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策靠在床头,疲惫地望着天花板。
现在的时间是凌晨4点,可他怎样也睡不着了。一连串的突发事件让他头皮发麻。道路深处的那人是谁?零岛的涡流被他称为命运王的祸津界,可命运王又是谁……他还提到了寂静王,种子……灵光神化……谜团越来越多,他明日势必要与严契联系一次了。
还有另一个问题与他息息相关:他现在算明晰法使了吗?他的明晰梦让时雨零代打了,这肯定不是正常情况。他有心问问时雨零……可现在房中弥漫着的却不是适合说这些的氛围,绝对不是。
“给我全部忘掉。”
时雨零的说话声带着浓重的鼻音。他隔壁的床铺上,白色的被子像鬼魂一样撑起,某人将自己完全藏在了被子里。
“全部忘掉。”
某人抽了抽鼻子,“不然我就杀了你。”
还杀了我。
被绑住的时雨十七都比你现在的威慑力强。
几分钟前公孙策给绮罗留了言,将手机关机了。他不得不这样做,否则某人大概要豁出一切去杀人灭口。
他起初讶异于时雨零的情绪崩溃来得如此之快,但用不了多久就想通了:时雨亘弥在她心中留下的阴影实在太大。她本以为自己手刃仇敌后已经自由,可从她在飞机上得知时雨亘弥未死的那一刻开始,过去的阴霾就再度来袭,如影随形。
他早该想到的。时雨零从到了零岛之后就一直在害怕,害怕再度被那恶魔掌控,害怕她至今为止经历的一切是童年的再演,是时雨亘弥的安排。时雨零的状态之糟糕就像他在收容船上的时候一样,一个小小的契机,就足以令她崩溃……
出于缓和气氛的考虑,公孙策拖着嗓子说:“很遗憾公孙先生我的超能力不是快速失忆,忘不掉了,怎么也忘不掉了。”
时雨零钻出被子,恶狠狠地把枕头扔过来,又躲回被子里。
小姐你几岁了。
这是你来零岛之后第二次扔枕头了,能不能成熟一点,有点成年女性的样子好吗?公孙先生我肉都被你掐紫了硬是一声没吭还在安慰你哎……
超能力者腹诽着起身。他将房间的灯打开,在热水壶边找到了茶包和速溶咖啡。
“我估计着自己是睡不着了,我看你也一样。要红茶还是咖啡?”
被子堆里传出闷闷的回应。
“……你之前骗我说你不会泡。”
初次见面的对话你到现在还记得啊,记仇的女人。
“对啊,我骗你的。”
公孙策毫无心理负担地答道,“顺便你要纸巾吗,我用念动力帮你送点。”
被子里没有回话,他全当对方默认了,用念动力抽了几张纸放在被子堆旁边,敲了敲床。
时雨零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抓住纸巾,飞快地缩了回去。
公孙策把水烧上,一阵纸巾擦拭的声响后,被子堆里的某人说话了。
“……你欺负我。”
超能力者自认心理素质过硬,有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底气,饶是如此他也差点摔倒在地上。
“到底谁欺负谁啊时雨小姐?!”
公孙策锤着胸口,痛心疾首,“咱们摸着良心……好吧我知道你够呛有这东西,摸着我给你的纸巾说话好吗?你一记穿心掌我命都没了任谁看都是你欺负我我奋起反抗吧!!”
“你害我做噩梦。”
擤鼻涕的声音。
公孙策着实没想到对方会丢出这样一记曲线球来,完美绕过了他的防线直击要害。他仔细琢磨了一下发现今晚的一系列事情好像大概的确是由他作死去看了涡流而开始的,而时雨零在这事上似乎也许当真是被卷入的……无辜者……
“不是,这个,我也没有想到……”
“天天都想说谎骗我。”
被子里的某人继续碎碎念着,“用项圈威胁我。用没品的笑话嘲笑我。说我讨厌的年龄话题。未经允许就跑到我的梦里。逼我笑给你看。解梦的时候用暴力的行动吓我。突然就抱过来。还打算掀我裙子。”
灰发青年僵在原地,这一通罗列罪状的言语简直如同万箭穿心,让他认真怀疑起自己是否真是个罄竹难书的恶棍。公孙策尴尬地张了张嘴,低声下气地说:“我的我的我的,怪我。”
抽鼻子的声音。“天天用色眯眯的眼神看我。”
我的我的……喂等会你给我等一下。
被子里的某人越说越上瘾:“用伪装身份口头调戏我。我洗澡的时候在外面想入非非。偷偷看我的胸部和大腿。刚刚还趁机占我便宜……”
“我的我的我的……个鬼啊!你胡扯吧你就,你主动扑过来还我占你便宜?!”
