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干脆卸下伪装,随手一扯宽大的黑袍,换了套清新的装扮,摘去的斗篷下藏着一张清瘦的脸,还有一束显眼的橘色单马尾。“月中何有?白兔捣药。”
来的确是副府主,月兔。她来到这座大陆,“捣药”的事一度耽搁下来,一直在为狡兔窟忙碌。狡兔三窟,还不足以形容月兔功绩,即便“三”是多数。从张式进城墙,再暴露身份到现在不过半个时辰,月兔就可以过来相助,证明她待在城墙的时日不短,城内路线不说烂熟于心,那也是熟门熟路。彪确定张式的身份,心里便在思考和他一起进采矿厂的画像三人,活捉张式的另一个目的,自然是画像三人。现下,画像三人身份尚不明确,又多出个副府主,彪必须做好最坏准备。自五级鬼怪不管事,万事由彪全权负责,彪不得不闭关自守,断开与别的大陆往来,保证大陆安全的同时,外界消息就闭塞了。十五年的光阴,哪里还能晓得这些岁数不大的阴阳师身份。“杀!”
一群凶神恶煞的鬼怪早就按捺不住,浑身是劲正愁无处施展,听到命令,兴奋的冲上去,立功的时候到了。发号施令的四级鬼怪呢,开山斧在彪掌中旋转消失,脚尖一拧,眨眼不见身影。月兔碎步前移,手里的粉末横向一洒,又快速退后数步。鬼怪们或鼻子,或嘴巴,沾上瞌睡粉,又冲几步,顿觉头重脚轻,浑身乏力,不等灵力赶走睡意,顷刻倒下。一场恶战戛然而止。为啥?没鬼了。迎战副府主,不能指望低级鬼怪,这些鬼撑死在边上凑凑数,打酱油的料,最强战力彪都没了,还能打多久?不见身影,即是走了。怕?棺材都没见着,坚决不落泪。好戏落幕,不急,阴阳师还在城墙,戏不会结束。鲲鱼挣破气泡,变为一青年落地。这片区域复又安静,屋里屋外各一人。月兔直截了当地说:“月兔,医疗府副府主。你也简单介绍一下自己就行。”
张式没想到会这么直接,倒是省去不少时间,“张式,朱府统领。”
“先说下你们破坏城墙的计划,我可以给些意见。”
此事月兔筹划多时,计划提前到今晚,是仓促了些,不过不碍事,这不也多了好几个帮手。只等张式把计划告知,她看看有无不妥的,没有最好,有就改了,然后大闹一场走人。张式先一怔,想明白她的意思,便说来意,“我只是来城墙寻药的,急需治烧伤的药。”
是自己多想了。月兔的声音突然加重几分,“先离开城墙,快。”
这下倒让张式疑虑更重。按说他两个头一回见面,本就该互相出示下证明身份的物件,但她却像是认识自己。要没有穿山猪重伤一事,阴阳师半夜进戒备森严的城墙,不说是为破坏城墙来的,恐怕阴阳师自己都不信。整座高原大陆,大体是外严内松,鬼怪兵力超过一半在城墙,难进难出。张式的气息似鬼怪,容易混入,他要是肯从鬼界从最底层鬼怪干起,相信这辈子都不会被发现,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占个大陆。这是张式独一份的能力,别的阴阳师都没有,即使是作为情报府的副府主穿山猪,本职是打探情报,收集信息,也是和别的副府主及以上阴阳师一样,收敛气息,混淆气息。月兔如何进入城墙,又能掩鬼耳目,做到熟悉墙内路线,身为医疗府副府主完成情报府阴阳师的事,换作穿山猪来做,压力也大如山。张式警惕道:“副府主,还是先露两手阴阳术,确定身份后,再谈别的,”月兔苦笑,“你说个阴阳术。”
张式开口,嘴巴在动,却没发出声。等他停下,月兔亦是只动嘴唇,不出声。唇语确认完身份,张式照实说:“穿山猪被炸重伤,所以我来城墙找治烧伤的药。”
月兔柳眉微蹙,“危及性命?”
张式点头,“是。”
“快跟我来,时间不多了。”
说话中,月兔火急火燎地瞬移去,张式莫名其妙的跟上。同是瞬移,月兔步子小,频率快,只走五十米,就要停下稍稍等一秒。一拨拨鬼怪接到命令,城墙有敌人侵入,死守通道。等人的一秒,月兔用来清理杂兵,若是时间不够,硬闯过去。彪走了,是回到放有四张画像的房间,整座千年古城墙最核心的位置,城墙中枢。城墙中枢的大铁门前,两个守卫隔着老远就听到吼声,“开门!”
