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秋端着刚出炉的桃花酥走进一座雅致的院子,每次从外面走进来,她的心情都变得格外好。斑驳的树影落在茵茵草地,五彩斑斓的鲜花镶嵌在灌木丛间,不停转动的水车从活水湖中舀出的清水流淌在半米宽的小沟渠里,常青藤架上的叶子随风摇曳,用假花装饰的秋千垂吊在粗壮的大树旁,踩着石子路一路向主卧,花香扑鼻而来,不由得放慢脚步,欣赏熟悉的景色。突然,屋里的一声哀嚎把她吓回神,加快脚步赶去目的地。我揉着被书案撞得发疼的脑门,睁眼就看见杂乱无章地铺在我脚边、手边、肚子和胸口上的机械图纸,永远都忘不掉的自己精心布置的书房,抬头可见我自己制作的琉璃灯,扭下脖子往左看就是我的工作台,上面摆放着等待上色的新做好的机械臂,多么熟悉的场景,让我,让我不禁想嚎啕大哭——咋又重新来过了啊?我的凤冠霞帔,我温文尔雅的夫君,我光明的未来······不过贪嘴吃了一口冷酒,至于在婚礼当天又把我送回及笄的第二天吗?第七次了,好不容易有个美好结局,怎么又送回来了?天爷啊,我造了什么孽,你要这样折磨我?我每次选择不一样的路,过了六次不一样的人生,前六次我是靠仅有的记忆投机取巧逃过背叛、宫变、叛乱、瘟疫······上次我远离纷争,直接去寺里当尼姑,本想平平淡淡过一生,没抵过男人的死缠烂打回俗,就这么嫉妒我有段美好姻缘,让我重回原点?“姑娘,你怎么了?”
露秋放下手中的盘子,一边收图纸一边扫出条路走到我旁边。我心里的委屈向谁倾诉去啊?莫名其妙重生,好不容易当了老姑娘还能心动,大婚当日一睁眼就回到原点,我的如意郎君啊!关键是,我不记得他的模样和名字了,就像做场梦,不记得细节,只记得星星点点。我欲哭无泪,委屈巴巴地说:“露秋啊,下次别带桃花酥了。”
露秋体贴地帮我揉红肿的脑袋,温柔地笑道:“姑娘,你怎么知道我这次带了桃花酥?”
“梦里见的。”
我遇到这场景七次了,能不知道吗?委屈归委屈,东西还是要吃的。吃了一口,味道还和以前一样好吃。还和以前一样好吃,还和以前一样······我炽手可热的幸福啊,才刚吃到点甜头就没了。露秋看到我两眼汪汪,以为我被撞哭了,轻轻拍着我的背,柔声安慰我:“姑娘,没事了,过会就不疼了啊。”
“你让我靠会,就一会。”
我钻进露秋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就当是悼念以前的人生,以前的我吧!大哭一场后,心里还是有些郁闷,一郁闷就想吃东西。我端着盘子,边吃桃花酥边走向厨房,好歹是个富家千金,需要注意点形象,看到有人就停止咀嚼,把糕点转交到贴身侍女露秋手里,等人没影了,再拿过来继续吃。我打小就和家里的下人们打成一片,其中和厨房的人关系最好,原因是我给厨房做了三架扇风器,让他们少受了油烟之苦。到厨房后点了一碗馄饨,从冰桶里舀了一勺冰块放进刚做好的杨梅汤中,到树荫下拉下扇风器的绳子后,我就躺在太师椅上等着馄饨出锅。这惬意的时光,让我重生的痛苦中得到些许慰藉——再次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作践。大致回想我的前世,第一世,原庆幸能嫁给得势的王爷,不料做了一年王妃,不明不白地被人下毒害死;第二世,找到害死我上一世的真凶——一直暗恋我前世夫君的美人郡主,不过夫君宁愿要她不要我,设计让我沉湖,含冤而死;第三世,我恨死那对狗男女,帮助他的死敌登上皇位,不过被人过河拆桥,我被安上谋逆罪名,满门抄斩;第四世,我暗中帮助一个不得宠的腹黑皇子,虽然没抢到太子之位,但我帮他谋逆成功,不幸的是,我在战后瘟疫中病逝,死无全尸;第五世,我躲过瘟疫,在回京参加父亲葬礼的途中被败寇余党刺杀身亡;第六世,我腻了,打死也要出家,这次活得长久,吃斋念佛活到二十四岁,遇到被我气质吸引的儒雅公子死缠烂打,终是没有诚心阪依佛门,相识一年后还俗和他成亲,欢喜地等待出家,在喜庆的待嫁氛围中吃了一口冷酒,两眼一黑,回到重生出发点。难不成上一世也是被人毒害的?但我确定,爱上的这位儒雅公子家世清白,人际关系简单,天生的克妻命——额,克妻命······我向来不信这鬼神之说,因为我的经历让我无法相信这怪诞说法。或许,这一次,该试试单独找人给我算命了,还得是德高望重、信誉高的大师。忘记是哪一世了,好像也找过大师算命,不过是为了我的计谋能够成功编的荒诞之言。要不,这次也出家好了,大不了成婚当日我不喝冷酒了。吃上馄饨里鲜嫩的肉馅的时候,我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果他真克妻的话,我这一生不是白过了?有肉不吃,去尼姑庵里吃素?回想我上一世时隔九年第一次吃荤,躺了两天才缓回来。