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垣凯与奥莉安娜各自占据了长凳的一头，前者面色尴尬汗如雨下，后者眼神凌厉冷若冰霜。路过的一般王都市民们见了纷纷以为这是小情侣因故吵架，偶尔传入两人耳中的议论让莫垣凯更是如坐针毡。他陪着笑脸说：“你饿不饿……？我买点东西给你吃好不好？”

　　“我不饿。”

　　莫垣凯讪讪道：“也没必要这么生气吧……”

　　奥莉安娜的确有点生气，准确来说这场约会自开始到现在就没什么能让她开心的事情。此时此刻她难得耍起了小女孩般的脾气：“那您觉得我应该很开心吗？应当夸赞您做得很不错？”

　　莫垣凯心虚地左右看看，小声说：“我们去人少一点的地方说好不好？你看这里人来人往我是不在意但是我觉得你会有点点尴尬……要不去车上说？”

　　才玩了一会的两人就这样离开了游乐园，坐回了奥莉安娜的轿车。金发女骑士沉默了一路，越想越觉得憋闷，等一上车就气道：“您这次真的太过分了！我从来没想到您会是这样的人！！”

　　莫垣凯苦着脸点头：“怪我怪我……是不是因为我没好好夸你的新衣服……”

　　奥莉安娜一听更气了：“那都是小事情了！难得我们能挤出时间来约会，您却只是一个劲地说自己的事情！好像向在我炫耀知识一样，如果我没有明说的话您就打算这样说一路吧！

　　我说过不想玩刺激的项目了可您还是一个劲想拉我去玩过山车跳楼机，明明知道我怕鬼还非要带我去鬼屋……这样就只是在凸显您自己的优点与兴趣不是吗，您根本就没考虑过我的想法啊！”

　　莫垣凯低眉顺眼地坐在副驾驶座上，一声不吭。奥莉安娜更感到失望透顶：“这些也就算了。我相信您是一位正直的绅士，我相信您特意找公孙策帮忙是因为您重视约会，我也相信您不是那种玩弄女性感情的男人。去追求初中女生大概是您上高中时的事情吧，也就是一段失败的感情吧，这些都不要紧了！

　　但是我真的没有想到，我在您眼中的优点就只有外貌吗？我也不是多么漂亮的女人吧，仅仅是为了外貌的话，您为什么不去追求那些漂亮的女模特呢！”

　　“……”莫垣凯仍旧沉默。奥莉安娜说了好一阵话，一时感觉口干舌燥，他默默递来一瓶水。奥莉安娜道了声谢，接过来使劲灌了两口，突然想起他陪自己训练圣剑的时候，想起那天他微笑着给自己递运动饮料，鼓励自己不要轻言放弃。

　　她心中的火气顿时消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忧愁的消沉，与对自己的失望。

　　“对不起，莫先生。”

奥莉安娜小声说，“我说得太过分了。我……我从不怀疑您的人格与品性，我只是……”

　　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忧郁地说：“可能我们不像自己想象得那么……合适……”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再过不久游乐园内就要亮起夜晚庆祝的灯火，这本应是情侣们最开心的时候，如今他们却在轿车内静静地坐着。车内陷入了难堪的沉默，空气好似结了冰那样沉重，奥莉安娜攥着裙角，有点想哭，心想自己又将一切都搞砸了。

　　莫垣凯抹了抹鼻子，以话语打破了车内的僵局。

　　“但是我真的觉得你很漂亮啊。”

　　“……啊？”

　　莫垣凯看着车窗，说话时显得不太好意思：“我初次见面的时候就觉得你很美的。说着王都腔的通用语，举止优雅又大方，阳光一样的金色头发，身材也好到爆炸……整个人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样，那时我就想你心肠好又靓女是个蛮不错的姑娘……”

　　“请您别再说了！”

奥莉安娜慌张起来。

　　但莫垣凯仍在顽固地说着：“我自己都知这么外貌协会不好，做人不应该以貌取人的。所以我就只当看看美女图片就算了，一开始真的都没有起那方面的念头。”

