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拂晓骑士这样明显地表露对一个人的厌恶。”
莫垣凯说,“毕竟她脾气挺好的。”
奥莉安娜震惊地说:“她脾气好吗?”
“一个能和阿策平和相处且不发脾气的人,脾气一定是很好的。”
奥莉安娜想起自己昨天被某人气到打人的事情,不由得承认道:“有一定道理……”
白甲的骑士们在总部内来来往往,许多人见了两人均热情地招呼。奥莉安娜微笑着回礼,听见莫垣凯问:“所以太子当年干了什么啊?”
奥莉安娜带他进了自己的私人办公室,到了无人旁听的环境,才低落地说:“一件非常卑鄙的……我甚至想说,可耻的事情。”
莫垣凯安静地聆听。
“这件事要从简说起……我知道您对她只有恶劣的印象,莫先生。可在我们大家心里,她曾经是个阳光而外向的姑娘,一位刻苦正直的骑士。两年前骑士艾兰迪娅因此而认可了简,同意她作为自己的随从,那时她还不是显现法使呢……”
拂晓骑士对品行的要求十分严格,能让她认可的简·狄埃拉,在那时应当真是位很好的人。可莫垣凯清楚,许多故事中都有着可恶的“可是”,这个词不仅让好的变坏,有时还不让坏的变好。
“可是,这份新的工作给她带来了太多可怕的压力。”
奥莉安娜忧郁地说,“不是人人都喜欢艾兰迪娅,许多人不敢对她当面抱有非议,只敢在背后指指点点,那些恶意中的一部分就落在了她的随从身上。因此简变得越来越焦躁,而就在这个时候……”
“查理王子出现了?”
莫垣凯猜道。
“如您所说,他是个不检点的人,偏偏擅长花言巧语,权高位重,又有着一副好皮囊。您清楚,这样的人对许多姑娘来说就是毒药。”
奥莉安娜的表情极为反感,“他曾经追求骑士艾兰迪娅,被毫不客气地拒绝了。可是他不打算就这么放弃,他想到了新的法子……查理王子带着龌龊的意图,接近了简。”
莫垣凯震惊道:“他欺骗人家姑娘的感情,以此为跳板接近拂晓骑士?人可以活得这样无耻吗?”
奥莉安娜烦闷地摇头:“我们每个人都提醒过简,但是……她不愿意相信……她完全沉浸在了那美好的幻梦里。她那段时间常跟我们说查理太子是多么好的一位绅士,她相信他们不久后就会结婚,她要将未来的丈夫介绍给艾兰迪娅,帮他们化解过去因误会产生的矛盾。”
而就连东区的贫民都知晓,一国太子绝不会娶一个骑士随从。
她犹豫了片刻,下定了决心,说道:“最后,艾兰迪娅采取了彻底的行动。她在两人约会时出现,以强硬的态度要求查理王子离开,并当着他的面与简说:‘骑士简,此人并不爱你,他只将你当做满足自身欲望的道具。为了你的安全与未来着想,你应该尽可能远离这卑劣之徒。’”
奥莉安娜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指尖,声音中满是悲伤。
“那天我第一次见到了人类梦碎的样子。就像一颗无形的玻璃珠在眼中碎裂,你听不到声音,却能感受到碎片扎入眼中,让幻想混着痛楚变为泪珠落下。
简几乎崩溃了……她尖叫着说艾兰迪娅嫉妒她,是不想要看到她幸福才这样恶毒……她说了许多难听的话。”
奥莉安娜好似要哭泣了,莫垣凯默默递过去一张纸巾。她擦擦眼角,说:“过了一段时间,简来向艾兰迪娅道歉了,拂晓骑士当然原谅了她……我们都安慰她……但我隐隐约约觉得,她从那时起就变了。我不愿意相信……我不想相信。”
连你都察觉到了,拂晓骑士怎么会不知道?那聪明的女人一定比呆呆的奥莉安娜更早发觉啊,可她什么都没说……她也是个念旧情的人吗?她对随从也抱有愧疚?还是说,她不愿意因心态的变化,而让朋友离开自己的身旁?
