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句后，另一人捧了手里的三弦，清弹几下，叮叮咚咚地开口接道：“集市口上人来往，口吐莲花赶大场。打竹板儿，板生眼，谈天说地，引经据典。”

“我姓王，叫阿简，他姓赵，叫阿棉，途经此地筹俩钱儿……”阿简唱道这句，弯腰拿了脚边的陶酒瓶，轻轻抿了一口，“次哈”一声儿辣得直眯眼。围观的人群立刻发出一阵轻笑。阿棉手里的快板啪嗒啪嗒，也开口合着拍子唱道：“饮水思源不忘本，党的恩情记心里，如今赶上了好年头，家家户户有盼头，说起头，就说头……”俩人一个打板儿一个弹弦子，忽然齐声唱道；“改革开放政策好，国富民强那多好，吃好穿好啥都好，只要不懒就能日子好！祝大家，生活一天更比一天好！”

哗！鼓掌的不少。小六子伸出一根指头挠了挠脸，正在琢磨“改革开放”这四个字儿是啥意思，面前那两人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似地又开口唱起来：“改革开放哪里好，列位你听我慢慢讲，能让那昔日的草棚变高楼，商店开到家门口；能让那机器耕田进农家，乡村城镇通马路；能让那商业繁荣人兴旺，生活水平节节高；能让咱们把穷帽都摘掉，不愁吃来不愁穿……”小六子正听得来劲儿，猛不防身后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试探着问；“六子？”

小六子回头，看清对方的模样之后，不由得惊喜地喊道：“三胖儿！”

“六子！真是你啊！”

身后站着的人，十二三左右模样，圆头圆脑，胖胖呼呼，脑门儿上在人群里挤出来的一层细汗被太阳光晒得发亮，正瞪圆了眼珠子咧着嘴一脸兴奋地看着小六子。正是许久不见的三胖儿。这里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当下两人钻出人群，出了市场，在路边一个油条摊子上坐了下来。“老板，来两碗豆腐脑儿，两根儿大果子。”

三胖儿高声吆喝道。油条摊子的老板是个黑壮的小年轻，听到三胖儿的吆喝飞快地答应了一声儿，双手飞快地扭了一块油津津的软面团，抻几下，轻轻顺着锅沿顺进了面前的油锅里。动作一气呵成，还没等人反应过来，两根软面团已经下了锅，在锅里并排躺着。油锅里金灿灿的热油立刻将白色的软面包裹起来，发出令人愉悦的“滋啦”声，面团慢慢膨松变大，颜色也慢慢变得金黄诱人起来。等面团全部膨胀完，用专门的笊篱捞起来，控了油，装在粗瓷碟子里，渐渐散发出诱人的油炸香气。豆腐脑是刚刚卤水点的凝结成型的豆腐，因为太过于嫩，完全无法用筷子夹起来吃，只能用汤勺舀。盛在粗瓷碗里，浇一勺自家调的卤料儿，咸淡适口，细嫩鲜美，还透着一股蒜香味儿，还没等上桌已经让人食指大动。这家摊子给的分量很足，端上来满满当当两个大海碗，上面撒了香菜末葱花和一点点炒过的辣椒粉，冲鼻子的香。三胖儿招呼一声，自己先“吐露吐露”造了几口，又两根指头捏起油条来咬了一口，细细咀嚼着，一脸满足。油条外酥里嫩，一口下去，先是酥脆的外皮，又是嫩软的芯儿，在嘴里层层递进，越嚼越香，就一口豆腐脑的绵滑和卤汁的咸香，真是人间美味。小六子逛了一上午，肚子早就咕咕响，现在一口油条一口豆腐脑下肚，才觉得身心安泰，心情舒畅，嘴里嚼着油条，这才腾出空儿来问道：“三胖儿你咋有空儿跑到省城来赶集了？”

“放了几天假，我来串亲戚，对了，我还想问你那，你这一走了之了，竟然还有心情来赶集？真不打算回去了啊？”

三胖儿咽下一口油条，翻着眼睛瞅了小六子一眼反问道。小六子摇摇头：“回去干啥？我都被赶出来了，你听听我这嗓子，难道还能回去唱戏？”

三胖儿“嗨呀”一声儿，晃晃脑袋道：“你这嗓子听着可比那时候儿好多了。难道真没有恢复的希望了？我跟你说，张有才回去之后，可是报警了，调查你这个事儿了。”

三胖子吊着眼角儿，收住话头儿，看着小六子，一副“你快问我，快问我”的戏谑模样。小六子有些意外地挑挑眉，确实惊讶于张有才会报警。小六子慢条斯理地舀了一勺豆腐脑，送到嘴边儿轻轻吹了吹，张开嘴吞了进去，舌头在口腔里充分搅拌，感受它的绵滑和滋味，最后再慢慢咽下去。这一系列慢动作全部做完之后，他才舔了舔嘴角，开口问道：“咋了，你咋不说了？”

三胖儿瞪了瞪眼儿，硬是咽下了一口唾沫，竖起一个大拇指：“行，六子哥，就你这文档劲，我服了。”

三胖子这才把后来发生的事儿跟小六子讲了一遍。原来小六子被赶走之后，张有才回到评剧团，觉得这件事很有些蹊跷，所以报了警，打算调查下到底是什么回事。毕竟牵扯到文化部门领导的态度，这种事不给上面一个明确的交待，只写个检讨恐怕是不行的。结果警察来了之后一做笔录，胡兰和三胖儿都能作证。最后一个见到小六子的人是赵龙宿舍的老二，这事儿一下就牵扯到了老二的头上。老二一见警察，当下就神色慌张起来。来做笔录的是附近警局资深干警，一见他这副模样，还有啥不明白的，心理战术一出，没几下就攻破了老二的心理防线。老二扛不住全招了，自然就把赵龙也给卷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