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之后,雨水偏多,天气也变得闷热。一场大雨之后,到处都是湿漉漉,空气中弥漫的都是黏糊糊的热。雨稍停,丞相府的仆人便清扫起地上的落叶与积水。雨水从叶尖滴落,摔在石板碎成零星之态。寂静的夜里隐约有虫鸣。今夜无月无星空,乌云密布。与屋外的黑夜完全相反的房间里,烛火通明,炭火灼灼,暖烘烘的热气充满房间各个角落。而小丫鬟即便额角挂着细密的汗珠,却还要时不时往火笼里添炭。身着玉色梅花暗纹平罗裙配豆青色素面小褂的女子,面露忧色,守着小火炉上的药罐,手中紧紧握着扇子,一边扇动着,眼神却时不时望向里屋。明知道帷幔落下来,隐隐能看到人影晃动,其他什么也望不进去,却还是伸长了脖子想看看,几次张口想问问问问,但是现在也没人敢回她。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帮躺在床上的姑娘熬药,心中默默念佛,祈求姑娘平安,早点醒过来。重。好像很多床被子都压在身上,软软的包裹着她,很舒服,但是很重。她想推开一些,却没有力气,身体发热,四肢绵软无力。头痛。耳朵也痛。很吵。外面像似有人在吵架,又好像菜市场嘈杂的声音。楚浠觉得自己难受,她说不出来哪里不舒服,全身都在痛。她想睁开眼睛看看几点了,使劲浑身力气也只模糊看到一丝亮光。也仅仅只看了一眼。眼睛酸痛,她没有力气。脑袋发涨,发晕,好像是感冒了。楚浠觉得自己生病了,可是她没有力气喊妈妈,嘴巴微微动了动,始终没发出声音。脑袋一阵空白,她蹙起了眉头,真的太难受了。“醒了!”
屋子里头传出来一声惊呼。煎汤药的女子应声惊起,忙不迭地跑了过去。却也不能近身去伺候,只能透着帘子瞧上一瞧。双手合十,激动的泪水瞬间落了下来,口中喃喃:“感谢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床边守了一天一夜,熬红了眼的嬷嬷拖着疲惫的身体,对着身边小丫鬟道:“快去端些热汤来。”
小丫鬟赶忙将桌上的热汤送上前,嬷嬷细心地给床上的人儿喂了一点水。楚浠朦胧中感受到有人喂水,她没有力气去看清楚是谁,只认为是母亲,便放心地喝了下去。小丫鬟偷偷瞅了一眼,床上的人儿除了脸色苍白,一脸痛苦的表情,并未睁眼。嬷嬷怎么说姑娘就是醒了呢?她这正在纳闷,却又听到嬷嬷发话:“让外面的人把药送进来。然后你去禀报老爷,说姑娘醒了,按照李大夫嘱咐的已经在喂药。”
小丫鬟答应了,忙转身出去。刚掀开帘子,就看到早已端好了药的女子立在旁边,脸上的泪痕和红了的眼眶,眼睛里还有些待人和善的笑意,更多的却是愧疚与担忧。小丫鬟一边帮她将帘布撩起,轻声道:“玉露姐姐,快些进去吧,姑娘等着你呢。”
玉露感激地对她点了点头,忙进了里屋,将汤药送到床前。一眼看到床上的人儿可怜的模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珠断了线似的滚落下来。她自责不已,心疼地说:“姑娘受苦……”“哭什么!”
嬷嬷厉声呵斥打断了玉露的话,道:“你若是中用,姑娘何必受这般苦?一个大活人都看不住,你现在怎么做事的!”
玉露自知自己拦不住姑娘,但是她也没想到姑娘竟然敢行夜会之事。说到底是自己没有看护好主子,是自己失责。她无话可说,只能默默接受惩罚。嬷嬷对她怒目,冷冷地撇下一句:“姑娘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就等着老爷处置吧!”
说罢,将汤药给床上的人儿喂下。脑袋昏昏沉沉的楚浠只觉得房间内有人,声音嘈杂,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她又一次感受到有东西送到嘴边,自己微微张开了嘴,任由液体灌下。好苦!她撇了撇嘴,但是因为没有力气,嘴角只是抽动了一下,没能表现出她的厌恶。嬷嬷看到姑娘又有反应了,连忙将汤药又送了一些。苦而且还有些莫名的酸,最后还有些甘草的凉意。楚浠拒绝不了这被强制入口的药水,只能默默接受。上次吃这么苦的药,是小学时候,那时她总是咳嗽,妈妈听信了偏方,用冰糖和甘草片放在一起煮,然后给她喝。结局是她真的好了。不咳嗽了,但是那个苦味也真的是一辈子的阴影。真的太苦了。然而现在又给她喝这个药,应该还有别的药,还没有糖中和一下苦味。“苦……”楚浠实在不想喝了,用尽力气喊出了这句轻飘飘的话。她有很多话想吐槽妈妈给她吃的药太苦了,堪比哑巴说不出苦的黄连,武大郎被迫喝下去的砒霜。但是她也真的没有力气,只能凝聚力气叫了一声苦。只一个字也让床边的两人激动万分,兴奋不已。能叫苦,能说话,就说明人有感受,有反应了。玉露首先回过神来,将姑娘平时最爱喝的蜂蜜水送上。刚才还喂水喂药淡定骂人的嬷嬷,这会儿的心是真的放进肚子里了,身子也软了。激动的手竟有些颤抖,最后还是给床上的人儿为了蜂蜜水。口中念叨着:“能活……我的儿呀……”喂罢放下碗,便朝着西方跪下,口中念佛道:“佛祖保佑,夫人保佑!姑娘平安!”
玉露也跟着拜,心中祈愿,希望姑娘一觉醒来无病无忧,开心。不要被老爷骂。皇上不要为难老爷。奴婢愿意为姑娘承担一切苦难。菩萨保佑菩萨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