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面色一抽。 当初慕容彦达涉及的在朝堂上大肆行贿案,都是过去的事了,他当时说过销毁罪证既往不咎了,至于到底有多少人拿了慕容彦达多少银子,赵佶觉得没有必要往下揪了。 别看赵佶不务正业又貌似昏庸无能,其实也不是傻子。 他在皇位上坐了这么多年,就是一头猪也学会了老谋深算。 牵扯面太广了。 再说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他还是懂的,朝中这些官员多半腐败透顶,清廉的官凤毛麟角,这些年他更是心知肚明。 可他自己都这个德行,貌似也没什么资格指责臣下敛财。 好歹蔡京童贯六贼死后,朝臣们收敛了很多。 虽然该贪腐的还是会贪,但至少卖官鬻爵的人几乎没了。 对赵佶而言,这就是一项相当伟大的吏治成就了。 然而没想到王霖会今日翻出来。 这说明王霖留了副本,防了一手。 赵佶就有些不高兴。 但想起今日种种,王霖也不过是被逼无奈的绝地反击,就心里叹息一声,苦笑道:“思衡,此事……改日再议吧!”
王霖却照旧拜道:“官家,宋廷为以下26名言官受贿,为慕容彦达谋逆张目,触犯大宋刑律,当予以严惩。尤其宋廷为,受贿近十万两银……官家,慕容彦达的银子实为私采朝廷银矿所得,这些脏银难道不该予以追回么?”
赵佶面色变幻,有些动了心。 追回来入内库,他就又多了一笔风花雪月的资金啊。 宋廷为面色苍白,大声辩驳道:“官家,臣冤枉啊!王霖,你竟敢当众诬陷御史台主官,你越是如此,作为言官之首,宋某定与你誓不甘休!”
王霖冷笑,啪一声将手中账册摔倒宋廷为脸上:“证据确凿,还有你与慕容彦达的书信往来为证,你还敢抵赖?狗东西!”
宋廷为哆嗦着手翻开瞅了一眼,面色如土。 知道自己难逃此劫,浑身一个激灵,就当殿晕厥过去。 此时他是悔不当初。 为什么要听了别人的撺掇,非要招惹上这个黑煞神? 结果好了,人家依然岿然不动,自己反倒被人家一棒打死,还必祸延宗族。 今天站出来弹劾王霖的这数十言官中,大多数过去都拿了慕容彦达的银子。 能被慕容彦达记上一笔的,显然都不会是太小的数目。 王霖这本私密账册甩出来,就彻底扒掉了御史台官员的底裤。 堂堂大宋言官,文臣标杆,却成了朝中贪腐的标志性人物,天大的笑话! 经此,御史台官声皆废。 包括宋廷为在内的26名涉案言官被扒掉官袍,打入大理寺大牢,自然弹劾王霖的事就成了一个笑话。 没有人敢为这些人求情。 谁知道王霖那本账册上记录的名单上到底有没有自己,朝臣们谁也不想引火烧身。 但经此,本次朝会对于王霖的议功自然也就暂不举行,需要缓一缓,另择时日为之了。 赵佶心情很烦躁。 抓了一群言官立案调查,对他来说意义不大,再换一批人上来,终归还是没有区别。 照旧会捕风捉影,闻风追臭。 赵佶吩咐退朝就拂袖而去,王霖临走时抬头扫了赵桓一眼,目光冰冷。 赵桓心中一跳。 …… 赵桓还未回到东宫,皇帝召唤他去御书房的口谕就传来,他只好半路上又返回了延福宫。 赵佶半躺在御书房的软塌上,翘着腿,面色冷淡道:“太子,宋廷为这群人突然蹦出来弹劾王霖,你可知背后是谁在作祟?”
赵桓默然:“儿臣不知。”
赵佶手中把玩的一把折扇突然摔了下来:“你不知?你怎不知?赵桓,你可知你这般下作,已经激怒了王霖?你会翻旧账,那王霖就不会么?”
赵桓羞怒避过,咬牙道:“父皇,儿臣并未撺掇宋廷为构陷王霖,那一定是宋廷为其人擅作主张,他们这些混账言官一向不都是如此么?”
“你莫要以为朕当真就老糊涂了……朕调离张叔夜入河北,你心中不虞,朕又准备让王霖在南京练军,你还是不喜,你难道不知,朕这都是一番苦心?若无精兵拱卫京畿,下次再有贼人叛乱,谁来救你我父子?”
赵佶怒斥道:“你主动挑起事端,招惹王霖,除了让他与皇室离心离德之外,你能得到什么?此刻朝廷正是用人之际,除了王霖,你还能有更合适的人选担当大任么?”