　　他停顿了一阵，说：“但是那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我见到你在厨房里做早餐，很温柔地跟我说早上好。我就想哇这个女孩子人真的好好，这个年代很少有这么……这么好的女生了……”

　　他笨拙地说着话，似乎想要找些更加贴切的，优雅的形容词，但憋了半天也只能说出个“好”来。

　　“当时我感觉心被击中了，因为我一直都很渴望和他人一起生活。我一直都很想找到一个能给我做饭的女孩子……”莫垣凯垂头丧气地说，“我之前追那个女孩也是因为她做过小饼干送我，我当时就很感动……真的不是因为外貌……结果最后人家确实是不喜欢我，我也就放弃了。”

　　这男人谈论恋爱的口气好像讨论饭店一样，奥莉安娜被这标准气笑了：“您是在为自己找私人厨师吗？！”

　　“不是，真的不是。我不知道怎么表达……”莫垣凯挠了挠头：“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我一直都想有个自己的家。”

　　奥莉安娜的笑意一下子止住了，内疚与自责像海潮那样涌来，她难过地说：“对不起。”

　　“没关系啦，本来我不想跟你说这些的。”

莫垣凯尴尬地笑笑，“然后我开始留心你的一举一动，发现你很努力也很负责，你虽然太过天真但都是个热爱生活的人。不是那种飘在天上一样不踏实的女孩子，是脚踏实地过着每一天的人。

　　我知道你没太有自信，觉得自己比身边的骑士们差了一些。但在我这个外人眼中，你们所有人都非常优秀。你只是差了那一点经验和自信。练剑那天我尝试压一压你，发现你是不缺乏真本领的，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了。所以和骸王打的时候，我才敢把信任寄托在你的身上……”

　　奥莉安娜小声说：“您不是说相信不需要理由吗？”

　　“相信同伴不需要理由啊。”

莫垣凯说，“但是认可一个人当做同伴总需要理由吧？不可以说因为一厢情愿，就逼着普通人上战场的嘛。”

　　莫垣凯憨憨地摸着脑袋，奥莉安娜突然发觉这男人不像她以为得那么一根筋，他总是经过自己的判断，才敢说出那些破天荒的话的。

　　“话扯太远了，总之我觉得你各方面优点都很多的……我当时本来想说你人心肠好做饭好吃，但我觉得这些话听起来一点都不浪漫，你见多识广更好听的夸赞都听过不知多少，就想给一个别出心裁的回答。结果搞砸了，不好意思啊。”

　　莫垣凯还有好多话想说，他想说自己这次太急是因为再过几天游乐园就因为管制政策要暂时关闭了，接下来两周公共娱乐场所都会逐渐歇业直至非常时期结束，大家的工作也会愈加繁忙，再不出来就要没机会了，他很想这次约会能够成功所以才去找阿策他们帮忙。而且等到事情结束之后就要回苍穹之都了，如果不在这难得的时间里建立关系的话谁也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两人很可能就要渐行渐远了……

　　但是这时候说这些话有什么用呢？显得自己好似在推脱责任找理由一般，做得不好就是不好，男人不能一个劲找借口的啊。

　　他想不到更好的词了，就只再一次闷闷地重复：“不好意思啊。”

　　奥莉安娜没回话。游乐园内亮起了缤纷的灯火，远远能听见游客们兴奋的呼声。他心想这次真搞砸了，或许该坚持开车送奥莉安娜回去，至少别像来的时候那么尴尬。

　　这时手背上传来温润的触感，玉般的柔荑从侧方探来，轻轻搭在他的手上。

　　莫垣凯惊讶地转头，金发的女孩像他刚刚那样望着车窗，玻璃上反射着她微红的面庞。

　　她忽然说起不相关的话来：“莫先生，您是因为什么才想去做英雄呢？”

　　莫垣凯一愣，慢慢回答道：“你知道我居住的城市环境不太好……我想让生活环境变得好些，大家都能够有些希望。这个是一大部分的原因。”

