痛。 可为了她表哥将来的安全,王语嫣还是逼不得已地又朝风波恶解释说道: “风四哥,你瞧错了。 他二位高手此时,可不是‘有来有回’。 若非孟公子有意用这位吐蕃国师试招,许是他俩早就分出胜负了……” 说来也巧,似是为了验证王语嫣言语的真实性,她这话音刚落,孟修远和鸠摩智那边的战况便起了变化。 鸠摩智久攻不下,已经使出了全力,只见得孟修远身周的湖面已经被气劲激得水花四溅。 可偏偏孟修远脚下的这一株荷叶安然不动,便是连一滴水珠都没有溅上。 “明王,你这功夫确实不错,可咱们今日便先到这里吧。”
说话间,孟修远眼中青光一闪,右手中指又是一道“中冲剑”,直朝鸠摩智刺去。 鸠摩智双手合十,由头顶劈下,使得《佛度三迦叶》中威力最强的一招相迎。 片刻之后,只见得两人之间的湖水炸起,化作漫天洁白水花。 而也就是此时,鸠摩智突然觉得自己眉心一凉。 他一开始只觉得是飞起的水珠,可稍待片刻,又有丝丝微痛传来,才察觉到了不对。 鸠摩智赶忙用手指往自己眉心一抹,却发现,自己指肚上多了米粒大小的一点血迹。 “你……” 鸠摩智望着那仍站在一片荷叶之上,身上衣服半点没湿的孟修远,久久再说不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