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构的回复让赵枢几乎暴走。 赵枢此刻的诉求太多了。 宅子小,伺候的下人少,还没有护军。 这宅子周围全是青州民房,卑微的忙于生计的贱民来来去去,一大早就有人推着小车沿街叫卖,到了晚间也不消停,人喊马嘶驴叫唤,气得赵枢昨夜一宿都没睡。 昔日的肃王妃,现在的肃国公夫人郭氏反复劝说,他是一句都听不进去。 见赵枢愤愤而去,郭氏幽幽一叹。 她是御史中丞郭志舜的嫡女,自然清楚肃王等三位皇子此番能保住性命已算侥幸。 所谓降爵异地安置,说白了就是流徙,也就比圈禁好一些罢了。 此时此刻,在人生地不熟的青州,你还指望王霖拿你当高贵的皇子供起来么? 皇帝将他们送至青州来,无非是让王霖保他们一命罢了。 建座阔绰的国公府,想都不要想了,毕竟朝廷没有划拨一文钱给青州。 什么规制,体面,皇族血脉……从离京的那一天开始,这一切就都离他们远去了。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可惜自家这个丈夫素来骄傲,他至今也没有接受现实。 赵枢怒冲冲出了宅子,想亲自去找王霖说道说道。 沿着府门前这条街走了一段,他突然发现了王霖纵马驰来的身影,身后紧随着十余名彪悍的锦衣虎神卫。 随后,赵枢亲眼见王霖缓步进了不远处的一栋、同样为三进的宅子,他眸光一冷。 他知道这是青州安置朱家的宅子,里面住着前武康军节度使、太子前岳父、恽王前岳父朱伯材一家,包括太子赵桓的弃妇、前太子妃朱涟。 赵枢牙关紧咬,心中火气升腾。 这王霖欺人太甚,就连朱家的宅子都比他那座看上去要大一些,而且门口还有守军……难道朱家这些孽障,比他三个皇子、一个帝姬更尊贵? 朱伯材诚惶诚恐迎了出来,稍稍犹豫,还是跪拜在地:“草民朱伯材,拜见郡王爷!”
原来朱家是皇亲国戚,荣耀等身,可如今却因恽王叛乱革为草民,流放青州,一家百余口侥幸留得性命,朱伯材已经没有什么奢望了。 王霖笑笑,俯身扶起朱伯材:“朱节度何必如此?”
朱伯材心惊胆战道:“草民已被罢官,岂敢妄称节度,郡王爷莫要折煞老夫!”
朱家人沦落到了王霖的地盘上,生死予夺系人之手,朱伯材哪还有半点乱七八糟的想法。 “朱家人口百余,远来青州安置,若有不妥,可直接与本王说。”
王霖一笑:“不知朱娘子可安好?”
王霖口中的“朱娘子”正是朱涟。 朱伯材心头一跳,陪笑道:“涟儿安好,多劳郡王爷挂念了。”
朱伯材瞥了王霖一眼,立时又笑道:“涟儿正在厅中,郡王爷请进,草民这就让她给王爷奉茶!”
朱伯材赶紧带着王霖走进厅去。 王霖知道他想多了。 他前番亲自送朱涟回朱家,此番又来相询,朱伯材难免会有些心思。 王霖走进厅去。 朱涟一袭白裙静静站在那,原本妩媚俏丽的容颜上一片黯淡,狭长的凤眸中毫无光彩,浑身上下散发着幽怨伤感的灰败气息,就像是一朵正在渐渐枯萎的雪莲花。 朱涟复杂的眸光落在王霖身上,缓缓拜下。 王霖赶紧避过,虚虚一扶道:“太子妃切莫如此!”
朱涟幽叹:“郡王爷,时至今日,你还要称我为太子妃,何其嘲讽哉?”
王霖微笑:“那便喊你朱娘子。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我过去与你说过,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人总得往前看,毕竟……” 王霖压低声音轻道:“朱娘子,你还有一个幼子……为了你的孩子,坚强起来,好好活下去,将来就有希望。”
朱涟眸中掠起一丝光泽,像星星火苗,跳跃着,旋即熄灭。 她怔怔望向王霖,良久不语。 她其实一直心存疑问,王霖为何好端端地对她这般上心,不但上次救她于水火之中,还不惜冒着得罪赵桓的风险,亲自将她带回朱家,正因为他的这番作为,朱家才容纳了她这个弃妇。 而这回,更是亲自登门探望。 还好言宽慰,倍加安抚。 究竟意欲何为?居心何在? 其实她隐隐明白王霖刻意而来,目的还是让朱家人善待于她。 否则,她一个太子的弃妇,就算是在朱家也活不下去。 朱涟美眸中泛起一层层的涟漪,如迷雾般散开。 她心中的伤感无穷无尽,却是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奴知道郡王爷的好意,可奴如今活着也是苟活,其实生不如死。还请速去吧,免得传出些风言风语,牵连到郡王爷呢。”
王霖深望着朱涟,忍不住叹息一声,转身就去。 他本来还有些话,但突然觉得利用这么个可怜的女人,实在于心不忍。 罢了,本来也就是可有可无的后招之一,无关大局,再不提了。 王霖走去。 朱伯材缓缓走出屏风之后,望着朱涟热切道:“涟儿,渤海郡王如此厚待你,是否……” 朱涟自然知道其父心中在想什么,她果断摇头道:“父亲!女儿与渤海郡王毫无瓜葛,也绝无此意!”