　　他随后又说道：“但是也都有很多私心啦。我也想要人前显圣，想要出人头地，想要得到大家的欢呼和崇拜。我也想要比较高的地位，想要名气，想要说话有分量。想要正义的名分，想要女孩子的追求，想要像动画里的主角一样拉风，想要摆脱被厌恶的身份，得到大家发自内心的尊重……”

　　说着说着，莫垣凯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我不想骗你的，那样太逊。我知道这些话听上去好贪心……就是因为曾经一无所有，好不容易有了点力量才什么都想要。”

　　奥莉安娜握紧了他的手：“您明明有更好的办法去做到这些啊。”

　　莫垣凯想了很久，傻乎乎地说：“你知道我不是好聪明，想不到高明的主意。我当时觉得这就是最好的办法了。”

　　这个男人从来都不是什么圣人，他做事有着自己的私欲与私心。他也想要名利与财富，想要世人的簇拥。而他是世界上最强的超能力者，他的存在能在字面意义上影响一个国家的局势，他的力量足够实现自己的所有欲望。他明明能够活成世界上最潇洒的人，却选了一条艰难的路，去争取这些本应唾手可得的事物。

　　他其实是个很笨拙的人，为了喜欢的女孩做了一大堆准备却全没做到点子上。他惹得女孩不开心了，就低声下气地和一个女孩子道歉，因为他从来没把自己的力量放在感情的天平上。

　　奥莉安娜的矜持险些没克制住自己的冲动，她使劲晃着他的手：“好啦！您在英雄活动的时候，应该也遇到过很多困难吧，那时您是怎么想的？”

　　“啊？”

莫垣凯困惑地说，“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之后好好努力咯？”

　　奥莉安娜害羞地说着，像是在催促他：“那您现在在干什么呢？”

　　莫垣凯呆愣了好一会，直到羞愤的女孩开始锤起他的大腿，才恍然大悟：“奥莉安娜，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其实都还做了好多准备，我这次一定一定会让你开心的！”

　　“最后一次机会哦！”

奥莉安娜赌气般说完，又小声补充道，“……今天的最后一次了！”

　　“没问题的，相信我！”

　　莫垣凯在座位旁一敲，小轿车自行开动起来，带着两人驶离了游乐园，奔驰在夜幕之中。两侧的车窗摇下，他们的发丝被风吹起，清爽的风好像把车外的光芒与欢笑都带了进来，将一度沉寂的那些烦闷都吹走。

　　轿车停在了河道边缘，那是在城内纵横交错的水道之一，自内城区流向蓝教堂区的一道分流。河道两旁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车灯照向了河面，因寒冷而冰封的河流不知何时被打破了，一块块碎冰间漂浮着一只木筏，船上闪烁着点点烛光。

　　他带着女孩走下轿车，拉着她登上小船。船桨划动间水波荡漾，他们逐渐远离了城中的灯火，驶入沉静安宁的夜中。

　　“我知道你不喜欢黑漆漆的地方的。”

莫垣凯说，“所以我帮你准备了光。”

　　忽然有光芒自水下亮起，将河心照得金子般闪耀。那些光点一个接一个地自湖中升起，像气球般冉冉升上夜空。奥莉安娜看清了那些光源的正体，那是一个个如纸灯笼般的祈天灯。无边无际的灯火像夏季的萤火虫那般飞起了，好似落于水中的繁星回到了天上，水流顺着灯笼的边缘落下，像一场金色的雨。

　　“真漂亮！”

她轻声赞叹道。

　　“这个灯在我家乡那边是庆祝节日时用的，大家会把自己的愿望写在灯上，就像这样将灯火放飞到空中，算是一个吉利的兆头。”

　　奥莉安娜抓过一只刚浮起的灯，亮晶晶的光芒照亮了里侧的一行小字。祝你平安幸福。

　　她想说这话真的不够浪漫啦，好像在庆祝生日一样，像那种愣愣的长辈会说的祝福语。可她现在说不出来这些话了，她只将灯火放开，看着那些祝愿飞向夜空，脸上满是欢喜的笑容。

　　莫垣凯鼓起勇气，握住女孩的手：“呐，我都知道自己不是优雅的绅士。你的好多爱好我都没接触过，我也没那么多文化修养……我也知道自己有点大男子主义，也经常犯傻的……

　　但是我可以学的嘛！你喜欢的东西我也可以去了解，你中意的事情我都会努力去懂，我们认识时间还不长我不敢说自己完全懂你，但是我会努力的呀！”

