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
黄河之水自川头淌来,奔腾百里至此,河水已变得格外温顺,平平静静地一点点蔓延过来。经过数万民工的不懈奋战,平川这一条线已大功告成,众民工及官兵齐齐立在北岸欣赏着河水灌来的景象,不胜感慨。当天朝廷紧急抽调了一个万人队前来镇压反贼,可惜来晚了些,只能向南追踪而去,有了这一变故,民工的饭菜忽然变好了,不过张钢铁的小灶没停,高铁每日都会和张钢铁攀谈许久,解闷的同时,二人也渐渐放下芥蒂熟络起来。“高兄今后有何打算?”
高铁见张钢铁一个人坐在岸边,也走了过来,工程干完了,民工自然会被遣散,有家的回家,没家的找个地方重新安家。“没有打算。”
张钢铁将高铁的信拿出来还给了他,恐怕马上就要分别了。“昨晚我听到一些传闻。”
高铁将信收进怀里也坐了下来。“什么传闻?”
“中书右丞相脱脱受命南下亲自领兵镇压反贼。”
“他不是辞官了吗?”
是在沈城见的那个脱脱吗?“是,但两年前他又复出做了太傅,如今已贵为中书右丞相。”
原来他的官这么大,张钢铁倒是有些走眼了,由他领兵去打韩山童,谁打输了张钢铁都不忍心。“朝野中一直盛传五年前万户依仁台攻打沈城时脱脱人在沈城之中,沈城是得到他送的消息才有了防备,以至于十六万大军功亏一篑。”
“扯淡。”
张钢铁顿气,钱一空还真把事情栽赃到了脱脱身上,不过他转念一想也对,钱一空总不能坦言是自己弄丢了细语箫导致战局扭转。“高兄知道内情?”
高铁瞪着眼睛看向张钢铁。“我一介草民哪里知道什么内情?我只是听说脱脱大人为官清正,应该干不出那样的事情。”
张钢铁急忙遮掩。“我认同,据说此次脱脱大人出征是左丞相暗中举荐,他俩一向不和,尤其是脱脱大人此次复出剥夺了他的许多权力,他怀恨尚且不及,岂会好心举荐?这恐怕是他的阴谋,南方遍布左丞相之党羽,其中不乏许多江湖高手,我猜他是想暗地里要脱脱大人的命。”
高铁说得平淡,却把张钢铁的一颗心听得揪了起来,脱脱亲民和善,是为数不多被百姓称赞的蒙古人,而且还有沈闹这层关系在,张钢铁不希望脱脱被奸人所害。“唉!”
高铁重重叹了口气。“脱脱大人爱民如子、心系苍生,为编纂辽、宋、金三史熬出了重疾,这才不得不辞官退隐,只可惜世态炎凉,奸盛忠衰,此次却是半点不知情,只当是皇帝重用于他,若有人能赶去送个消息该有多好,至少让他有个防备。”
高铁话里有话,张钢铁岂能听不出来?他心中暗自计较,自己无所事事,去一趟倒也可以,去南方也更方便躲开沈清月,只是自己一介草民,即便能见到脱脱大人,空口白牙又怎么让人家相信?他转念一想,提一提沈闹或许有用,自己不知从何时起变得像刘老六一样爱管闲事了,不过张钢铁从小幻想当一个惩恶扬善的大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他一直以来的向往,以前的他力量薄弱,路上碰见个小偷都不见得能治服,但如今却不同了,也许是他终于解放了天性。“眼下河水未深,再过片刻,只怕没船过不去了。”
高铁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话里依然有话,张钢铁向川下看去,黄河水流过不久,川底河水只有齐腰深浅,等水位涨起来想过去的确难了。“贤弟保重。”
张钢铁抱了抱拳,身子忽然向前一挺,沿着倾斜的堤坝冲了下去,犹如一只轻盈的燕子,翩翩然飘飘然,转眼已在川下,惹得岸上民工连连惊呼,不知这人有什么想不开。临近底部时张钢铁在坝上重踏一脚,将下坠之势借出来跃然水上,在水面单脚一点,提了一口真气,身子又已拔高数尺向前窜出,五年来每夜与绿漾公在水面上比武,虽是在梦里,但这踏水的感觉一模一样,几个起落便过了水,又几个纵跃便上了岸,达摩祖师一苇渡江毕竟是传说,裘千仞铁掌水上飘毕竟是杜撰,但张钢铁这燕子点水连环掠却近在眼前,连张钢铁自己都不敢相信越过百米宽的平川仅仅湿了鞋。张钢铁上岸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对岸人头攒动,却已隔了百余米,怎么样也找不到高铁。“有缘再见吧。”
张钢铁喃喃说了一句,径直向南而去。“我是不是傻?”
