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两人对话的瞬间,时间来到了三年以后,彼时襁褓中的孩童已然会笑着讨要糖果。一家三口幸福美满。而芫华依旧跟在夫人的身边。 早上还活蹦乱跳的孩子,只半晌午的时辰,全身红发紫,没有缘故的发病,府中上下乱作一团。 作为母亲的书窈掩面哭泣,手里抱着说不出话的孩子,孩子的祖父祖母坐在高堂眉头紧皱,大夫一批接一批的来,没有一个能拿出个说法。 作为父亲的莫忧也无能为力,站在房门外不敢进去,妻儿的无助只会让他内心谴责。 华儿上前“少爷,你……” “够了,我不想听”他没有让芫华说完,十几年一样的话他听腻了,所有的大夫都束手无策,没有转圜的余地,一切都是自欺欺人。 女子黯然失色,心中悲痛,从没想过一天他会厌烦自己的安慰,低下头暗暗离开现场。远处的魅站在屋檐下,来往的佣人穿过她的身子而无人在意知晓,他们看不见她。这是芫华化做的魅,此刻她作为一个旁观者,借剑所编织的幻境观看此生过往。望着女子落寞离去的背影,明明自己没有心,却狠狠的抽疼。 “你做的一切,他从未知晓,不觉得不值吗?”孟娘的化身入镜,化做老妪的模样,双手抱臂立在斜阳下。 魅冷漠的转头,表情呆滞:“我不知道”魅没有情感,一切都如出生的孩童,需要学习,而她此刻就是在学习。 孟娘悲悯的看着她芫华:“那便接着走下去吧。”
双手施展灵力,魅化作虚无融入华儿的体内。故事继续发展。 “你有些不对劲”酆在上空盘踞,仔细端详孟娘的神情:“你对她有些太过用心了。”
以往的客人可得不到她三番两次显示,何况是亲自造镜,接下来的故事发展定然会更加的艰辛,她难得发怜悯之心劝解凡人,她最喜欢的不就是人吃苦头的样子? 孟娘没有说话,专注的看着幻境中的情况。 那一日,府中没有法子,求了个茅山道士到家中作法,做了一场法事,孩子身上的病痛全都除去了,恢复了正常的模样。府中家主包金相赠道长,并为道长立祠。 长长的走道上,华儿低垂着头,目不斜视,一双如意履出现在眼前,诧异之余不作它想,恭敬的行礼。 见没有什么指示,华儿绕过莫忧,按着原本的轨迹前行。身后传来声音:“那日,”华儿顿住,“是我抱歉了。”
眼前的人苦涩一笑,回身恭敬的行礼,起身只浅浅的看了他一眼,不带丝毫见不得人的情愫离去。莫忧知道华儿没有生气,已经原谅他了,但从始至终华儿一句话也没有说,从此以后他们仍然保持着这样的客气有余的姿态,他们再没有过一次交谈“果然所有的误会都是女旦少了张嘴。”
酆气的不行,这比自己看的话本还要气人。所有的功劳都被人抢了,所有的苦都自己受了,果真是个大冤家。 百年的灵力没了,但芫华本就是灵草,百年滋润本体药性非凡,于凡间的疾病是最佳的药,药性最佳的地方是芫华的舌部,精华之所在。为了她心心念念的少年郎,没有片刻的犹豫,刀光一闪,血肉落下化作草药,她偷偷的将草药放在小少爷的汤药中。 荒僻的杂物间内华儿在地上抽痛,冷汗直流,灵体受损,加上天道反噬,灵魂不再完整,又是熟悉的天雷直冲而下,血色染红了地板,一手的血迹醒目非凡。自灵魂深处的抽离感让她险些失去神志,门外丫鬟奔走,道小少爷好了,这般,她似完成使命般瘫倒在地。 魅被抽离而出,脚边是正在经受雷劫,痛苦不堪徘徊在生死边缘的华儿,而作为魅的芫华却无法感同身受,眨着眼睛,按揉自己的身体,空中传来孟娘的声音:“魅者,无感知。”
所以她才感觉不到疼,做不到华儿的撕心裂肺。 “还要继续走下去吗?”孟娘的声音响起来,这是她第三次问芫华,如果她愿意,随时都能停下来。芫华眼睛微凝,坚定道:“继续。”
手触碰到奄奄一息的华儿,芫华道:“抱歉”说完,魅又被吸入了华儿身体中。夫人房里的大丫鬟又回了老家数月,这无人关心,只是莫忧无意间听到时,手中的笔不由得捏紧,豆大的墨汁渲染在纸上,一副上好的书法毁了。 此后,他们在府中碰到过很多次,华儿永远是恭敬的行礼后离去,从无逾矩。妻子曾说过几次将华儿讨过来一同伺候他,但他从未答应过。不只是他,夫人见她安分,也有这个意思,但华儿永远都是摇头。他们之间什么都变了,但又什么都没变。 宰相在朝中实力过大,作为进士的莫忧可在朝廷为官,与周家的联姻是强强联合。几年后,新帝即位,朝中新党不满宰相,此时边疆发生战乱,朝中无人愿往。 新帝请来旧日的同窗,二人却话月下。 “朕,初登大宝,身边都是不服朕的人,唯有老师与你是我之臂膀,手之利剑。”
帝王为他倒酒。同窗多年,好友的话他怎会不懂。莫忧端起酒杯:“臣愿做陛下手中的剑,剑之所指,便是臣之所往。臣愿往边疆,护我江山无恙,敌寇无一可进我中原。”
