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地球以外,永光帝国,帝都神京。
在王国的高层们头疼之时,帝国的高层们也焦躁不已。因为这两天帝都来了两位大人物。一位大人物在朝堂上破口大骂,让一众文官的脸色黑如锅底,另一位大人物故地重游在街上瞎晃荡,让全城的武官都噤若寒蝉。 眼下大人物们正坐在一家酒肆里喝着酒骂娘,方方正正的酒桌围三缺一。黑衣的画家刚抢了对面人的酒葫芦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一口干了。第三位不那么大的人物坐在一旁,穿着正一品的官服,指间夹着根烟屁股,满面愁容,似位刚破了产的小老板般愁苦。 “我说二位爷,怎么说这都是天子脚下,求求你们给陛下点面子吧。”刘忠武忧愁地说,“莫顿的人愿意怎么折腾是他们的事儿,您生什么气啊?”
“一帮弱智玩意!”
严契气得一拍桌子,“什么时候了还讲他妈政治!老子直接过去能拿我怎么着?!”
“那拂晓骑士就该跟你来一场了,你们俩创界巅峰打架是嫌王都不够乱吗?”
老刘把烟屁股一扔,在脚底下踩灭,“再说我都不知道你在愁什么。司徒弈是厉害,但是光辉者麦柯罗也是成名已久的好手。人家是你修成之前世上唯一的破界法使,攻击面在权能这块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配上圣火铠甲那防御面也无懈可击,更别提还有女王帮忙。司徒弈到底不是你和秦暝,他靠那破戏台子能接人家几剑?”
“我他妈比你清楚!”
严契骂道。
老刘把酒碗一放:“那你愁什么呢你?”他看向桌对面的酒客。那人穿青衣留长发,随身一长一短两把刀,正是秦暝。 “唔……” 秦暝拿回自己的酒葫芦,正往碗里倒最后几滴残酒。他听了这话,想了一会,说:“忠武,你想过死后的事情吗?”
“啊?”
秦暝很有耐心地解释:“就是说,有时夜深了你睡不着觉,会不会思考人死了以后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仍有感觉、如果有的话会去什么地方、如果我们迟早有一天会死,宇宙有一天也会毁灭,现在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 “我上次这么闲得是咱们上学的时候了。都这么大岁数了谁还寻思这些没用的。”
刘忠武回想着学生时代的记忆,皱眉道:“你觉得司徒弈现在还这样?”
“对,司徒弈会想。”
严契冷冷道,“他以前会想,现在还会想。他就一直无休止地做那些没有用处的思考,意义、终焉、死亡……你想到最后会琢磨出什么?”
“什么也没有。”
刘忠武说,“只是害怕而已。”
“所以他怕死!我就不信一个如此怕死的人,会这般简单地死了!”
严契的这番话使得刘忠武的面色也凝重起来,他又摸出根烟来,刚想点上,被讨厌烟味的秦暝抽走了。 “也未必,你要先定义什么是死。”
秦暝慢慢吞吞地说,“司徒想的死,和你认为的死,不一定是一个结果。”
刘忠武伸手去抓烟,未能抢到,气道:“那秦大少又有何高见啊?”
秦暝诚恳地说:“我也不知道。”
两个老朋友齐齐嘘了一声,投以鄙视的眼神。秦暝不急不恼,见酒喝完了,说:“难得我回一次神京,为何你们不让我……” “滚一边去吧你。小丫头快被你吓出心理阴影了你还回家,回个屁!”
严契骂道。
秦暝期待地说:“那我去……” “你更不许去王国!我坐这看着你就是为了不让你过去添乱!”秦暝憋了半天,说:“来打架吗?”
于是两个实力绝强的男人出酒肆打架去了,刘忠武却没了吸烟的兴致,他喝了阵闷酒,留下钱便走了。方桌上摆着三个酒碗,独有一方空着,像是三缺一的麻将桌。 酒肆的老板收了钱,瞧着男人们离去的背影,觉得有些奇怪。这些人他是记得的,年轻时偶尔也来店里喝酒,总是这张桌子,总是这个座位。只是当年还有个白衣的高个与他们一起,如今似是开同学会,那人却没有来了。 老板看着那张无人落座的空凳子,心想这也是常事。学业念完了,曾经的同窗便天各一方,纵使有缘再聚,也难回到从前。 · “我草,土豆怎么还涨价了?”