“朕最近是想通了,朝廷二百年重文轻武的结果,就是在朝堂上培养了一群又一群、一代又一代尸位素餐的贪腐蛀虫,吃朝廷的肉喝朝廷的血,还对朝廷不忠!要保住大宋江山,还得靠武将。可朝中武将,多半在西军,西军不能轻动,此刻也只有王霖,才能为朕分忧。”
“滚回去好好想想。朕是让你与王霖保持距离,但不是让你与王霖为敌!”
赵桓悻悻而去。 赵桓回到东宫,想起今日朝堂上的事,心里更加烦乱。 宋廷为此番闹腾当然与他有关,当然他什么都没说,只暗示了一两句。 而且还暗示说,他将纳宋廷为嫡出的孙女为太子妃。 一块肉抛出去,心领神会的宋廷为就变成了恶狠狠的狼。 只是赵桓没想到王霖反击的如此果决,若雷霆一般。 他又想起王霖临走时那冷冷的一瞥,心中就又些怒气。 自己堂堂太子,大宋储君,焉能怕你王霖? 你王霖能有今日,难道不是本宫为你撑腰所致? 忘恩负义的东西! 此时,太子宾客马志远突然匆匆进殿,面色有些沉凝,道:“殿下,臣方才得到消息,下朝后,王霖亲自护卫一辆马车去了朱家,而从马车上下来的竟然是……朱氏!”
赵桓面色骤变。 他霍然起身,面目几近狰狞,吼道:“他竟敢如此?他要做什么?他去朱家……这是公开与本宫做对么?”
赵桓咆哮连声,马志远噤若寒战,避到一旁。 赵桓发了半天的疯,慢慢就冷静下来,他抓起自己的佩剑仓啷一声拔出剑来,冷笑道:“马卿,他这是公开在向本宫宣战了!本宫岂能怕他……来人,摆驾出宫,去朱家!”
马志远迟疑道:“殿下,这……” 赵桓跺了跺脚,冷森森道:“你也要与本宫做对么?”
马志远冷汗淋淋,拜倒在地颤声道:“臣,岂敢!”
…… 朱家。 一队伏虎铁骑杀气腾腾,奔驰而至。 龙骧军值守朱家的军卒头目吓得毛骨悚然,不知道朝中这位炙手可热的伏虎神将、一方诸侯,到底意欲何为。 一名伏虎军指挥向龙骧军递交朝廷公文,慨然进府,随后就押解着数十名包括朱伯材在内的朱家人,乘坐十辆马车离开府邸,流放青州。 而与此同时,肃王等近百人也离开恽王府,被另外一队伏虎军押解而出,也开启了流放之旅。 朱家对面的茶肆中。 李纲满面苦笑,叹息道:“使君,你与太子何至于此啊?”
王霖拱手笑道:“李相,护送肃王一干人等及朱家人往青州安置,这是官家的旨意,也是朝廷的安排,如今交割已毕,我派人护送他们上路,有何不可?”
李纲苍首颤动,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来。 “使君,太子其实也不过是心急了些,并无恶意,况且使君与太子一直相交莫逆,缘何突然之间就变得水火不容,老朽实在是无话可说了。”
“李相放心,王霖无意与太子为敌。但若太子执意挑衅,某却也不能坐以待毙。李相也知,今日是何等凶险,若非王某还有些应对之策,今日怕已是阶下之囚了。”
王霖嘴角噙起一抹冷漠来:“王某从来不惹事,但绝不怕事!既然太子意欲置我于死地,那么我也不必矫情了。从今往后,一别两宽,仅此而已。”
王霖突然扬手指了指窗外:“李相且看,太子的车驾到了。堂堂一国储君,做事如此不计后果,岂能不让人寒心?”
李纲望向窗外。 街面上人喊马嘶,赵桓竟带着上千龙骧军瞬时包围了朱家,然后自己带人闯了进去。 李纲面色也变得有些不好看。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是来杀朱氏父女的……当然,其实他想杀的不是朱家人,而是恽王府里那几个皇子吧?可我实在是搞不懂,朝廷已有定论,他作为一国储君,要真做了这等事,还有何面目登临皇位?”
李纲默然不语。 “薄情寡恩,心胸狭隘,做事冲动不计后果……本来他的储君之位无比稳固,官家纵有猜忌,想必不至于再行废黜,可若他这般原型暴露,折腾下去,我就怕他在储君的位子上坐不稳了。”
“李相,当下列强环伺,朝廷当务之急的是富国强兵,做好一切应对外敌入侵的准备……一切以大局为重,请李相放心,只要太子不触及我的底线,我不会与他一般见识,任由他在京师折腾便是。”
王霖嘴上如是说,心中却在轻笑。 别人不了解赵桓,他却是洞若观火。 如果说他今日当众送朱涟回朱家,是给赵桓一个教训,作为他对今日宋廷为率御史台言官群起而攻之的反击,那么,赵桓随后表现得如此激烈,怕还是演戏的成分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