这些都不得而知了,简最终还是做了错事,因自己的过错而得到了惩罚。
莫垣凯觉得很憋闷,只因为一个恶人,所有人的生活都受到了影响。这是他最讨厌的故事。
“我后悔了,我该亲自把他打一顿的。”
“他是太子。”
奥莉安娜无奈地说。
太子就太子咯,合众的帝国的都打过交道,不差这一个废物。
莫垣凯摇头:“这样一个人当太子,真是乌烟瘴气。”
奥莉安娜小声提醒他这是骑士们不该谈论的话题,莫垣凯止住话语,不再提及。他在走去工作室的路上想,有些生在根子上的恶劣是很难改变的。有杰克森与格蕾珠玉在前,但凡有点责任感的高层,都会因王国的继承权而心忧吧。
莫垣凯和奥莉安娜走远了。他们并没有意识到,有个黑衣服的少年一直跟随在他们的不远处。简·狄埃拉站在隐律主身旁,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接下来他们该不会提到你了。”
隐律主转身,“你想去博物馆还是找那所谓的太子?”
简站在原地,两眼无神。她什么都没说,直到隐律主不耐烦地拍向她的肩膀。
“都可以。”
简喃喃说道,“无所谓。”
·
一只只白鸽扑扇着翅膀,从屋顶飞到教堂前的广场,长椅上的老人撒下一把谷物,引着鸟类们探头去啄。异国的游客们挤在最好的位置拿着手机自拍,他们的后方是圣乔治大教堂的蓝色圆顶。一队白甲骑士从广场正中走过,晴朗的天空如教堂的屋顶般湛蓝,一片悠哉平和。
公孙策和艾兰迪娅并肩走在蓝教堂区街头,感觉自己像是走进了一幅画。
本城区的官方名称其实叫乔治区,以王国历史上的知名圣人命名。不过本地人都习惯叫蓝教堂,因为在天轮神话还火热的年代,这儿建了许多蓝房顶雕花玻璃窗的教堂。如今虔诚信仰早已不在,教士们大多指望着靠游客买点纪念品挣钱,闲暇时光就向附近的小朋友说说莫顿圣王的光辉往事。
公孙策一面用手机拍摄教堂,一面说:“你本来就想来博物馆。”
“为什么?”
艾兰迪娅反问。
“和大哥与奥莉安娜分别时你就提到了博物馆,我不相信你在那个时点就想到了现在的发展,情报根本就不足够。所以你本来就打算来这做点事……或者查点东西。”
“正确。”
拂晓骑士点头,“你逐渐找到了诀窍,公孙先生。”
公孙策抹了把鼻子,骄傲地说:“也不看看我是谁!”
莫顿王家博物馆就离圣乔治大教堂五分钟路。两人从游客群中穿过,很快便瞧见了博物馆标志性的正门,一根根石柱撑起了白石的宽顶,造型在简洁中透着庄严,宛如神庙。
“博物馆收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珍贵文物,你可以借此机会观赏。”
公孙策整了整衣领,雄赳赳气昂昂率先踏向前方,神气威武得像莅临检查工作的上级领导。
“笑了,公孙先生我苍穹之都长大的,什么世面没见过?我还稀罕你们这点古董?”
·
“哇塞……”
公孙策仰着脑袋,无意识地发出惊叹,嘴张得像个初次进城的土老帽。
博物馆中人声喧闹,游客们不时发出赞叹的呼声。拂晓骑士轻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将要出口的笑。
“笑什么!至于吗!不许笑!”