“不光土豆,所有肉菜全涨。”
卖菜的大妈手起刀落,一刀斩了鱼头,没精打采地说,“新治安条例出了之后运输成本飞涨,想吃便宜的出城买去。”
“他奶奶的……” 提尔洛斯抱怨了一声,摸了摸空瘪的钱包,叹气道:“鱼头怎么卖?”
他买了几个没人要的鱼头和几个土豆,寻思着把这几天对付过去再说。他在人群中挤过,破靴子踏在肮脏的地上,溅起几星泥点,灰扑扑的天空下见不到阳光。 “怎么又涨价啊!”
“傻X治安条例。”
“狗日的不让人活了吗……”相似的抱怨声不断响起,金银花街的菜市场中满是焦虑颓唐的人们。大家都很焦躁。
其实物价涨幅不算高,原本大家不会因此而太过担忧,但是决斗之日的影响到现在才刚刚开始。那天本应是自由职业者与小生意人的狂欢节,每年大家都能借此机会稳定赚上一笔……可今年别说赚钱,几乎人人都赔了本。现在大家都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上涨的物价又刺激着脆弱的神经,让空气说不出的凝重。 压力越大越容易躁动,越是不安就越是脆弱。提尔洛斯看见前面有人起了口角,由口舌之争发展到了推揉。他迅速避过,人们的咒骂声传入耳中。咒骂着该死的新治安条例,咒骂着不作为的王国官方,咒骂着一如既往地该死的一切。 “他妈的。”他跟着骂了一句,走出了菜市场。卡普洛领着两袋水果跑来,哭丧着脸说:“大哥,没抢到去库林市的票……”
“该死的!”提尔洛斯破口大骂,“去南部的票也没有?!”
“最近的都得到八月份了……” 早该想到的。连他们这种小角色都能听到风声,更早知道的人只会更多。如今火车票机票价格飞涨,货真价实一票难求,少数一般人买得起的车次早早就爆满了。他们的决定做晚了,现在不好出去了。 “那就八月份再走。”
提尔洛斯阴郁地说,“总不会倒霉到那份上……”
卡普洛闷闷地说:“大哥,这几天咱们都小心点吧,我刚过来听人说这几天晚上有人横死街头……说是变态杀人狂……” 提尔洛斯狠狠挥着手,想把这些糟糕的消息全都赶走。他走了几步,踩到了一块未融的坚冰,一下子摔倒在地上,满身都是泥点子,刚买的鱼头撒了一地。 他看着死鱼的白眼珠子,突然发狂般叫骂起来。好似那些在身体内堆积的压力与情绪被一根针点破了,像遇见火星的煤气那样爆发了出来。 “他妈的内城区的废物!一帮该死的废物!!”· 半个东区外,霍伍德孤儿院门口。 “三种口味的三明治~加咖啡只需两磅~” 现在快到午餐时间,菲利斯在街旁捧着个大盒,叫卖着热咖啡、报纸与手工三明治。 这几天东区治安不好,即使是胆子最大的他也不敢跑其他地方打零工了。报纸和电视里没有报道,可大家都在私底下议论着那个雾气般的杀人魔。他只在夜间出现,他随机挑选目标,他将人类杀戮,解体,开膛破肚,让鲜血洒在苏佩比亚的街道上。 菲利斯知道这不是传言,最近的一起杀人案就在孤儿院附近。现场是一片屠宰场般的可怖景象,死者被钉在一面墙上,墙上地下全是鲜血…… “呕……” 菲利斯干呕了两声,看见一辆黑色的警车在路边停下,带黑帽子的警官摇下车窗。“给我两份腌牛肉的。”
警官说。“没问题,先生!”
菲利斯快步走进,抓了两份冷的三明治递进车窗。收钱时他与警官的目光一触,试探地问道:“……麦克唐纳警官?”
“哦?”