　　“请别说这样肉麻的话……”

　　莫垣凯望着她的眼睛，真诚地说道：“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的。当我女朋友好不好啊？”

　　“……不准和其他人说哦！”

奥莉安娜害羞地说，“我们还没有正式签订婚约，所以在此之前，我们都是……那个……正常而得体的男女关系……”

　　莫垣凯大吃一惊：“不，不愿意啊？”

　　“您有时候真的很笨拙！”

奥莉安娜气愤地拍着他的脑袋，“好啦！您成功了！您得到我的爱情了！”

　　“——”

　　“别在这时候什么都不说好吗！”

　　“嘿嘿……”

　　灯火纷纷飘向夜幕，带着恋人们美好的祈愿飞翔，像一束流星般飞向远方。

　　·

　　远方，一座桥梁上。

　　公孙策用念动力回收了最后一个祈天灯，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

　　“搞定！”

超能力者转身靠在桥边的石栏上，愉快地说道，“我就说我改良的这点子不错吧？”

　　“很浪漫的场景。”

一旁的艾兰迪娅称赞道。

　　“虽然过程曲折了那么一点点，但是结果好就一切都好嘛！”

公孙策半开玩笑地说，“你说等他们结婚那天会不会找咱们做伴郎伴娘？”

　　“很有可能。”

　　“想想还有点期待嘿……”

　　公孙策伸了个懒腰，心想接下来的事儿应该不需要他帮忙了，他可以装作偶遇过去探探风，也可以跑去其他地方消磨下时光。现在才刚到晚上，大哥和奥莉安娜还能再玩上一段时间，他们的感情才刚刚开始，他们的恋爱还能谈上很久。

　　公孙策浅浅瞟了眼身旁的银发女子，试探着说道：“说来你看他们约会这么欢乐你有没有想尝试一下的好奇感……”

　　艾兰迪娅看着他的表情，决定模仿随从开个小玩笑：“再之后你会建议我尝试什么呢？恋爱？”

　　公孙策一下子涨红了脸：“没有！不是！你想多了！我就是，那个……是人生成就啦人生成就！你看我都要上高中了还没跟女生约会过所以我就很想……总之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艾兰迪娅略感讶然，看着少年人泛红的脸，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她吞下嘴边的话语，忍住笑意，摆着平时那副表情，一本正经地“推测”道：“所以你期望借此满足虚荣感……”

　　“对的对的……不是不是不是！啊啊啊啊！！”

　　公孙策抱着脑袋哀嚎起来，全没注意到身边的女子正悄悄微笑。

　　“我是真的想跟你约会啊！”

　　“而一位恪守礼节的绅士会选择更委婉的说法。”

　　“别用礼节刁难我好吗？”

公孙策沮丧道，“你就这么讨厌不讲礼貌的人？”

　　“你知道答案，策。”

　　“哦真他妈见鬼。”

公孙策狠狠抹了把脸，“好啦我会学的我会学的你满意了吧！”

　　艾兰迪娅眨了眨眼：“策，你的言行文雅与否与我并没有关联。”

　　“算我求你了别用这个句式！”

公孙策快抓狂了，“我们先跳过这个话题好吗？讲讲那个……对了你讲过你小时候的事了我还没有正好借此机会说说我的……”

　　“感情史？”

　　“对感情史……屁的感情史嘞我连恋爱都没谈过！”

　　“暗恋史。”

艾兰迪娅更换了用词。

　　“别这么一针见血好吗大侦探！！”

　　皎洁的月光照耀着街道，并肩的两人逐渐隐入夜中。远方的河中隐隐传来谈笑，年轻人们的良夜方才开始。

　　有许多事情会在这个夜晚后依次发生，气氛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复悠闲。可即便如此他们仍然记着这个满月的夜晚，记得这场混乱的约会……

　　那是支撑着他们渡过今后时光的，宝贵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