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八点,奥莉安娜的家。
这个下午莫垣凯与奥莉安娜继续进行铠甲维修工作,公孙策则与艾兰迪娅去图书馆翻了好一阵旧书。直到夜晚归家时他们才终于有闲功夫进行了一次情报交流,四人分享完自己得到的情报,各自陷入沉思。
公孙策思索着那骸骨王者的模样,感到一阵发寒。他不是没见过古怪东西,可长得这么抽象得可真是第一次听闻。这玩意看着活像什么诡异故事里的邪神。
他说出了自己的第一反应:“你们说有没有可能这是死后还魂……”
奥莉安娜的眼神活像是要把他活吞了一样,公孙策赶紧闭嘴。一旁的艾兰迪娅说:“骸王的本体为国王莫顿的幻灵,是一个可能性很大的推测。”
“骑士艾兰迪娅!”
奥莉安娜崩溃地叫道,“您怎能这样污蔑圣王!!”
“骑士奥莉安娜,我们为了探究真相必须进行猜想,而猜想本身不应以神圣与否遭到否决。”
有了拂晓骑士撑腰,公孙策也大胆起来:“我真觉得他很像好吧!幻灵这玩意就是负面情绪和记忆碎片的扭曲化嘛。你想想那个肉椅子,不正好对应莫顿那些风流传说?”
“国王莫顿即使风流好色也绝不可能在当年做出此等暴行!”
奥莉安娜坚持道,“这样残暴的举动必定会留下记载!”
“我不是说他残忍到真用人做椅子,我是说这可能是一种固有观念的投射。你想想你们王国阶级矛盾严重成这样,老百姓千八百年来不可能少骂王公贵族。这些恶意在影雾都里凝结起来——我们假设所谓集体潜意识真能反映过去——就逐渐积累成了这个东西,是不是很合理?”
公孙策摇了摇手指,瞧向拂晓骑士,得到了对方的点头同意,越发得意起来。可这时一直沉默的莫垣凯摇起头来。
“阿策,我觉得他不是单纯的幻灵。”
“何出此言?”
莫垣凯搓着手指头,面色复杂:“幻灵是没实体的东西,对不对?但是我感觉它是有实体的,就像一具巨大的尸骸……带着渴望的结晶。”
“什么千年僵尸王。”
公孙策打了个哆嗦,“他又是渴望兽又是幻灵?听着怪吓人的,这影雾都每年不得给它发两份年终奖啊?”
艾兰迪娅笑了一声,三人均用见鬼般的眼神瞧着她。
“抱歉,一个有趣的联想。”
“别这样好吗艾兰迪娅我刚刚以为你被骸王附身了。”
公孙策说,“所以拂晓骑士有何见解?”
艾兰迪娅摇头:“我们需要更多的证据与情报,比如骸王过去的目击记录。现在我想印证一个关于圣剑的猜想……莫垣凯先生?”
莫垣凯正往红茶里加着牛奶和糖:“请说。”
“在骑士奥莉安娜使用圣剑时,你是否有特别的感受?”
莫垣凯搅拌了一阵变浑浊的茶,喝了一口,在第七骑士好奇的眼光中说:“有。”
“您感受到了什么?”
奥莉安娜惊奇道。
莫垣凯逐渐陷入了回忆,沉思着说:“那个剑光很温暖,有一种亲切感。然后有那么不到一秒的时间,我觉得那把剑很不错,我也可以拿来试试看……奥莉安娜也很不错……我可以尝试把剑和人一起搞到手……”
奥莉安娜抱起圣剑刷一下窜到客厅角落,眼冒金星满脸通红。公孙策吐槽道:“喂大哥你后半段把肮脏的心里话也说出来了。”
莫垣凯幡然醒悟:“真的是剑的影响奥莉安娜小姐请你相信我啊!!”
“请请请请您与我保持五十米的社交距离!”
奥莉安娜惊恐地说。
“五十米都没社交了吧!”
奥莉安娜像举盾一样举起圣剑:“请请请请您夜晚在大厅外歇息吧!”