少年一腔孤勇,自此拿起手中利剑,披上铠甲。家中的人没有人理解他的一意孤行,宰相赌气下令,任何人都不得去送他。 城门外全是送行的亲友,夹道奔送,只有他孤单一个人。正想走的时候,淡紫色的身影出现,华儿走上前去,将手中的行囊递给他。 少年开心的笑着:“是母亲让你来送的吗?” 少女脸上的笑意微滞,但只是片刻,她点着头,抬着脸看着这早已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少年。 展开手中的纸条,上面写着‘小将军,定然要平平安安的回来’ 这一刻,少年没有了在家中的伪装,对着她真真切切的洒脱的笑,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在二人之间被打破了,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曾经。 莫忧手揉着姑娘的花苞头,傲气道:“什么小将军,我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将军,此去定然会平平安安的回来,将敌寇扫尽,扬名立万。”
说着他揽住姑娘的腰,头靠在她的肩上,语气放软呢喃道:“华儿,好好保重。”
飞沙扬起,华儿心中的少年郎渐渐远去,奔赴凶险万分的沙场,带走的还有她整颗心,夫人劝他,他的妻子劝他,所有人都不看好他,一个文弱的书生,世家养出来得娇少爷,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此去只是送命的份。但她不能劝,因为少爷的身后必须要有人,他想做什么,她会拼尽全力的去为他达成。 现实的恶劣终究将少年的幻想打破,他所面临的敌人不是自己府中的下人,在比武中不会谦让自己。在这里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相府公子,舞文弄墨得不到人半分尊重,这贫瘠的土地上,一切都只靠拳头说话。 在一次又一次真刀实枪的战争中,他真切的感受到战争的残酷,上一秒与你把酒言欢的兄弟,下一秒转瞬化为无头的鬼,战后的战场鲜血覆盖,到处是不可名状的血肉,所有的战士只能凭借怀中的木牌确认身份。第二日的黎明是所有战士最想看却又最不愿看的,这代表着你又活过了一日,没有被抛弃在战场上,也代表着新一轮的杀戮即将开始,早已麻木的身躯还要继续抗争,眼前的归期未定,敌寇一日不尽,大军便一日不可撤离。 驻军三载,边疆情势大好,送回来的书信只两个字‘安好’。战场上的血腥残忍没有只言片语涉及。周书窈抱着哄睡的儿子,同夫人道:“此去三载,将军屡立奇功,如今敌寇败局已定,将军回来定然会得到帝王厚待。”
夫人喜笑颜开:“功名利禄都是其次,只要忧儿平安回来,便是好的,这次回来以后是再不能让他胡作非为了,战场凶险还是入仕的好。”
怀里的小孩子一听爹爹的名字,抬头睡眼蒙浓:“爹爹要回来了吗?” 一堂的承欢膝下,屋外的芫华看着手中的杯盏,满心的忧愁,天空乌云密布,是大凶之兆。 “两次逆天而为,再这般,这是不要来世了”酆咬牙道。 这是最后一次战争,此次直捣黄龙,必然可以将敌军消灭干净。莫忧领了先锋的差事,带着两万大军冲锋。 原本敌军五百残兵,但在峡谷处,高地火攻而下,从后方冒出数万军队,他带着军队撤退,派人去后方传话,派人支援,但一路下来死伤无数,没有得到半分支援。 最后两万军队只剩他一人,众人将他团团围住。领头的将军道:“莫将军,放弃吧,若归顺于我朝,必定加官晋爵。”
“弹丸小国,也敢如此放肆。”
他天生的傲骨容不得旁人这般折辱。手握长剑去挡飞来的剑羽,再坚硬的盔甲也抵不住了,体力渐渐的消退。 当再也站不住时,他举起带血的长剑,反手握剑对准自己的心脏,凶狠很的看着眼前未杀尽的敌寇,敌寇未杀尽,是他一生的遗憾,愧对他的帝王。剑要刺入胸膛时,一双素手将剑直直的握住,浅紫缥缈的女子与这混乱的战场极不相配。她的血流入长剑中,剑灵苏醒,直飞入空,应'主人的凶险,神力大发,在战场上进行新一轮的屠杀。 “所以,这剑是认了芫华为主,而非莫忧?”酆问道。 灵剑消耗着华儿的体力,燃烧着她百年的心血,待心血燃尽时,敌寇也都灭完了,她倒在莫忧的怀里,身体渐渐的变为虚体。 对这般异像莫忧没有一丝恐慌,只紧紧的抱着她:“华儿,我带你去军营医治。”
天罚从不晚到,九道天雷直击天灵,她推开了眼前狼狈的将军,仰头接受自己的天罚,身形在空中渐渐消散,此后世间再没有丫鬟华儿,也再没有灵草芫华。 手中的纸张展开,那是华儿对他最后要说的话。‘小心帝王’他一直以来的信念在这一刻悉数崩塌,他是君王手中的剑,为君王扫除一切,剑锋却也伤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