走了数里,张钢铁忽然想通一件事。“下游现在还没有水,我为什么非要从水上过?”
张钢铁感觉刚才自己的智商掉线了,这一定是受了高铁的误导,嗯,一定是这样。又走了数里,张钢铁再次停了下来。“兴旺平原上只有秃鹫和野狼,我连一丁点水和干粮都不带,是准备成仙么?还有,韩山童已经逃走五天,脱脱的大军想必也已南下,我一没有方向二没有坐骑,能追上谁?”
张钢铁感觉自己的智商依旧没有上线,这一定是被高铁催忘了,嗯,一定是这样。此时回去会不会颜面尽失?毕竟刚才过河帅气得很,但面子总没有性命重要,张钢铁正自踟蹰,忽听身后有马蹄声,转头一看,竟是高铁骑马追了来,马身上绑了个大包裹,多半是干粮,后面还拴着一匹空马,好朋友总会替你着想。“高兄别来无恙。”
高铁停在张钢铁面前说道。“只分别了半个时辰,自然无恙,再过上几天就不好说了。”
张钢铁随口打趣。“你怎么过来的?”
张钢铁紧接着问道,这两匹马又是怎么过来的?“自然是骑马从下游平坦无水处过来,小弟可不会飞。”
高铁似笑非笑答道,张钢铁莫名觉得尴尬不已,自己刚才的表现的确是有点半傻不傻。“小弟这里有一匹千里马,还有一些干粮与水,若高兄能拿出五百两银子,不妨卖给你。”
高铁说得极为认真,这都是真金白银买来的,自然不能白送,若真是千里马,五百两银子不贵,张钢铁识货吗?不识,但高铁总不可能是来坑钱的,再说他远来相送,光这份情谊也值这个价,张钢铁将身上的银票全部拿出来数了数,五年来的花销加上救济段成和几个穷人,临走时还给月儿留了五百两,当初沈闹给的钱只剩四百八十两了。“贤弟,我留三十两做盘缠,给你四百五十两行么?”
张钢铁眼巴巴看着高铁。“实不相瞒,这匹马花了小弟整整八百两,我是念在你我同名同姓又投缘的份上才要五百两,换作别人我可不舍得,高兄岂能让我赔这么多?”
看得出来高铁很不舍,张钢铁想了想,高铁带的这一包干粮能撑好多天,等到了人多的城市再想办法就是,大不了把马卖了换个脚力差的,最次也可以当街卖艺,以自己现在的内功修为,表演个胸口碎大石应该不在话下,于是把银票全部递了过去。“这四百八十两是我的全部身家了,除此之外把我全身扒个精光也卖不了半两银子。”
果然朋友之间一谈钱便伤感情,一谈感情便伤钱。“你欠我二十两,他日记得还。”
高铁只得将银票接过去小心收好,随后解开了空马的缰绳,张钢铁大喜上马,总算是万事俱备了,高铁似乎仍然不舍,和张钢铁并肩骑行,一走就是三十里。“就送到这里吧。”
也不知他是舍不得人还是舍不得马。“谁说我在送你?”
高铁忽然投来奇怪的眼神。“那你为何还不回去?”
张钢铁顿奇。“谁说我要回去?”
高铁继续奇怪地看着张钢铁。“你不回去当差了?”
张钢铁这才发现高铁穿的是一身平民装束。“家父以逐出门户相逼,我岂能忘了祖宗?”
“那你要去哪?”
别告诉我你家在江南。“我也要下江南,你我同路。”
高铁神秘一笑。“那你为什么把马卖给我?反正同路,借我骑几天不行么?”
张钢铁顿时感觉他真的是来坑钱的。“八百两买的马,我怎么舍得相借?万一你悄悄溜了,我岂非人财两空?”
高铁说完一夹马腹向南而去,张钢铁看着他的背影好生无语,自己把他当朋友,没想到他把自己当骗子,可无语又能怎样?身上的钱被坑得一文不剩,连干粮也在人家马背上,张钢铁只得灰溜溜地跟上去,到达下座城市之日,便是你我分道扬镳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