“大厅外都出屋了我夜宿街头吗?!”
公孙策大声嘲笑了两声,扭头问道:“这能证明什么?圣剑激发人的欲望?那看来我还算清心寡欲。”
“我认为你离欲望淡泊尚有相当距离。”
艾兰迪娅说,“这只证明莫垣凯先生的力量比你更为接近圣剑,与我们千年来对圣剑的认知一致。”
“那不就完了,说明老傻逼真傻逼了,你难不成还真以为至高善神的天使能从天轮里丢出把剑来?”
公孙策嗤之以鼻,“就离谱好吧。如果剑不是莫顿造的,神话中的很多情节就没有意义了。”
“比如?”
艾兰迪娅反问道。
公孙策翻开他们特意从图书馆借来的《莫顿建国神话》一书,哗啦啦翻到前面一页,念道:“莫顿自海边的老人处习得了智慧,在荒野上与勇士们修行了武艺。他独自前往家乡的山脉,在结晶山的最深处取得材料,打造出了护国圣剑——你看这里特意强调他是先学了知识又有了武力才去冒险取材打造圣剑,如果剑是捡来的那专门加这段干什么?合着莫顿当年学造假啊,往捡来的圣剑上盖个章说这玩意是我造的大家得服气。”
“有可能。”
艾兰迪娅说,“且此处提及国王莫顿独自前往深山,这也令人疑惑。在秩序未建立的一千八百年前,独自冒险的生还可能性极低。”
公孙策越发不耐:“你跟神话较真就没意思了,这不就彰显勇武的段子么?以这个角度来看全篇都不可信,莫顿能打造出圣剑本身就很离谱。”
“我正因此而感到怀疑。”
公孙策挠了挠头:“啊?不是你们王国不一直是靠心相武装发家的么?锻造大国造圣剑怎么了?”
艾兰迪娅做出一张白纸,画出一条时间线。她在前方写出“196”,隔了很一段距离才点出第二个点,“417”。
好歹平复点心情的奥莉安娜凑过来,低声说明道:“幽冥之灾来袭是永光历196年,王国正式接触无常法是在永光历417年,与乌斯特斯西部建交的时期。也就是说,在锻造圣剑的时期,王国根本就没有无常法的概念……”
“国王莫顿不是无常法使,他又是如何锻造出此等武装的?”
艾兰迪娅提问。
公孙策一点都没起疑心,对他来说这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这根本就不算是个问题。
“他是个超能力者呗。”
公孙策推了下眼镜。
莫垣凯好不容易哄完了奥莉安娜有空参与讨论,闻言乐呵呵地说道:“对啊,我都能造心相武装的,国王莫顿能造也不奇怪的呀……你们怎么了?”
房间内鸦雀无声,两位骑士的目光诡异得出奇。奥莉安娜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她急切地说:“这——”
“这有可能。”
艾兰迪娅打断道,“这样一来许多问题都能得到解释。”
奥莉安娜焦虑地说:“可一千八百年前不可能有超能力者!”
“为什么?”
艾兰迪娅反问道。
奥莉安娜立刻想说因为苍穹之灾还没发生,可她随即发现了问题所在。龙种归根到底也是一次龙灾的产物,谁能保证以前的某次龙灾,亦或与巨龙现象的接触不会产生类似的异能者?
她越想越觉得抵触,觉得这样的想法简直是大逆不道。可她又在心中承认,这猜测的确能解释一切难题。如果国王莫顿是一位如莫垣凯般强大的超能力者,那他所展现的种种力量就都能得到解释……他骁勇善战、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擅长锻造心相武装,且战力超群……
国王莫顿的形象逐渐与她认识的某位超能力者重叠,以惊人的相似度合在了一起。
“但是……但是……”奥莉安娜绞尽脑汁找着反对的理由,“他不符合誓约!”
“为啥啊?”
公孙策深感困惑,“你有点为了反对而反对了,他怎么就不能符合了?当然他称王后的表现是离那形象有点远,但人总会变啊。没可能说一个盖世英雄一辈子都神勇无敌吧?”