警官揉了揉眼睛,“啊……是你。”
菲利斯惊讶地瞧着车窗里的人,他险些没认出来这位警官。6月初时来剧团办案的麦克唐纳威风凛凛,面庞刚毅,双眼有神,像他那身笔挺的制服与钢盔般望而生畏。而如今车里的警官衣服皱皱巴巴,双眼血丝密布,眼袋臃肿,面上发灰。菲利斯险些认不出他来了,才过了两个月,男人却像是老了十岁。 “……” 麦克唐纳难堪地沉默了片刻,从兜里摸出一张五十磅的钞票。“抱歉。”
男人低声说。“没,没关系。”
菲利斯没接他的钱。小男孩不忍心再说什么诛心的话了,他小声问道:“先生,你们抓到那个杀人魔了吗?”
“没有。”
麦克唐纳说,“抓不到。更高级的警督来了也没办法。猎人也找不到他的踪迹。就像一阵雾,无影无踪。”
他话语中的无力那样沉重,使得男孩意识到他们心中的耻辱。 “不能请侦探吗?”
菲利斯小声问,“请拂晓骑士来……”
“圣王在上,孩子!你知道现在每天有多少案件发生?你知道我们忙到了什么地步吗?”麦克唐纳的语气粗暴起来,“你不理解……你不知道现在的局势。拂晓骑士是大人物,她正忙于比这些案子重要百倍千倍的工作!我们不能够再用这些该死的案件去打扰她……我们不能啊!”
菲利斯连连点头,不说话了。麦克唐纳怏怏止住话头,无奈又悲伤地说:“……抱歉,孩子。”
他强硬地将纸币塞进男孩的手里,随后摇上车窗,将车开走了。菲利斯透过车窗,看见车后座上另一位警官正坐着睡觉,他似乎受伤了,胳膊上缠着绷带,他睡得很熟,连两人先前的谈话都没将其吵醒。 菲利斯感觉到一种说不上来的难过。这也无法说是官方的错处,明明大家都在尽自己的职责,可为什么事情却还是越变越糟? · 【在龙灾将至的大背景下,各方面的管束都在全方位收紧。 为了大局势的稳定,严格进行情报管制的各大媒体并未报道东区的连环杀人案。 清楚案件详情的警方人员,也决定不因区区数人之死伤,在这紧要关头打搅拂晓骑士或是其余高层。 于是,紧张不安的情绪在城中暗自发酵,恐慌在每一个人的心中蔓延,灵狱界的力量随之壮大,暴走的界限就将抵达……】 东区郊外,斯塔尔白野公墓。隐律主正站在一座墓碑前方,念着司徒弈写就的剧本。克丽基·海德拿着一只铲子,正欢快地挖着坟墓。 “♪~!”
克丽基吹着口哨,“你不得不承认团长还是挺有才华的,能让每个人物尽其用。我都想不到自己还有派上这么大用场的一天!”
隐律主未有搭话,他攥紧拳头又放开,不住重复。 “你为何喜爱杀人?”
他忽然问。
“为什么~~”克丽基抛了一铲子土,“啊,啊,就是那个啦。我小时候被老爹卖到红灯区了,为了复仇就回家把他们都杀了。”“谎言。”
“骗不过你啊?那就换一个,那个……我小时候自己在家的时候啊,正好遇到了入室抢劫的强盗。然后一不小心把他们都杀掉了,之后就……” “谎言。”
“嗯……那就……其实我那栋楼上住着的都是反社会分子,他们从小就训练我杀人。”
隐律主叹气:“不想说可以闭嘴。”
克丽基把铲子插在一边,笑着说:“有什么所谓呢?就像人类的喜剧千篇一律,人类的悲剧也无非是那几个要素的排列组合。暴力、贫穷、性、药物、疾病……想要编出怎样的故事都可以啊,反正结论你早就知道了。 我把老爹老妈杀掉了,把他们亲手埋在了当年的房子底下,这就是唯一的真实啦!”
隐律主静静地望着她,说:“你这样的人能忍受自己直到今日,也是一个奇迹。”
“我想看个大烟火再死啦。”
克丽基扔下铲子,撸起袖子,推开简·狄埃拉的棺材。许是恶性化的缘故,她的尸体还未有腐烂。克丽基扒开尸体的眼皮,那双眼瞳仍旧碧绿如翠玉。她满意地笑了,以折刀轻巧地转了两圈,将一对绿瞳挖出。 克丽基收起眼瞳,重新盖上棺材,转头问道:“话说老板你怎么啦?突然跟我说这么多废话不像你,良心不安啊?”