“你很有喜剧天赋,公孙先生。”
公孙策没心思回嘴了,他的注意力被这恢弘的场所夺取了。他进来前以为自己会看见几个破玻璃柜里放着破旧的老画或石斧,进门后却发觉自己仿佛踏入了一片幻境,一片时空错乱的天地。
令人联想起教堂的穹顶上方,气势恢宏的宗教油画海一样铺开。各位天使身披白布于四周吹奏神曲,至高善神在随从们的拥簇下前往大地,向最纯洁的第一人类伸指。人与神的指尖触碰,无数光华绽放似宇宙初生,实际存在的灯光引领着游人们的视线,令他们向更远方望去。
于是古老的神话自视野中淡去,人类的造物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实在的世界中。一队队骑士甲胄护卫着莫顿历史上的第一台蒸汽机,零岛的武士大铠围观着乌斯特斯部落时期的原始骨雕,帝国的玉带竹筒长刀高冠与山水画悬于一侧,正对着王国本土的雕塑石碑钢剑华服与油画。上一眼你觉得自己正在16世纪的王都,下一刻又好似来到了一千年前的古国。这里陈设着曾经真实存在过的一切,却繁华艳丽如一场幻梦。
“……连个玻璃壳都不套吗?”
公孙策盯着不做防护的甲胄,喃喃地说,“就这么直接放在大厅里?”
“博物馆的藏品太多了,他们只严密保护最珍贵的文物。”
藏品的数目过多了,范围太广了,连楼梯扶手上的雕塑都是古时名家的真迹,连过道墙上的墙纸都是艺术史上的瑰宝。这是时间的积淀,是历史留下的荣华。公孙策像个孩子一样四处张望,一时间都忘记了自己前来的目的。
他瞧见不远处许多游人围在数个大玻璃柜前,就兴冲冲地挤进去凑热闹。玻璃柜里陈列着莫顿工匠以巧手做出的人偶,各个身穿褪了色的华服,无表情的面庞栩栩如生。
公孙策无声后退了半步,柜子旁的铜板记载这是约四百年前某公爵的私藏,可那人偶做得太真了,仿佛现今存在的女孩换上了旧衣服,如恶作剧般站在柜中,思索着有谁能识破她的伪装。
“嘿,骑士小姐。”
公孙策说,“你们这儿的娃娃卖吗?”
“公孙先生,有时明知故问不会令你显得幽默,仅会令旁人深觉愚蠢。”
“别这么较真行吗?我就问问……”
不卖就不卖呗,等大哥修好了铠甲说不定能向博物馆讨一个……但那也是人家送给大哥的,不是送给他的。
就算王国人真阔到愿意送他一个,他又真能带回去吗?把这漂亮的人偶摆在自己屋中观赏?想想就觉得很傻……人偶有灵也不会想去他的破屋住啊,她们为什么不在博物馆里开茶会呢?
有些人有些事物注定不会待在一起,他们的相遇仅仅是人生中不值一提的短暂间章。就像此刻他和艾兰迪娅一起在博物馆中漫步,在旁人看来好似关系融洽的朋友,但他心里清楚自己对拂晓骑士而言不算什么重要人物,他们之间仅仅被任务这条细线连着,他们的交流只会持续一两个月,甚至更短。
当公孙策坐上飞机回苍穹之都后,那本不该存在的线就彻底断了,他很难再与对方有什么联络,而艾兰迪娅也会忘记这个黑衣的小丑,回归到自己真正的生活中。她仍是王国光辉的骑士,他回苍穹之都做囚徒。
“我注意到你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感伤情绪。”
艾兰迪娅说。
“是啊我想到以后见不到你了就很忧……”公孙策一惊,“我草没有什么都没有你听错了!”
艾兰迪娅的眼中难得浮现出困惑之色。
“我认为你想表达的是——”
公孙策大力摆着手:“没有!什么都!没有!!赶紧办正事吧克丽基在哪?!”
“学徒们常在三层聚集。”
他跟着拂晓骑士走上一级级阶梯,在即将上楼前恋恋不舍地回头一瞥。柜子边缘的人偶缓缓地转头,无感情的眼珠正迎上他的目光。
“……!”
公孙策险些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但他随即发现那并非想象。因为人偶们真的转过身来了,因为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全都消失了。先前还拥挤的博物馆大厅,在瞬息间变得空空荡荡!