奥莉安娜无言以对。艾兰迪娅合上书本,说道:“我们还需要更多的查证,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两位超能力者先一步道了晚安,一块上了楼。奥莉安娜留在大厅,心情低落。
“圣王是……强欲王的种子?”
“那又如何呢?”
艾兰迪娅说,“他拯救了那时的阿尔比恩岛,这就足以令他成为千古传诵的英雄。”
奥莉安娜忧郁地叹息,而后与拂晓骑士低声讨论起来。而在楼上公孙策的房间里,两位超能力者也在进行严肃的商讨。
“阿策,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商量。”
莫垣凯说,“我们这次来是为了修铠甲……”
公孙策往床上一躺,有气无力地说:“结果折腾到现在发现修铠甲反而成了次要目的了。”
“问题太多太复杂,环境又不熟悉,到了今天发现还有龙灾,真的是……”莫垣凯难得叹气,“我就想跟你商量一下——”
公孙策将手一抬:“不用讲了,我跟你一起留下。”
莫垣凯像是吃了三个馒头那样噎住了,他过了好一会才说:“这次——”
“一方面八月份龙灾情况未明,另一方面王国内部烂摊子一堆,都不好说将发生的是天灾还是人祸。所以你肯定会留下来逞英雄!那我肯定跟你一起留下咯!”
莫垣凯惊叹道:“哇,你是我肚子里蛔虫啊?是啦你分析这么清楚那你肯定理解我想让你回去的啊,这么危险的情况……”
“这么危险的情况留你一个人那就不是兄弟了对不对。”
公孙策推了下眼镜,“当然我承认我有私心,我是想跟拂晓骑士多待一阵,但问题关键还是在你。没理由说大哥你危机到来时挺身而出小弟我在苍穹之都给你喊加油啊,这还当什么兄弟。有难同当的嘛。”
公孙策说得很坚定,他明白朋友的决心。阿策的性格是这样的,他做了决定就没有放弃的道理。
于是莫垣凯点头,露出自信的笑容。
“好!那这次我们也一起搞定!”
“一定没问题啦。苍穹之都那么多妖魔鬼怪都打趴下,还怕区区一条龙?”
他们就这样做出了决定,影响两人一生的决定。这时他们还很天真,还不清楚世界的真相,不理解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他们是那样无知,那样无忧无虑,却也因此而无所畏惧,相信着自己必将取得胜利。
可许久后他们再度回首过往,却发觉情况没有本质上的改变。他们变得强大变得成熟,理解了自己也理解了世界,可他们却不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他们仍会选择留下与面对,过去如此,以后亦然。
·
至此,戏剧的铺陈大致完成。
背景中的谜团凸显开来,重要的演员们均已出场。人人都分配好了适合自己的角色,若有新鲜面孔也不过凑个气氛,就要匆匆下场。幕后的安排紧锣旗鼓,舞台上的一切都按着导演的思路在走。再过不久,戏剧就要抵达热烈的中场。
只不过。在这个时点,无论是拂晓骑士还是返魂法师,无论是无相神还是隐律主,台上台下的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个小小的问题……
那不是他们的错处。归根到底,人类不可能知晓未曾接触的情报。
只有一个人看到了。只有一个人知道了。而先入为主的错觉让他并不以为那是多么重要的信息。他没有提及,只在夜深人静时静静回想。
·
深夜,公孙策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
他还没睡,只觉得有点奇怪。奥莉安娜和洛宁勒斯都很纠结于誓约的问题,可在他看来那着实不算什么大事……如果说一千八百年前的神话是一场悬案,那这誓约不过是案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小点,是遗书中的一点污垢。有太多种方式可以解释它的存在,而它本身对一切的发展都毫无影响。
是的,公孙策不是因为抵触情绪而特意与洛宁勒斯唱反调,也不是故意捉弄奥莉安娜。他是真的不赞同。
因为在他眼中,继承圣剑的石座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第七骑士的誓言。
那里只有一行字迹,像是以利器砍在石座上一般的,凶狠而肃杀的血色字迹——
【展现觉悟者持有此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