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渐青见他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恨得牙根紧咬：“你就在我面前编吧，有本事你一辈子不结婚，总有能收拾你的。”

李永明笑笑，心里却有一股莫名的悸动。或许真让方渐青给说对了，自己这颗古井无波的心怕是再难静下来了。方渐青上下打量了一圈李永明所在的房间，虽说收拾得整洁干净，但毕竟也是间驿馆，对于好友的身份来说，未免过于寒酸。他忍不住酸牙似啧啧几声：“你说你，每次进京非要住这种小破驿馆，又破又小，连个会客厅都没有。”

“驿馆有什么不好的，最起够安全。”

李永明认真地说，其实中山李氏在京城也是有祖屋的，只是他不喜欢张扬，每次进京，都是悄无声息住在驿馆里。除非他想找别人，否则别人肯定找不到他。“说了让你到我家里去住，虽说比不上你中山王府，起码能给你收拾一间独立院落，办事待客什么的也方便，住起来也舒坦些。”

方渐青有些不满地叨叨，脸上有些落寞。孩提时两人还经常来往，李永明随中山王进京必到方府找方渐青，两个孩子同睡在一张大床，经常手枕着头靠在一起谈人生谈理想，一晃成年后，倒是有些疏远了，虽然李永明进京还找他，却是执意不肯再住在方家。李永明感激地看了好友一眼，半开玩笑道：“少跟我来往，你才更安全，小心被那帮言官逮着，弄个藩王与朝臣勾结的折子，真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看看你现在都变成什么样了，前排虎后怕狼的，住个宿都得小心翼翼，一天到晚念叨着低调啊，安全啊，整一个未老先衰。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哪去了？永明，你才二十三岁啊！”

方建清有些激动，他觉得好友太过谨慎，连年轻人的热情都没有了。李永明知道这是好友用言语来激自己，但他不为所动：“我是中山王世子，家族繁盛便是我的使命，渐青，我早已过了热血沸腾的时候，现在的我，只想让中山王府这条大船行得更稳健些。”

方渐青脸上闪过一抹失落，转瞬即逝，被李永明看在眼里，他有些不忍，走过去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渐青，你看大周那些世家望族，存活至今的还剩多少？”

不等好友回答，他又自顾自地掰着指头数，“淮南王、永安王、秦国公、先皇后萧氏……这些当年鼎盛时一时烈火烹油的望族一个个都折了。”

方渐青眼里闪过一丝惊愕，他安逸日子过久了，还真没发现，这些当时呼风唤雨显赫一时的世家，真的是不知不觉间都陨落了，很快又被遗忘。他终于有些明白好友的心境，自己苛责他失去年少时梦想，却不想他每日都在灭族的战兢恐惧中度过。沉默片刻，方渐清才艰难地开口：“那些…都是有原因的，因权势滔天有了不臣之心…但中山李氏不一样，你们是皇室一脉，天下诸侯皆反，中山李氏都不可能反。”

李永明静静地站立着，微笑地看着他，方渐青突然觉得自己的言语有些乏力，他是相信中山李氏的对大周的忠诚，但是旁人能像他这般笃定吗？或者说有朝一日，皇上起疑了怎么办？那些死在前面的世家望族，哪一个又是有确凿罪据的？他心里涌起一股可悲的无力感，也终于明白了为何好友行事如此谨慎。“你还是没想明白事情的根本。”

李永明食指轻轻叩了叩方桌，两人重新坐下来，“大周延续了几百年，诸侯藩王日益增多，也愈发繁盛。那我问你，这天下再瓜分下去，天子手上还剩几分？你再想，皇上的儿子陆续成年，未来可能还会有新的皇子，这些成年皇子如何安置？天下可还有什么可分的地？”

李永明说着说着有些焦虑，站起身在室内来回踱步：“十皇子迟迟未封王，外人都以为皇上爱子，不忍让其过早外迁，可你换个思路想想，这天下哪里还有一块完整的富庶之地？让自己的儿子去开辟蛮荒之地吗？皇上会是什么心情？”

方渐青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他自诩世事通透，其实不过是井底之蛙，这些事情他确实从未思量过。“所以…”李永明转回位置，轻敲了两下桌子，“要大洗牌！只有变局，才有机会。皇上需要变，天下也需要变，只有将盘踞在各处富饶之地的藩王个个击破，皇室才有生机，国家才有生机，天下百姓也才有上升通道。这才是天下大势。”

方渐青呆呆地看着他，脱口而出：“削藩！皇上要削藩！”

李永明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没错！至于拿谁开刀，就看哪家蹦跶得厉害了。”

他长舒了口气，故作轻松地缓和气氛道：“所以现在方兄知道小弟心之所忧了吧！”

方渐青猛地抬头，语气激动地开口道：“可是你们中山李氏还有瓦挞！你们跟瓦挞是铁盟姻亲，任何人想动你们，都得投鼠忌器。”

李永明没有否认，他双手抱在脑后，姿势松弛地躺倒在太师椅上：“也就剩这张护身符了。可惜呀，这张符现在也脆弱得很，弄不好有可能还会成为催命符啊。”

说起这些，他内心又是一阵烦躁。方渐青顿了顿：“韵儿不愿和亲？”

李永明叹了口气：“她虽然面上不显，但我知道她内心是抵触的，她想走太后的路子，苦于没有敲门砖，否则也不会在天宝楼闹得如此难看。”

方渐青沉默半响：“其实就算见到太后，也解决不了什么，太后岂会管下面潘王的家事。”

“这丫头主意大着呢。”

李永明冷笑，“若是别人家，可能会不管，但你刚才也说了，中山李氏最后一张牌便是这瓦挞铁盟，若是联姻中断了呢，上面是不是就没有顾忌了？”

方渐青惊愕地盯着好友：“你是说……上面想破坏中山李氏与瓦挞的联姻？这不能吧！”

“若是平时当然是不能的，可要是有人主动将刀柄递到上面手里呢？”

“你是说韵儿？”

方渐青大惊失色。李永明不再作声，脸色有些阴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