“艾兰迪娅!”
“冷静,是结界的效果。”
某种原理不明的力量发动了,那力量似乎将游人们拉入了另一片空间,只将台阶上的两人独留。然而无人的博物馆中充斥着声音,因为这里出现了全新的“活物”:人偶们打开玻璃柜,在光滑的大理石上行走;铠甲们抽出长剑,于馆中威武地巡逻;书卷们念出自身记载的故事,画上的角色张开双唇,放声高歌。
眨眼之间,博物馆内的一切藏品都“活”了过来,仿佛无数幽魂附身在了这些古旧的文物上,将其当做了新的身躯。公孙策迅速反应过来,他一手按着楼梯扶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好啊,老傻逼又开始了?”
一具大理石雕塑从底座上走下,随手扯过一面王国国旗当做自己的内裤。浑身惨白的石头人仰着下巴,口中发出壮年人似的声响:“本馆不欢迎超能力者。”
“超能力者也不欢迎你,老不死的玩意。”
公孙策针锋相对。
“三年过去了,现在你学会‘说话’了,小崽子?”
雕塑说,“可惜仍是粗俗的乌斯特斯口音,活像奥提密斯家的崽子一样。”
公孙策使劲板着指节:“我跟他学了不少文雅的骂人话。你想听吗?”
“请冷静,先生们。”
艾兰迪娅拦住身旁的少年人,“公孙先生,一味宣泄负面情绪对交涉并无益处。洛宁勒斯先生,您不应与少年人置气。”
“我不这么认为。”
老人的声音从阶梯上方传来,声音又粗又低,带着股老知识分子特有的自以为是,一听便知说话者糟糕的脾气。
博物馆二楼的楼梯处站着一个矮小的老人。他的身子全部藏进了一件破旧的灰袍子中,以一根足以当做钝器的大木棍支撑着身体。公孙策隐约能从兜帽侧方窥见他的脸,一道道皱纹像是山谷中的沟壑,细小的眼珠显得尖酸刻薄,稀疏的胡子从下巴上落下,像是山羊。
公孙策熟悉这张脸,他们打过许多次照面。因为他是苍穹之都的初任执政官,臭名昭著的老傻逼洛宁勒斯·瑞克卢。
“你知道什么是老年人的特权吗,赫莱森?”
洛宁勒斯说,“指手画脚,发号施令,颐指气使。我想发火就发火,想胡闹就胡闹,因为我比你们多吃五十年的面包,我但凡说什么你们都得尊重!”
“我认为道理不是这样。”
艾兰迪娅说。
“一坨屎这个人。”
公孙策说。
洛宁勒斯眯起眼睛,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容。
“你似乎还没明白什么叫做尊重。”
公孙策冷笑着说:“我敬重老人,不尊重老不死的东西。”
“而我最讨厌小孩……尤其是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洛宁勒斯将手杖往地上重重一砸,博物馆中的人物画与雕像同时发出刺耳的尖啸。长而又长的楼梯如波浪般反转,带着两人如滑梯般滑向一层。那些自数百年前乃至上千年前就铸造好的铠甲如幽灵附身般齐齐拔剑,身高3米的石雕一马当先,向公孙策一拳砸来。这些复活的死物像是有了灵性,将公孙策当成了他们的目标!
超能力者管都不管什么历史文物文化遗产,瞬间激发的念动力将直接将石雕抡起砸向二层。他愤怒地喊道:“别插手,拂晓骑士!这是私仇!!”
“站在一边别动弹,赫莱森!”
洛宁勒斯低吼,“我要给这小崽子些深刻的教训!”
骑士艾兰迪娅来回看了看,难得叹了口气。她变出一张木椅坐下,又在手中变出一本书。
“请两位适可而止……”
一件珍贵的青花玄鸟纹象耳对瓶在空中呼啸而过,险些被念动力的余波砸得粉碎。艾兰迪娅不得不分出点力量护着藏品,无奈地说:“注意保护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