公孙策气急败坏地说,“天底下还有你这样情绪崩溃的,啊?!”
“……噗。”
你笑了是吧。你绝对笑了,捂着嘴都忍不住笑出声了!!
“变态。”
时雨零用深受创伤的声线说,“自大狂。色小鬼。妄想病人。受虐狂……”
正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公孙策气得七窍生烟,连念动力都不用了,跑到床边抓住被子一掀:“还装?!”
呼啦一声,被子被掀了起来,抱膝坐在床上的某人正偷笑到一半,刚好与外面的公孙策对上了眼。
“滚开啊变态!!”
时雨零一脚踹了过来。超能力者赶忙回避:“你还有理了嘿?!我提醒一句你穿这么少打近身战不太得体——喂不准挠人你是哪来的野生动物吗我要反击了!!!”
·
五分钟后。
水烧好了,公孙策将茶与咖啡各泡了一杯,很有绅士风度地供某人选择。
时雨零选了热水。
在这五分钟内他又用念动力拧了条热毛巾,好歹洗了把脸的某人总算是肯换个造型了——现在的时雨小姐将整个身子都藏进了被子里,只漏出了脸和拿着杯子的手,活像被棉被吞噬的冤魂再现人间。
她喝了口水,嘟囔着说:“喂,小恶棍。”
公孙策推了下眼镜:“你可以继续用这称呼叫我,我以后就管你叫爱哭鬼了。”
“切。”
时雨零撇撇嘴,“那起事故在现实中是怎么解决的。”
那起事故……收容船的念动力暴走吗。
公孙策揉着头发,回想起久远的过去。
“我估计你也猜出来大哥……就是莫垣凯他挺厉害的事了?”
“嗯。”
“就和你想象的一样。大哥把事情解决了。”
公孙策想起了十年前某人的英勇举动,摇头微笑着。
“他先过来把我敲昏了过去,然后把掉下去的所有人都捞起来了,在这过程中顺便将那艘船修好了。”
时雨零瞪大了眼睛:“你给我等下这是能顺便做到的事情吗!”
“他可以。”
公孙策一脸的理所当然,“你也能想象到之后的发展,船上乱成了一锅粥。剩下几个超能力者要么想趁机越狱要么受了大刺激情绪失控,我一起来就看见卡尔黛西亚发疯一样乱丢火球,士兵们的情绪也紧张的要命,船上差点就要开始大乱斗。”
时雨零咽了口吐沫。“然后呢?”
“当时奥鲁斯那弱智趁机想搞事,好像是被互助会的会长敲晕了。”
公孙策很不确定地说,“然后医生也顶不住暴走了,场面很有些血腥我就不形容了。骸首在当时最安全,他没有小弟……我记得他好歹是把自己的狱友控制住了。当时大哥和会长在士兵和我们之间来回跑,一边安抚情绪激动的同伴一边和官方和谈……”
“那种疯狂的场面下他们要怎么安抚与和谈啊?!”
公孙策顿了顿,坦诚地说:“好吧,其实是他们两个联手把所有人都揍了一顿。最后大家都消停了他们俩去跟官方的大人物谈判了,这事才终于结束。”
时雨零呻吟道:“我想象不出来肥仔和某人携手大战龙种和精锐兵团的场面……”
公孙策眉头一皱:“什么肥仔,怎么说话的!当时还不是!”
“互助会会长是谁?骸首牢房里那个?”
公孙策面色古怪地说:“你在梦里没见到他,他跟医生一块关在左侧牢房里,座右铭是人生不过几万天,能摸一天是一天……”
“你们帝国的龙种都这么有个性吗?!”
“最高危险度的几位都很有个性。”
公孙策纠正道,“只有公孙先生我是正常人。”
“对对对,你第一个暴走你最正常。”
时雨零翻了个白眼,“我真没法理解你们的心态,就这还和谈?!我要是你我早杀穿这破地方找上门报复了!”
