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丽此时心里很复杂，说起来她这个做母亲的，美看住儿子，儿子丢了，她极其愧疚。而曲德才身为父亲，没能找到儿子，他也愧疚。另个人没能抚养儿子，那愧疚和悲伤的心情，以及这些年的煎熬，可不是语言能表达出来的。此刻，曲德才和李丽就站在门口儿，听儿子一边儿搓苞米，一边儿给身旁的小姑娘唱不成调儿的歌儿：“坐家搓苞米，一搓子粒稀，二搓子离离……哈哈哈哈，妈打我干啥，爹你看看我妈，打我……”李丽忽然轻轻拽了拽曲德才的袖子，只觉得心如刀搅，忍不住回过头去，趴在曲德才肩膀上，小声哭泣。尽管李丽在这个节骨眼上并不想被院子里的一家人发现，可是她的啜泣声还是惊动了刚好要起身拿东西的李小娟。李小娟看见门外面站着的两个人的一瞬间，心里就是一跳，她愣了愣，下意识地问：“你们找谁？”

李丽赶忙转过身来，一只手拿出随身的手绢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眼泪，露出一个笑容来：“那啥，大妹子，这里是老徐家不？”

“是，你们是？”

李小娟放下手里的东西，往院门口走了几步。“那啥，大妹子，我们是……我们是来找儿的。”

曲德才扶住妻子的肩膀，话刚一出口就红了眼眶。“啊？”

李小娟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徐老歪却已经站起身来，站到李小娟身旁打招呼：“来了啊！”

曲德才和徐不凡很像。这种像不止是某些眼角眉梢的像，而是那种稳的劲儿很大程度上也很像，站在那里就凭空让人能明白他们之间一定存在着必然的联系。曲德才点点头，却不知如何开口。“进来吧，进来说。”

徐老歪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但是礼数上总不能让人家在门外说话，不像个样子。李小娟这才如梦方醒似地赶紧招呼俩人进门儿。徐不凡也站起身来，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跟在徐老歪身边。丫丫放下手里的苞米，礼貌地跟曲德才两口子点头示意，丫丫原本也下意识地要跟进屋里去，却被奎爷不着痕迹地拽住了。“让他们好好说说话吧。”

奎爷语气有些凝重地道。“您说，六子哥他能应付得来么？”

丫丫有些担心地朝屋里张望了两下。奎爷笑了：“他要是连这都应付不来，那还怎么应付东风剧场那么大一摊子。再说，没什么深仇大恨，他的父母也不想丢儿子不是？”

“那能一样嘛！”

丫丫鼓起腮帮子跺了跺脚。“咋不一样儿，都一样，都一样。”

奎爷笑着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掉的苞米皮子，“走，丫头，拎上这些苞米粒子，听说这村子里风景不错，你带我出去转转，我带你崩爆米花儿去。”

“唉，哪还有心情吃爆米花儿啊？他们也来得太快了。”

丫丫无奈地说着，还是依言把搓下来的苞米粒整理到一个塑料袋里，一手拎着，又把刚才李小娟找出来的干净丝袋子叠了叠夹在胳膊下，挽着奎爷的胳膊，爷儿俩往门外走。“傻丫头，你倒是说错了，人家来得晚不如来得早，这时候来刚刚好。”

奎爷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屋里，几人落座后，反而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局面。李小娟端着茶水进屋的时候，站在屋门口还犹豫了一下。李丽的眼神自从进了屋就没离开过徐不凡，眼里的柔软简直都要溢出来了，看得李小娟心口扎得慌。李丽太憔悴了，憔悴得苍老，一眼就能看得出这么多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那些艰难都被岁月一道一道刻在了虽然精心装扮过，却也难掩苍白的脸上，相比之下，和她年龄相仿的李小娟反而更像是被时光眷顾的那个，虽然有农村人因为环境和不善于保养的影响老的快，但是至少看上去是健康和有活力的。李小娟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不忍再看李丽，垂下头端着茶水进了屋，默默地给大家分配茶水，瓜子。徐老歪和曲德才寒暄几句就没词儿了。他俩之前从没见过，又不敢轻易地把话题带到徐不凡身上，好像那里是一个禁区，谁先触碰谁就会放出两个女人汹涌的泪水似地。所以硬找的话题难免无法持久。这场面就连自诩做了半辈子场面人的曲德才都觉得十分棘手难以应对，更何况是大半辈子只在这十里八乡打转的徐老歪。李小娟端茶水进来反而让这种尴尬的气氛得到了一丝缓解，两个大男人都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端起茶水来抿了一口，来掩饰自己的紧张。徐不凡一直没说话。他能感受得到对面的李丽不断打量自己的亲切慈爱的目光，也能感受得到现场弥漫的尴尬氛围。只是，他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尴尬，好像怎么开口都不太对，只好沉默。“你们这来一趟也不容易，是真确定我们家六子就是……那孩子么？”

李小娟是个急性子，年轻时候自己在村里就快人快语的，从来做事儿也不拖泥带水，既然来了就是冲着这事儿，干脆就赶紧整完了赶紧利索了。这几个人不好开口，她干脆忍着心疼来做这个恶人。李丽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一下子红了眼眶：“当年都怪我，太不小心了，谁知道火车站人贩子那么多？我家冬子屁股上有一块儿铜钱形的胎记，接生的说这孩子一屁股钱，将来准能让我们享福……”后半截话还没说完，突然觉得好像于情于理不太合适在当下说起，就赶紧掐住了话头儿，转而从衣服怀里拿出一张包得严严实实的牛皮纸信封，拆了口儿，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老照片来，递给李小娟。淡定的徐不凡居然好奇地凑过去看，只见这照片年头儿相当久远，边缘还是老照片的波浪边儿，照片磨损得厉害，好像有人天天拿着这照片摩挲似地，显出十分毛躁的质地来，在一角上用黑色签字笔写着几个娟秀小字：“吾儿冬子，健康喜乐”，也已经模糊不太好辨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