这一世,还是在定亲前离家出走吧,带着小金库,跟着大侠游历江湖。仔细想想,觉得自己的人生挺悲哀的,活了六世,竟没结识一个与世无争的江湖高手。之前认识的高手啊,都爱名利,为权势折腰,我只有钱,没有权,拉拢不到人,又怕苦,不想习武,想办法雇个人好了,再不济,死皮赖脸跟着大侠闯荡江湖。吃完馄饨后,闲来无事,我就带上钓鱼工具和小板凳去后院的莲花池钓鱼,给晚膳添一道菜。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大哥童文钧好文,二哥童仕武擅武,三姐童珊珊的女红了得,虽然只有我是继室所生,但哥哥姐姐们对我的宠爱丝毫不少。今天我二品文官的爹休沐,带着家人一起出门看马球,我不爱看,就待在自己的书房里画图,走前再三跟我说,不要在水榭上钓鱼,有失风雅。我可不管,在水榭上像个懒人样靠着栏杆,还不用担心烈日晒黑,舒服极了。钓上两条鱼,我钓鱼的兴致寥寥无几,想着再钓上来三条,今晚就可以一人一条鱼了,就让露秋帮我继续钓鱼,自己躺在美人靠上,再拿斗笠遮阳,打个哈欠,静享这份悠闲。“姑娘——”迷迷糊糊中听见露秋在叫我,可我还想睡,不想理她。露秋继续小声叫我,我翻了身,还是没看她,不想她继续打搅我,说:“钓完就休息,别打搅我睡觉。”
话音刚落,我就听见二哥童仕武兴师问罪的声音:“童珍珍,你不怕爹回来看到你在这钓鱼生气吗?”
我还是困,谁打搅我睡觉我都不会给他好脸色看,就算那是我爹。我不耐烦地说:“怕什么。别打搅我睡觉!”
二哥啧了一声,说:“童珍珍,今天我带了贵客过来观赏莲花池。”
贵客?我马上惊醒,拿着斗笠遮住脸,说:“你怎么不再说?”
“你又没问。”
我露出一双眼睛,迅速扫了周围,一眼认出我第四世时帮助的不得宠的腹黑皇子司容彦,再看了一眼难为情的露秋,低头看桶里的鱼,大致也有六七条,可以收工离开了,拿起战利品就要跑。司容彦看起来与世无争,实际野心很大,等其他皇子斗得两败俱伤后,他出来充当好人,暗中拉拢到潜力股朝臣,明面上获得清流和寒门子弟支持。她当他的支持者时的作用除了利用前三世的记忆帮他躲过诬陷,就是帮他制作战弩和战船提高他父皇的好感。仅一年时间,他从一个毫无存在感的六皇子做到功绩斐然的秦王,可见其手段和心机非常人能匹敌。我跟他无仇,也无好感,这世更不想参与朝廷纷争,还是与他少些接触。我不仅对他这样,也要如此对待负了我的燕王和背叛我的齐王,跟他们的仇,我已经报过,虽然不是同世报,但也解了我心中的怨气。“二哥,我先走了。”
真是丢脸丢到家了,我拿走我的鱼赶紧跑了,拿斗笠遮住了脸,脸面算丢了一半吧,但总比让人家记住我整张脸,日后碰见热嘲的好。我家现在居住的宅子从太爷爷入仕时买的房子扩建而来,莲花池是爷爷买下隔壁宅邸建成的,而我祖母花了十年时间做成的现在一大美景,常邀请好友一起在水榭上谈诗作画,每有客人来,父兄也喜欢带着他们到莲花池水榭一边欣赏美景,一边享用美食。我爱窝在自己的小院研究机关术,偶尔太无聊了才去莲花池钓鱼。如果没记错,我之前不愿出门是想在屋里钻研新买的关于钻井机械的书,按我十五岁前的性子,刚拿到关于机械的新书,不废寝忘食研究三天是不会走出院子的,所以二哥没想到我会出现在莲花池。离开莲花池的第一个转角遇到了我的大哥,因为我走得有些急,差点撞到他。两人面面相觑时,露秋从我手里拿走了装着鱼的水桶,行礼说:“大少爷安好。”
大哥看到鱼和斗笠就猜到了,说:“看你这紧张兮兮的模样,是遇到了二弟带来的客人,还被人撞见了你在水榭钓鱼?”
我快没脸见人了,自己的糗事还是自己说才心安些,说:“嗯,还撞见我躺在那里睡觉了,丢死人了。你们下次带人回来就不能通知一声?害得我丢脸丢到家。”
大哥不禁笑出声,他平时笑的时候都不露齿的,除非忍不住,应该是想到日后在饭桌上又多了一个笑点,他笑得格外灿烂,灿烂到我脸红到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躲躲。“别笑了,”我受不了了,露秋都憋不住笑出声了,我转移话题问,“你们今天不是看马球吗?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大哥刚刚还满是笑意的眼里多了几分忧虑,说:“觉得无聊就回来了。”
我不信,每次重生到这一天,我怎么可能不记得这天马球精彩到他们日落才回家,在饭桌上还一直津津乐道。二哥也极爱打马球,今天出门的时候期待着取得胜利,今天怎么这么早回家了?就算我问,大哥可能也不会告诉我,分开之后,我让露秋去打听他们外出发生的事,然后自己提着鱼到厨房,让人给我多做几道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