守卫当即打了个激灵,看见彪疾速奔来,知道有事发生,一个守卫吓得取出钥匙开门。门是那扇门,钥匙是那把钥匙,锁就是打不开,钥匙可以插入,转不了。干着急的另一个守卫等不下去,一把撞开它,拔出钥匙确定没错,又插入锁里,使出十分的劲愣是没转动。彪到铁门前,守卫还在瞎忙活,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心里直犯嘀咕,怎么还打不开,更后悔自己非要开门往枪口撞。“让开!”
守卫刚松开钥匙和锁,身体就被一只大手拍到一边去。彪近前,一眼认出是锁被换了,伸手一抓,开山斧握在手里,往锁上猛劈。开山斧突然停落,只差一根头发丝,斧刃就能砸开锁,彪却及时停手。这一停可不好受,彪的虎口震的开裂,血顺着裂口溢出,小臂轻微酸麻。两个守卫看见这一幕,心底不约而同冒出个问号,不是要进去嘛,怎么突然收手了?它俩个太平犬的舒服日子久了,心思早不像进城墙前活络。那会过惯刀口上舔血的生活,凡事留个心眼,不然活不长,这会守门小心思太多活不久。人家费劲心思把锁打开,又换把形似的锁,能没圈套吗?不外乎两种,一种锁质地坚硬,不好破坏,一种锁容易破坏,但锁里有问题。彪就是想到第二种可能,不得不停手。彪沉声道:“往后退。”
两个守卫听命退后。彪也后退,隔着十米远,飞出手上的开山斧,斧上铭刻的鬼文隐现,刃尖上迸发出一寸凛冽光束,轻而易举地破开门上的铁锁。彪又用牵引术,开山斧砸开铁门。“汪。”
奇怪的声音在后面传来,彪转身,两个守卫趴在地上狂吠。锁上有毒!严格来说不是毒,是谁碰过锁,会出现类似返祖现象,比如两个守卫趴地上犬吠。彪没时间搭理两个笨蛋,直奔屋子去。有了门锁之鉴,彪就像是来到陌生环境,不敢有丝毫大意。进门前彪制造一阵凉风吹屋,两脚离地半尺进门。入眼,是巨大的沙盘,边上竖旌旗,摆大鼓,是一座颇有年月的点将台,彪径直来到台前。整个点将台是整块巨大的珍稀矿石打磨成,拾级而上,台面写一丈大的鬼文,“封”字。字不止写的古朴有力,还挺讲究,整个字在虚空一气呵成写完,再以秘术在墨迹干之前把军队高昂的士气一点一点融入,之后印刻于台面。踩在台面,金戈铁马的肃杀味道迎面扑来,还有一种所向披靡,不可战胜的士气如潮水席卷。所以,整个点将台上的旌旗是招展开的,似乎无时无刻不在统率军队。最前方左侧置破损的木架,盛象征君权的青铜制的黄钺,右侧有一面白旄,用以指挥军队。两物皆是重宝,比起点将台更胜一筹,只是后世没有鬼怪用过,严格来说是不准,五级鬼怪不准别的鬼怪用,也不让自己用。重宝尘封,今日不宜出世。点将台不忌。一股强悍的气流在彪脚下出现,随之它踩上地面,正了正衣襟,继而登台。背靠黄钺和白旄,站在鬼文前,彪当真是在奉领君命,点兵点将,共赴沙场,开疆拓土。“点将!”
言出法随,异象横生。月兔带着张式在墙内通道闪电般飞奔,守路口的鬼怪多是仓促间集合起来,都不知道敌人长什么模样,等看清模样十有八九是晕倒了,剩下的在后面紧追。也就几分钟时间,两人进了药库,拣走二三十味药材。就在此时,整座将近五千米,围绕大陆一圈的城墙轻微一晃,动静很小,以至于城墙内的三级鬼怪当成错觉,低级鬼怪根本没有感觉到。张式和月兔立刻察觉,相互看了一眼,从对方眼神里更加确定城墙实实在在晃动过。月兔去过城墙中枢,了解一些内幕,知道城墙晃动的可能原因,急切的说:“最快速度离开。”
一道道欢呼雀跃地笑声回荡,直笑得叫人头皮发麻。点将台上,“封”字“睁眼”。黑色的文字如躺在地上的人缓缓站立,这座岁以千计的城墙像是受到了神秘的征召,矿石上的鬼文蠢蠢欲动,巴不得挣脱出来,成为独立的个体。当“封“字完全立起,像是揭开了某种强大封印,一道道欢呼雀跃地笑声在城墙放肆大笑,很渗鬼。人还没怕,鬼先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