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华北平原一片繁忙景象,冬小麦收割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金黄的大地上几台收割机整齐划一推过去,转瞬地上只剩一片整齐的麦茬。 没人留意,到处轰鸣的机器声中不知何时夹杂进来一些奇怪的声音。 好似雷鸣,又像怒吼,令闻者胆寒。 襄城中央一条汝河穿城而过,城东郊的耕田受着汝河润泽,汝河南岸相邻两村毛村和乔村的耕地里此刻正在热火朝天的秋收。田间地头忙碌的人们没看见一路车队沿着河堤一路向东,穿城而过,停在河堤上。 车队浩浩荡荡,前后十六辆花花绿绿的货车停在窄小的河堤上远望去像趴在黄土里的一条花绿色肥毛虫。十六辆车把窄小的河堤堵了个水泄不通。 车身上挂着篷布,很是神秘,只是车里时不时传出来的声音令人十分不适。混杂不清的低吼声和黏连的折断声几乎盖过收割机的轰鸣,令人不得不分散一些注意力到这队车上。 毛村的几个小孩趁着大人忙,贼头贼脑的凑到这些奇怪的车旁边。 一伙十几个小孩还没走近就被熏天的臭气劝退一半,剩下六七个执意要去看看的又被声音吓走一半,终于到了车边上的只有毛村的三个男孩。 打头的男孩叫张明明,不是三人中年龄最大的,却是在当地闻名已久的混世魔王,七八岁就喜欢半夜去陵园下夹子抓野兔,跟着大小伙子们下河扎网,浑身是胆。 张明明忍着臭,捂着耳朵终于到了车旁边,掀开篷布伸头一看。 一张几乎比他身子还长的大黄脸转了过来,跟张姓男孩脸贴脸,两只棋子般黑亮的三角眼寒意逼人,棕黑色鼻头足足有张明明拳头大小,血盆大口里叼着个白花花带血丝的骨头正嚼得起劲。被张明明这么一打扰,柳树疙瘩一样大小的巴掌就朝男孩脸上劈下来。 震的笼子要散架。 张明明早已魂飞魄散,甩了身后的伙伴一路惨叫着朝大人奔去。 剩下两个小人儿看见最胆大的被吓成这样,也撒丫子往自己家跑。 在田地里忙活的大人看见儿子一路飞也似的冲回来,只当他又惹了哪个爱计较的要打他,只是随他哭去,等手里活忙完看见孩子还在吱吱哇哇乱叫,觉出不对劲。 问了老半天没问出个一二三,儿子只是指着不远处的篷车哇哇乱叫。 张明明爸妈不到三十岁的年纪,育儿经验约等于无,看见儿子实在是受了惊吓,便领着儿子准备去篷车看个究竟,半道上看见村长正在头车边上跟一个巨人般的男人说话,就拐过去讨个说法。 村长姓张,五十来岁,平日里不苟言笑,严厉得很,村里胆小的孩子看见他都绕道走。此刻看见张家小两口牵着孩子过来却主动打起招呼,指着张明明爸爸喊道:“娃儿!你去给我跑个腿,到广播站喊一声,晚上河边有马戏,都赶紧把活干完收拾妥了晚上看戏!”
张明明爸爸跟村长虽然同姓但并不是一家人,只是两家熟得很,张明明爸爸在自己张家排名老七,是张家最小的儿子,都叫他张小七。张村长看着他长大结婚生子,眼下被村长一声吆喝,忘了给儿子出头,又不大敢细问,着急忙慌的往广播站跑去。 张小七媳妇姓金,福建厦门人,精致婉约,生了张明明后村里都叫她金妈妈,金妈也被村长吆喝愣了,半晌回过神问到:“叔,那头里站的是个外国人吧。”
车队最前边是一台方方正正的越野车,跟别的越野车不同,这台车没有车皮,小腿粗的车架露在外边。车头起站着一个山一样的男人,红头发,红背心,黑裤子,裹着一身鼓鼓囊囊的肌肉,女人们看的心旷神怡。 张村长答:“外国滴,那是个头头,中国话说的好得很。你地里忙完去胡家搭把手,赶紧去,你家娃这是咋了?”