公孙策抿了口咖啡,摇了摇头:“一船人从指挥官到士兵都是写了遗书才上来的,真出大问题就是全船殉爆。”
时雨零哑口无言,公孙策叹道:“想想他们的处境就也生不起太大的报复心理,在知道我们都有可能引发龙灾降临后,就更能理解当时的措施了。从现在的角度看来,收容船上的措施全都起了反效果,简直是逼着我们暴走,但当时大家都没有经验……自我暴走那天过后,我们的待遇反而变好了。拘束服不穿了,三餐管够,还定期给放节目请专人做心理辅导。”
实际上那拘束服对大多数人也都没用,收容全靠能力者们自己配合。
时雨零冷笑着说:“你可为同类做了件好事啊。”
“挺好的不是吗。”
超能力者耸耸肩,“十年后还有漂亮大姐姐来梦里开导我,挺值的。”
棉被怪物斜眼瞟着他:“你这小恶棍果然对我有觊觎之心。”
“是你诱拐我好吧,我见了你可真是小恶见大恶了。”
公孙策回想起梦中的一幕幕,不得不承认很有些解气。他自己是说不出那些话,更做不出那些事情的。
诚然,奥鲁斯的话语都是歪理,但那其中也确有着他一直在意的事情。存在价值、意义、负面影响、自灭……认识到不等同于消失了,思绪在心中形成郁结。即使一直做着帮助他人的事情,也难以认可自己的存在。
在握住了她的手之后,像是抛弃了重物一般,心灵似乎变得轻快了。对自己的爱是恶念……他是曾有这种想法的。而现在,回忆起她的笑容,却觉得那份“恶”是可以接受的感情了。
“总苛责自己与独善的假清高无异吗……”超能力者苦笑着说,“结果,我也是想幸福地活下去的。”
“呵,小鬼。”
时雨零大声嘲笑。
“你偶尔也有温柔的一面啊。”
“闭嘴,恶心死了!”
果不其然,又暴躁起来了。还是别说她小时候的话题了,不然时雨零怕是要抓狂。
钟表的时针指向5,天快亮了。他不打算问时雨零梦境之后的事情了,因为那节点过后的发展显而易见:时雨零仍留在研究所,在十一年后成了一个恶徒。
公孙策忍不住想,如果那时真有人去拯救她的话,一切都会不同,可人生没有如果。他心想自己是十分幸运的,他遇到了大哥、遇到了艾兰迪娅、遇到了很多值得信任的人,因而才能从泥潭中脱身。可时雨零不同……她遇到了时雨亘弥。
她背弃善,寻求恶,归根到底是惧怕再次被欺瞒与伤害。所以她嘲笑善意,抵触善人,对一切都投以冷漠的目光。时雨零站在了善的对立面,最后也成了一个欺瞒伤害他人的恶徒。
公孙策把茶杯放在桌上。“你可以不信我,但我会帮你的。”
“管好你自己吧。”
时雨零冷冷地看着他,或许是心理作用,他感觉那目光不像过去一样冷漠了。
“今天晚上的事情全都没发生过,明白吗?”
“不明白,我说到做到。”
灰发青年坐回床上,“如果你不想听的话我可以保证以后再也不刺你一句。”
被子妖怪往床边挪了挪,表情极为精彩:“啧……你这受虐狂莫不是真打算追求我……”
“你精神到底扭曲到什么地步了才会得到这样的结论。”
“呀,好帅,我心动了。”
(假声)
“到底谁觊觎谁啊,青春期的女高中生吗你是?!”
就结论而言,两人一直吵到了天明。
·
早上,7点15分。
出云理奈端着饭碗,来回观察着对面的两人。
休息了一夜过后本该是神清气爽的时候,但这两个家伙却哈欠连连,时不时目光相交又把视线移开,看起来非常古怪……非常古怪!
是武会·军锋夜间来袭了?又有忍者和匿神作妖?不对,属于女子高中生的直觉告诉她,事有蹊跷!理奈瞄了眼公孙策的手机,锁屏画面上用粉色字体写着“半夜关机我很生气”。
半夜关机、两人关系微妙地变了、没休息好、难道说……?!
女同学们课间八卦时的话题在脑海里像坐了火箭一样乱窜。理奈咽了口吐沫,告诉自己不能胡思乱想,要相信师弟的专业素养,一点证据都没有这么想怎么行呢!你看公孙策脖子上那道抓挠的痕迹明显就是……就……?!
理奈手里的筷子“啪”一声掉在桌上。
“你们,真在任务中,做了?!”
来自苍穹之都的二人组同时叫道:“满脑子都想什么啊你这春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