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火烛,提防盗贼!寂静的夜里,小楼外了无声响,唯有一个打更的阿婆,走街串巷。我辗转难眠,心中愤愤不平,自我入坊,究竟做错了什么,以致沦为众矢之的?推开窗,银汉倾露落,低头,窗台上一点金光莹莹闪亮,指肚粘起,竟是一枚花钿,还是蝴蝶型的。蝴蝶型花钿,专属于青蓝殿,寓意为化茧成蝶,却为何会出现在我的窗台?凉风拂动,一个身影闪过脑海,那天的女鬼,就是从此窗跳下逃走的!莫非,这枚花钿就是当时蹭下来的?花钿这种小饰物,极易黏在裙上袖上,偶然间蹭在此处,也极有可能!风寒侵肤,我掩窗回到床上,一个东西却从帘幕上掉了下来,拾起一看,这不是玉簪送的香包吗!继玉阶送了一个之后,玉簪也送来一个,只是这香包的图案样式很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对,又是青蓝殿!玉簪本属青蓝殿的侍女,所以花纹绣样儿还延续着从前的风格,瞧今日的样子,青蓝殿那群学徒,一个个跟斗鸡似的,恨不能琢死我,因而极有可能行凶!她们一向不满阿姨对我的褒奖,一旦瞅准时机,更落井下石。至于神都六艳,各个闻名遐迩,声动神都,焉能视我为威胁?所以,一切该从青蓝殿查起……一枚小小的花钿,虽不能说明什么,但完全可以诱蛇出洞。“今天有什么课?”
晨起,我主动问玉簪。她翻翻册子,答今日无课,学徒都被安排到各处打扫庭院了。我暗暗一笑,换了身家常衣服来到众人所在的庭院。“呀,妹妹,你怎么来了!你大病初愈,该好好歇着!”
雯晶眼尖,一眼就发现了我。吟环也笑劝:“这些粗活儿我们做就行了,你若得空,就去采风,写几首好诗给我们看!”
我拾起地上的扫帚,哗哗的清扫落叶,整日躺着,腰背都躺坏了,出来一起干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也乐得伸展筋骨!“瞧瞧人家,病一好就出来干活,你们呐,得好好学着,别动不动就喊累!”
刘炀禾立于高处,发号施令。我笑笑,埋头扫地,心中自有主意。“姐姐不休息,来这干嘛?清扫落叶,比什么都累,风一吹,落叶满大街跑,刚扫好的落叶,被风一吹就散了!要让我选,我宁肯去厨房也不来这儿,姐姐又何必!”
海沁凑近说。我淡然一笑,此次我来的目的,是为了揪出那个力大无穷的女鬼,什么伸展筋骨,都是唬人的谎话罢了!这一来,也不虚此行,细心观察,倒发掘了不少。刘炀禾因是组长,总站在高处指挥别人,哪儿不干净就指哪儿,自始至终从没动手做过,生怕弄脏手,所以,她一定不是那晚的女鬼,她只会在幕后操纵别人,绝不会亲自下手。至于许雯丽,跟她一个德行,提着扫帚四处溜达,美名曰去远处捡杂物,其实只是走个过场,装装样子罢了!这俩人若能身体力行去杀人,太阳都得打西边出来了!扫完庭院,又去内室擦洗地面,说是擦洗,居然连桶水都没有,人人拿着抹布干抹,都在装样子!我灵机一动,提着水桶来到井边,打了满满一桶水,走走停停的抬进院子。“妹妹,慢点!”
唐雯晶从那头跑来,要帮我抬水,我怎好意思麻烦她,她咧嘴一笑,提起满的要溢出来的水桶就走了。是她。我立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视线渐渐模糊。天地万物仿佛停了下来,唯有她,鲜活的跳动在眼帘之中。青蓝殿的女孩,为了养出一身柔若无骨的肌肤,不识女红,不做粗活,只练歌舞,因而很多人都患上富贵病,稍有劳动就腰酸背痛。唯有她,力气之大,与我不分上下,极像那晚的女鬼。本来我以为是丫头下得手,没想到凶手就蛰伏在身边,陪我吃睡。“妹妹,快来呀!杵在那儿干嘛!”
她回头喊我,我擦了擦湿润的眼角,跟在她身后。她时不时回头与我说笑,全然不知我已发觉了她的秘密,秋风吹起她外面的衣裙,露出里面的胭脂色裙子,原来她来干活,也要穿一件花衣,以便有王公贵族出现,好及时大出风头。我盯着她洁白无瑕的脸蛋儿,恍然觉得她就像传说中的挖眼怪,白天对你笑脸相迎,晚上就变成黑脸伺机挖你眼珠。“怎么了,妹妹,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叫你打桶水,就委屈成这样!”
刘炀禾善于察言观色,似发现了异常,我急忙遮掩,没事,是沙子迷眼了!“既然累了就回去吧,反正你是来支援我们,不勉强你!”
我木木的点点头,邀她们今晚来清雅阁饮宴,秋天的鲈鱼最肥,正是赏味佳期。她们笑着答应,说一定来,我扶着墙,一步一步走出这伤心之地。“小姐脸色为什么如此难看?”