朱伯材皱眉道:“若毫无瓜葛,他为何待你如此?”
朱涟默然。 朱伯材眉梢一挑:“涟儿,你左右已被东宫放逐,现在咱们一家流落青州,要想有条活路,还得指望渤海郡王庇护,若他对你有意,不如……你就跟了他吧,也能救朱家全家。”
朱涟凤眸陡然圆睁,忿然道:“父亲,何必逼女儿至此?我一个东宫弃妇,背负莫大干系,人家堂堂郡王,身边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焉能对我有意?父亲若再提此,不如赐女儿三尺白绫,许我自缢吧!”
朱伯材嘴角一抽:“涟儿,此时非彼往日,你也不再是尊贵的太子妃,我们朱家也不再是荣宠的皇亲国戚,而是丧家犬!流放青州,家资被抄,全家百余口,毫无生计,如何能活?”
“你不为自己想,也为全家考虑考虑吧!”
朱涟闻言心灰意冷,哀伤无语。 她落寞转身,踉跄而去。 朱伯材望着她的背影,眸光闪烁起来。 …… 郡王府。 赵枢见到了赵构,逼迫赵构替他求见王霖未果,心头勃然大怒,就故意闹将起来。 王霖去了军中一趟,与花蕊、扈三娘并肩走进府中,听闻书房前有人吵闹,见赵枢正扬手指着赵构,好一阵嘲讽唾骂。 花蕊眉眼间还弥漫着些许风韵。 王霖去军营中寻她,竟然在帐中就剥光了她的衣甲。 随后又把无意间闯进来的扈三娘撂翻在行军榻上,可怜本来威风凛凛的两位女将军瞬时就沦为娇滴战马。 赵构眼角的余光瞥见王霖,顿时如遇救星,立时拱手行礼道:“师傅!”
花蕊和扈三娘微微一笑,径自回了内宅。 赵枢冷视着王霖。 王霖扫他一眼,淡道:“肃国公找本王有事?”
赵枢冷道:“渤海郡王,孤兄弟三人奉皇命安置青州,即便降爵,也为国公,汝何其羞辱于孤?”
王霖奇道:“本王昨日方回青州,今日又忙于军务,头次见到肃国公,何来羞辱一说?”
“孤兄弟三人乃官家亲子,天潢贵胄,可……一栋小宅,位于闹市,既无仆役,又无护军,朝廷规制何在,皇家体面何存?”
赵枢愤愤道。 王霖笑了:“原来肃国公是嫌弃宅子小了,又觉没有体面。你直说便是,何必闹腾?”
“朝廷没有给予一文钱,而这青州城小,财力孱弱,也没有能力供养一座富丽堂皇的国公府,肃国公若觉青州安置不妥,本王这便上奏官家,将肃国公等安置于别处。”
王霖淡然道。 赵枢面色骤变。 他又不是不知赵佶将他们弄来青州的真正目的。 若是王霖将他们逐出青州,只有死路一条。 赵构小心翼翼观察着王霖的脸色,忍不住插话道:“五哥,那宅子是小了些,但青州也确实难寻大宅,就算师傅这郡王府,也不过五进,住得也是拥挤得很,我也是在这边住着,不如你们先凑活着,等日后……日后再寻处好的。”
赵枢望着王霖,见王霖神色淡然,眸中冷漠,知道自己闹也没用,便跺了跺脚,扭头走去。 王霖突然道:“肃国公,汝兄弟三人牵连于恽王叛乱,本来死罪难逃。官家仁慈,托我将汝三人带来青州,本意是保你们活命。时至今日,你若安分守己,倒也罢了,可若是贼心不死,蠢蠢欲动,在青州摆什么皇子的谱儿,本王劝你仔细掂量掂量。”
“九殿下,送客!”
王霖冷漠的声音传进赵枢的耳中,他悲怒交加,气血逆涌,仰天喷出一口血来。 赵构大惊,赶紧上去扶住赵枢。 赵枢忿忿甩开赵构的手,扬长而去,只是步伐有些踉跄。 赵构苦笑,摊摊手,回头望向王霖。 王霖面色清冷,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