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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小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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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受伤时就可能死了。“不过,你也不能因为这个太过于放心。平时仍然要好好养息,才能有长久的康健之体。”

虽然他年纪小些,但一本正经地说起话来,颇有善王的品格。雁骓又是个最易接受她人好意的性子,于劝诫之语从不厌烦,句句都听得进。于是一个时常嘱咐,一个静静听讲,相得如同特别熟悉的姐弟般。陈逸飞偶尔也有感慨:“雁姐姐,我若有个姐姐,可能便像你这样成熟稳重的样子,家里也有个主心骨,该多好啊。”

雁骓回想了一下,若善王流霜第一次怀妊便生了女孩,朝堂上的格局可不会像如今这样风平浪静。若陈逸飞不是个男孩,而是女孩,那么从十八年前到如今,朝堂中又是另一种风浪了。无论哪种可能,都有些可怕。她斟酌了片刻,找到个折中的人选:“郡主只把懿皇当亲姐姐,也挺好的。”

陈逸飞不过随口叹一句有姐姐有依靠而已,并没有雁骓想的这么远。听了这话,眼睛一亮:“对啊,我先前却没想到。皇姐与我家血脉最近,自然比得上我亲姐姐。”

他又觉得自己异想天开,不好意思地道:“雁姐姐,我听说邬瑶姐姐为人温柔和蔼,是不是?我想,若是传言不虚,邬瑶姐姐更像我喜欢的姐姐。但是这个喜欢,和对雪瑶姐姐的喜欢又不一样。每个姐姐,都不一样。”

雁骓听他这串姐姐论,抿嘴笑了笑。虽然听说他已嫁为人夫,是堂堂的悦王侍君了,到底年纪还小,仍是个少年的样貌和脾气,每天只为高兴的事高兴,不为烦忧的事烦忧。这话若在其他朝臣面前提了,少不得又是漫天流言。但陈逸飞自己不太在乎:“雁姐姐笑我稚嫩?我承认,我确实少阅历。但是这话也只和雁姐姐说,别有用心的人,我才不理会。”

这个怀有壮志的小儿郎,尽管已经揽下带着七皇子回祥麟的大事,也在里应外合对付高昶的计划中准备施力了,可他依然是这么纯良的样子,倒让雁骓多怀愧疚。也常嘱咐他注意安全,小心行事等话,他也仔仔细细听着。//轮到公孙苑杰来照看伤号的时候,话题便又不同。他于偶尔提起时,说到玉带山解围之事,不小心抖出了雁瑜和雁芳死于忠肃公刀下的真相。刚一出口,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唇,懊恼地道:“对不起……”雁骓想说“没关系,又不是你的缘故”,可喉头一哽,只觉得苦。开了口,却没能发出声音。轻轻眨了眨眼,泪水便涌出眼眶来。索性闭了眼睛,任它潸然落了满襟。别人可能不知。但这几个人,都是她心目中第一批的“自己人”。昔年乘车出宫,一路欢笑,她并未参与,心中只是戚戚。雁雯见她手掌中毒,气得叉腰大骂,又前前后后地安排保全之事。年幼的雁瑜,脚底功夫就那么扎实,手劲也大。一把小木剑,耍得已初见雁翎刀的真义。雁芳口口呛声说分家不通情理,雁芬只是偶尔帮腔,却句句都说在点上。到了后来……在岭南,雁芬雁芳给她讲周处除三害的故事,鼓励她剿匪。黑暗的山坡上,两条长蛇阵星星点点的灯火向她的方向聚来,两个笑脸,中气十足地对她唤着“将军”。在京城,雁雯只身没入寿王府一年有余。没人知道她经过了多少严苛的训练,她也从来不提起遭受了怎样的辛苦,只是像出门买了个小物件似的,平平常常回到雁府来,笑嘻嘻地说:“家主,我回来了。”

在凤凰城头,雁瑜受伤十余处,依然拄刀而立。殿前铁卫,墨麒麟,一波又一波爬上城来。雁瑜只进不退,唯有手中一刀,一盾,硬生生保下了凤凰城。待雁骓援兵到来,她拼着全身的力气,向她道:“将军,我守住了!”

然而……雁芬一手拦着她的冲动,替她一命。雁雯只身挡下山壁上的箭雨,替她一命。雁瑜回营面对元帅的怒火,替她一命。雁芳这一命,本也不必丢。但她……她又怎么可能看到那样的情景,还能平心静气地去躲避?一将功成万骨枯。若是身死一人,可活这千万白骨,她知道自己会毫不犹豫以身相代。但她心里明白,在这战场上,人人都坚守了自己的职责,谁也没有错。是这打不尽的仗,有错。有莫大的错。//公孙苑杰被她突然下泪惊得手足无措,第二天才敢凑到面前,小心翼翼地问她:“雁姐姐,忠肃公为什么不放过你?”

雁骓神色一黯。公孙苑杰又觉得自己问错了话。但雁骓心中早有计较。“你们两个还小,其中很多陈年旧事不明。忠肃公要我的命,自是因为我该杀。若我在她之位,也会和她做一样的事。”

阵前通敌,勾结敌军主帅,里应外合,要以和谈代战。化干戈为玉帛,在国与国之间,武将们的心中,并不是一句好话。赫仁铁力认为这是对祥麟军的侮辱。在贺翎将士眼里,这何尝不是对贺翎军的侮辱?这是将光明正大扬眉吐气的机会让给文臣们,让她们用笔头替代刀头,拿走这千秋太平之功业,对重文抑武的贺翎来说,以后武将的地位就会更低了。若元帅是清醒的,会怎么评价她的决定?“竖子无知!”

她少年莽撞时,常听元帅这声训。然而现在,她耳边缺这声训诫,缺这训诫之后的道理。她再也不生反感,再也不会抵触,多么想再听一听,却再也听不到了。失怙,短短两字,嚼来甚酸苦。时间,疾病,无可奈何的分离,终将带走每个人的依靠。到了那时,又能靠得谁?孤,独,唯有自己一个人,一双手,一颗心。尽管她而立之年的人了,一想到这些,就像自己仍是那孤立无援的幼女,又像是变作了一叶风浪中的小渔船,仓皇四顾,呼无应者。螟蛉有子,蜾蠃负之。教诲尔子,式榖似之。如今螟蛉还在,亲者与诲者尽无,她只是天地之中渺小的一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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