金妈终于想起惊魂未定的儿子,不满抱怨道:“他们那车里都装了什么妖魔鬼怪的,娃过去看一眼吓掉魂了,就要找你过来看看哩!”
张村长听完爆发出一阵大笑:“这个混世魔也有被吓到的时候了?去年在老胡家祖坟上掏兔子把人家坟头刨穿,老胡家到现在都怨着呢。甭管了,他哭会就安生,你赶紧去给人老胡家搭把手,大庭广众的,他不好驳你面子,一来二去刨祖坟的事就过去了。”
金妈回头,身后的儿子早已经溜得不知所踪,想是缓过来了,只得卷起袖子堆着笑脸往老胡家地头走去。 。。。 张小七在广播上喊话过后,田间的村民都对身边这支马戏团车队产生极大兴趣,狮子老虎蟒蛇之类在电视上没少见,但是活生生的还没见过,马戏更是少见。 男人们纷纷自愿单独留下进行收尾工作,嘱咐自家女人赶紧回家把啤酒冰上,饭菜准备好,预备晚上吃饱喝足洗个凉水澡出来看马戏。 华北平原日落西山,天色渐晚,马戏团趁凉快开始准备工作,身材高挑又结实的女演员赚足了地头忙活男人们的眼光,低语和窃笑在人群中悄悄传播。 马戏团车队前边几辆车坐人,陆续下来一二十个演员,中间几辆车关着飞禽猛兽,后边几台车装满搭台子的设备。 演员们过来卸车。 最先卸下来的是一头狮子,宽大的不锈钢笼子挡不住狮子的八面威风,吓哭张明明的那个大脑袋足足装满了小麦的麻袋大小,笼子里四处散落着鲜食的骨肉渣。 原本在周围玩耍的小孩们围了过来,几个手上不忙的大人也跟过来看新鲜。 一头狮子,两只老虎。 一个笼子里架着一节枯木,木头上盘踞着一人腰粗的纯白色蟒蛇,在夕阳下像一条白练,身上映着粼粼金光。 一头穿裙子的黑熊和一笼脏兮兮的哈巴狗关在一起。 雕笼里有只成年人体量的雕,几头斑马栓在雕笼后边。 突然围观的人群中传来的一声惊呼,吸引走了所有看客的目光。 一时间,麦场上的收割机停了,草坡上放羊的也噤声,河堤上满载粮食回家的三轮车熄火了,河面上打渔的扁舟也站在水面上看着天空。 晚霞还在,只是仿佛一瞬间人们头顶泼了一股五彩斑斓的彩墨,遮天蔽日。火烧的晚霞在这股流动的彩墨中若隐若现,人们揉揉眼仔细看过去才发现原来是一群不大不小的彩雀,彩雀们涌过刚收割过的麦田,纷纷落下啄食遗留在地面上的麦粒。 往常对麻雀之类偷粮食的小飞贼深恶痛绝的农户们,也因为这股讨喜的色彩纷纷放下手里的农具,只是欣赏着这些毛茸茸的彩色毽子般的小玩意。 懂行的看出来这是一种产自澳洲的小型鸟类——文鸟,颜色艳丽性格讨巧,很容易训练。 直到一声嘹亮的哨声响起,又是一阵风般的涌起,飘向笼子里的木架上。 鸟雀回笼,田间爆发出一阵叫好声,这场出人预料的预演在这片小场地里瞬间赚足了人气。 。。。 马戏团在这边紧锣密鼓的准备着演出工作,另一边田地里金妈正跟老胡家收拾着接麦子用的篷布。 老胡家人多,留了两个妇女打扫战场,本来两人紧锣密鼓的折布清扫,突然看见金妈满脸堆笑的过来,硬插一手。 两人本来只是外姓媳妇,对张家儿子挖自己夫家祖坟的事没有太大怨气。 只是一点,张家人丁兴旺,且后代一代比一代出风头。 一会老大家孙子考上了厦门的大学,一会老七家儿子在县城新开了家超市,又一会嫁出去的闺女开上了豪车回门。 久而久之,嫁进毛村张家的媳妇们就算平日里再低调,在别家媳妇眼里看来都趾高气扬。 终于,张小七生了一个混世魔,这魔头还刨穿了自己夫家祖坟,眼下胡家两个媳妇看见这混世魔他妈妈满脸堆笑主动过来帮忙,怎能不把握机会好好泄愤一番。 金妈过来寒暄,两个胡家媳妇眼神一对,心照不宣,把铺满麦芒的篷布一角交给金妈,三人扯着三个角抻开,准备摊平扫净,然后叠起来。 金妈刚刚摊平自己的一角,还没反应过来,两个胡家媳妇一人扯住一角用力一抖,漫天的麦芒瞬间淹没了金妈。 “哎呀我的娘啊!妹子!你是怎么回事了!”