没等我进门,玉簪就跑上来,将手放在我的额头上,我躲开她,有气无力的回到闺房,一句话也不想说。晚霞渐浓。天边,日斜归路。我的心拧成一股麻花,不知如何梳理,我应该继续装作若无其事,还是勇敢的指认凶手?她是我来坊以后交的第一个朋友!我在黑暗里坐了许久,纠结彷徨,难下决心。楼下,已响起了嬉笑声,既然早晚都要撕破脸,倒不如趁早省去那些虚伪的装腔作势!“玉簪,你来一下!”
我将她喊进屋,叫她按吩咐行事,她点点头,说一定照办。不久,人似来齐了,我重补妆容,强颜欢笑下楼迎客。“柳姐姐,几日不来,你这依旧一尘不染,光亮如镜!”
纤迢叫道。刘炀禾立即讽刺她说:“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三天不叠被,两天不洗头,要是姑姑不来检查,你是不是准备一辈子都不叠被?”
“青蓝殿规矩那么多,我要是有机会,一定搬出来住,像柳姐姐一样独住一栋小楼!”
众人纷纷笑她白日做梦,凭她的资质,出徒都难,更何况册封为主?“你们少看扁人,我是千红楼的学徒,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纤迢不以为然,我斟满一杯葡萄美酒递与她,安慰道:“那就证明给我们看!”
她这才转怒为喜,夹着筷子吃那个尝那个。刘炀禾又逗她,“你仗着柳妹妹疼你,没大没小的,东西都叫你吃了,我们吃什么?”
“无妨,叫丫头再炒就是了,玉阶,去把这个云片火腿,红豆玉米再炒一份!”
玉阶听了,转身去忙,刘炀禾眉目微转,笑问:“妹妹,你今天心情似乎很好,早上来帮我们打扫庭院,晚上又宴请我们,是不是阿姨又赏了什么宝贝?拿出来,让我们也开开眼!”
雯丽的手骤然停在半空,眼底泪光濯濯,似乎在说,阿姨若再无缘无故封赏我,就太不公平了!我急忙否认,无缘无故,为什么会打赏?“那你为什么开心?”
大家一起问。我从袖中掏出那只福字香包,在她们眼前晃了晃,幽幽道:“你们瞧,这只香包,眼熟么?这是我在楼下草丛捡得,起初我以为是自己人掉得,后来才知,这是青蓝殿的独有款式。那晚吴涵燕的鬼魂从这个窗户跳下去,而窗下的草丛里,恰好就有这个。所以我想,这会不会是女鬼落下的,吴涵燕并非青蓝殿之人,身上怎会携带青蓝殿的东西?所以……”“你怀疑,袭击你的不是女鬼,而是人,而这个人,十有八九是青蓝殿的!”
刘炀禾一语中的。“天呐,居然会有这种事!”
姐妹一片惊讶,“我说呢,柳姐姐与人为善,怎会招致鬼怪,原来是有人蓄意装神弄鬼!”
“不论她是人是鬼,只要伤害咱们,就该遭到惩罚,大周律令明文规定,杀人未遂与杀人视若同罪,要是让我逮到,一定揭了她的皮!”
吟环愤言。我低头抿了一口酒,斜眼偷瞄对面如坐针毡的唐雯晶,她脸色煞白,失神打翻了面前的玉碟,玉碟啪嗒一声摔在地上,一分为二。每次她们来,我都拿出这套翡翠餐具款待,以示尊贵,可惜现在连玉碟都看不下去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们虽非护卫,但也会竭尽所能帮妹妹缉拿凶手,妹妹若有需要,随时喊我们,我们一定尽力!”
刘炀禾自告奋勇。“嗯!”
我嘱咐她们帮我留意青蓝殿的姑娘,若有可疑之处,随时来告诉我。她们满口应承,说为了我的安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夜色渐浓,青蓝殿的管事婆婆来催了好几次,说夜路难行,该回去就寝了。她们披上斗篷,恋恋不舍的告别,唯有吟环与海沁喝得大醉,只好留宿在此。我把她俩扶上楼,感叹道:“我的闺房,怎总招揽些醉鬼呢!”
灯火燃尽,我更衣睡下,闭上眼,净是唐雯晶惊慌失措的模样。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天已微亮。吟环趴在我旁边,长长的睫毛卷翘分明,好像一个西洋娃娃。她翻过身,眨着眼睛说:“姐姐昨晚唱得杀鸡儆猴,我配合得如何?”
原来你是故意喝醉的!她笑眯眯的坐起来,“那当然,要做戏就做足,别跟唐雯晶似的,醉的那么假,明眼人一眼就看穿了!昨晚的宴席,应该起个名字,就叫杀鸡儆鬼吧!”
这俩小妮子,机灵的跟猴儿似的,不培养她俩去耍魔法,真真可惜了!“不过,下一步该怎么办?昨夜唐雯晶表现得那么惊慌,摆明了就是凶手嘛,直接扭送她去见阿姨,如何?”
我摇摇头,唐雯晶虽蠢,但是她身边的两位军师——许雯丽与刘炀禾,却是不折不扣的神人。东窗事发,她们不起内讧也得有替罪羊,不肖几日,青蓝殿必有异动,咱们只要吃饱睡足,静待时机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