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句之后有了一丝微妙的满足。可以算得上是神来之笔。可现在这声戛然而止后，便是余音袅袅，再无衔续，让人意犹未尽，忍不住想要再等等，等后面还有没有，可是一等再等之后，没了，却只留下满怀期待，令人不得不气去回味之前，来满足现在。场中，一时之间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到。徐不凡对这死一般的寂静不以为意。这种场面，他在丧唱团表演的时候见得多了。“徐不凡表演完毕！”

徐不凡起身向所有人鞠了一躬，又向孟老师和旁边坐着的老师鞠了一躬，这才稳稳当当地把二胡重新装进琴匣里，挺直腰背，大步走下戏台，走出大厅。此时所有人的目光还在追随着他，彷佛，他就是这里的焦点。学员考试之后是可以直接离席的，小六子这样离开，自然也无可厚非。可是落在其他人眼里，那小小的背影，竟然是说不出来的拓落挺拔，云淡风轻。许多人对小六子的印象，竟然突然间上升了好几个档次。很多年后，这一届的评剧团学员，都还清晰的记得这次考试，这个背影。说起来的时候，无不是无限唏嘘和赞扬。此刻，所有人都还沉浸在表演里，不没有任何反应。徐不凡都消失在门口了，三胖儿才如梦初醒，此时他心里边惊涛骇浪已经平复，又升起一个念头：以后就跟着我六子哥混了，牛掰啊我的哥！“哎！六子哥！等等我！”

三胖子慌忙站起身，小炮弹一样跟着冲了出去。他虽然胖，但是小短腿倒腾的飞快，转眼也出了礼堂不见了踪影。三胖儿他这一嗓子倒是喊醒了屋子里还在发呆的所有人。所有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徐不凡的这段表演，实在是让众人有些惊艳得说不出话来了。新生们还只是震惊于这个他们眼中的土包子，居然把这一段唱得这么好。而评剧团的老师们自然能看到这背后更多的东西。比如小六子以一曲赛马调动台下观众的情绪。这可不是无心插柳，这可是舞台经验。明明已经是最后一个表演，这样的安排对徐不凡来说，可以说是相当的不利，但他偏偏能想到用二胡伴奏的方式来为自己的表演添色，用《赛马》这样欢快的二胡曲目来重新点燃观众的热情，从而让所有人顺理成章地过度到《报花名》里，认真去听。这种舞台上的小技巧，没有足够的舞台经验的话，是想不到也做不出来的。还有徐不凡那段曲目里带出来的意境，就是大师级别的，也未必敢保证，每场都能做到这个效果。徐不凡的进步是孟老师亲眼看得见的。徐不凡今天的表演，可以说，比平时练习的时候，更加得心应手。《报花名》虽然是打架耳熟能详的评剧选段，貌似东北这嘎达，很多人也都能哼唱几句，但是看似简单，出调儿容易，但出意境难。虽然二胡伴奏确实取了巧，但是如果本身的唱功不够扎实，也不可能完成这样的效果。可以说，徐不凡演唱的这段评剧，让人丝毫挑不出什么毛病。作为一个完全没有评剧功底的新人来说，这才是最难的，也是最见功夫的，势必也在背后下了非常多的苦功，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而在张有才眼里，背后的意义还远不止于此。徐不凡之前的功底啥样，他算是多少知道一些。毕竟俩人在别人还没来报道的时候，就切磋过，他也是从那时候起，觉得小六子很有天分，从而也是对他倍加照顾。但是，那时候的小六子，唱戏野性太重，在行家耳朵里，一下就能听得出路数，一听就知道这是草台班子出身的，唱腔野，不正统，不够“规整”。但是今天的徐不凡，已经完全脱开了那一身野性，唱腔可以说是毫无野气，却又保留了草台班子对观众的那份技巧，两者被他游刃有余地兼顾了，而且效果出奇制胜。能够将两者兼顾一身，又区分得明明白白毫不混淆。这份本事，他也是平生少见，让他叹为观止。关键，这孩子才多大？哗！也不知道是谁率先鼓起掌来。起初只是一两个人鼓掌，带着一丝犹豫，零零星星地响起。毕竟，人已经走了，鼓掌给谁看呢？但随后，就像是在草场上点了一把火，掌声迅速蔓延开，最终响彻了整个礼堂。经久不息！潮水般的掌声里，赵龙的脸色一寸寸变白，最终失去了全部血色。他紧紧抿着嘴唇，趁着所有人不注意，起身悄无声息地从后门离开了。不用宣布结果，他就已经知道，他输了。输得毫无悬念！输得连一丝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他起初还仗着自己得过高手指点，唱个评戏而已，不说在新生里鹤立鸡群，也必然是出类拔萃的存在。他还想过，到时候自己成为评剧团的正式演员，拿国家补贴，那别提多风光了。但，他此刻才知道，人外有人了。赵龙此时忽然顿悟，知道自己为什么看见小六子就反感了。这是直觉，是对手之间的直觉！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听他爷爷讲三国里诸葛亮三气周瑜的故事。今天，徐不凡没有三气他赵龙，可是他心里想到的竟然是周瑜的那句悲壮的感慨——“既生瑜，何生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