胡家媳妇忙不迭冲过来拍打金妈满头满身的细碎麦芒,没有城府的金妈只是吐着嘴里的沙土麦芒,随手抓了挂在脖子上的毛巾去擦眼。 周围人看到这一幕的都心知肚明,对胡家媳妇十分不满。 。。。 本来胡家媳妇贼心也就到此为止,弄了金妈一脸麦芒足够她痛痒难耐两三天,不料这一幕被金妈的儿子,也就是那位被狮子吓哭的混世魔王碰巧看见。 这位九岁的混世魔王刚才被爸妈牵着去找马戏团讨说法,被张村长拦住后自己逐渐平静下来,越想越不甘心,一时没有防备被关在笼子里的狮子吓到,惨状还被小伙伴尽收眼底,要是不把这点面子找回来,以后在学校没法混了。 打定主意,他就趁着老爸去广播站,老妈跟村长说话的空隙自己又返回到狮子笼旁边。 此时天色已晚,狮子有些困倦,在笼子里伏身养神。 马戏团的工作人员自顾自忙着自己的工作,卸下狮笼后料定没人敢过来招惹狮子,也没人在旁边看管,张明明一点一点靠近狮笼,终于贴了上去。 仍是那张震人心魄的大脸,万兽之王即便关在笼子里气势依旧逼人。 “我的乖乖!”
张明明难忍惊叹,看得出神,不知不觉间把纤细的胳膊伸进了狮笼,一路畅通无阻直到手搭到狮子鼻头上,狮子亲昵的伸出锯条一般的舌头舔舐男孩的手掌。 手上刺痛才惊醒了出神的男孩。 霎时间一阵电击般的兴奋流遍男孩全身。 狮子还在舔。 张明明抽出手飞奔去自家田里找爸妈,没找到,环视一周看见母亲正在帮胡家叠篷布,正准备过去告诉母亲自己的惊人之举,就看到胡家媳妇欺侮母亲的一幕。 难忍! 想揍人,男孩边想边朝狮笼走去,不觉间他已经把这头表演用的狮子当作自己最有力的靠山,看见母亲受辱第一反应就是回去放狮子。 太阳已然落山,只剩西边一缕血色的晚霞,狮笼向来用着最坚固的钢锁,却没拦住这位溜门撬锁的九岁专家,狮子被放了出来。 草坡上的羊群最先感到危险,山羊拖着圆鼓鼓的奶,飞奔而去,狮子三步并作两步跳到了胡家媳妇面前她们才看出来不是牛犊。 一时间尖叫声此起彼伏,男人们拿着钢叉过来帮忙又不敢靠近,只见一个学龄孩童骑在黄狮子背上,双手攥着狮子脖子上的鬃毛对着胡家媳妇破口大骂。 胡家媳妇早已惊吓过度,瘫软在地上,任孩童怎么叫骂都起不来。 金妈也被儿子惊人的举动吓得逃出老远,直到看清确实是自己儿子,才忍不住回来救援,直到马戏团的那位红头发班主过来把狮子牵走,才平息了一场骚乱。 九岁的张明明从狮子背上被抱下来时一脸英豪相。 村长过来不顾张家女人在场,两大巴掌打到张明明背上,打完抱着孩子哈哈大笑,献宝似的喊着: “这是俺们村的张明明!九岁!!”
随后一边吩咐人去胡家叫人把媳妇抬回去一边扬起手里的大喇叭边走边喊:“都出来看马戏了!”
至此人们对这个马戏团的好奇心达到了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