“是。”
隐律主缓声答道,“但一国一城之灭亡总好过世界沦丧。在平等王令世界陷入永恒的浩劫之前,我们必须成功。”
“老板,我估计也就你真这么想。”
克丽基一下下将土铲了回去,“其他几个人压根不在乎的,简都只是为了给自己谋划好处啦~”
“无所谓,大家都是相互利用罢了。”隐律主闭目,“把眼瞳给我。”
克丽基将手伸出,又恶作剧般地一收,将绿瞳藏了起来。 “老板,这么有良心就帮我个忙呗?”
克丽基笑嘻嘻地说,“我知道团长特意搞这出就是为了让简靠袭名继承简·狄埃拉的‘角色’,不过那个骑士真的太强了我觉得简会死翘翘的……所以这任务也交给我就好了,这次就别让简上了。”
“你有信心吗?”
“你知道我的创界法的。”
克丽基耸耸肩,“虽然挺菜吧,但能用出来基本就能成功,说到底团长也就是想加个保险而已。”
“……好。”
隐律主深深望了她一眼,转身离去。克丽基为旧友的坟墓铲上最后一抔土,掏出剧本,欢快地念着那句未说完的话。 【侧耳倾听,苏佩比亚的人们!那回荡于城市的钟响,正是通往终焉的倒计时!】 · 当~ 当~ 钟声回荡在内城区的街道上,公孙策拿出怀表,看了眼时间。 如今是夜晚6点整,7月31日。公孙策一瞬之间有些恍惚,不知不觉他就在王都待了两个月了。习惯当真是种可怕的感觉,初来乍到时他觉得这是座陌生的都市,如今他觉得自己好像在这里生活了两年一般。 “你的面包卷与蛋糕,小哥。”
“谢了,夫人。”
咖啡店的老太太递来打包的面包、蛋糕与咖啡,公孙策道谢接过。“最近很忙碌吗?”
老太太问,“少见你们过来了。”
“天天加班,没空享受生活。”
公孙策耸了耸肩。他这次是回家拿文件的,顺带帮艾兰迪娅他们买点晚上加班的夜宵。
“等过了这一阵就好了。”老太太了然地点头,往他的打包袋里多放了两片小饼干。“祝你好运!夜晚回家时小心点,记得和同事一块走。”
“谢谢……”公孙策困惑道,“为什么?”
“你没听说吗?”
老太太同样困惑,“我今早听范娜太太说的。最近晚上不太安稳,虽然离内城还远,但还是要小心。”
公孙策皱起眉头,下意识的,他感到了一种微妙的紧张感。 “抱歉,夫人。能请您详细说说吗?”
“圣王啊,那可太可怕了。”
老太太连连摇头,“就是东区那边的……连续杀人案。”
· 艾兰迪娅看了眼挂钟,感到有些不满。公孙策迟到了两分钟,在她强调过守时的概念后他一向都很准时。 思索间她看到公孙策匆匆走来,艾兰迪娅熄了说教的念头,随从铁青的脸色已经揭示了他迟到的理由。 “发生什么了?”
公孙策把文件扔在桌上,语速飞快地说道:“我回来时听到消息查了一下。东区出了连续杀人案,10天内5人受害,死相凄惨,发生在多个人口密集区域,由于近期情报管制这事没有上报,但人人都在谈论它。”
“警方的侦查进度?”
“没有进度,明显是无常法使作案。超自然犯罪部的警官们拿犯人没办法,保底都是个显现法使!”
剧团残党的新计划?为了转移注意力的障眼法?亦或者单纯的巧合,只是一起寻常的恶性化事故?许多可能性流过艾兰迪娅的脑中,拂晓骑士思索片刻后发问:“策,你的看法。”
“我……”公孙策砸了咂嘴,“你知道我是在苍穹之都长大的,我熟悉那些混乱的前兆,我嗅得到空气中焦虑的味道。你在那种地方待久了会有种直觉,会下意识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否则你没办法长久过下去。 我觉得这是一个糟糕透顶的前兆。但这没有证据。没有依据。仅仅是……我的直觉。”
“你在这方面比我敏锐,我相信你。”
艾兰迪娅点头,戴上自己的猎鹿帽:“我们去案发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