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如今从外放地方,变成从京官开始上任柯相公对他的提携之恩他必须上门道谢才是。 如今这一甲进士前三名之中,他留京任太常寺奉礼郎,作为榜眼的沈嘉彦将作监丞,监兖州酒务。 不过原本由吏部拟定的应该是将作监主簿的职务,权知丰城县事,是一个七品试衔的官位。 唯有欧阳旭领了一个著作佐郎紫极宫醮告副使,也就是人们所知道的宫观官,不仅不是一个清贵的职务,而且还被文人所不齿。 柯府在汴京的内城朱雀门附近的府邸,而杨秉从府中出来后马车需要从国子监北街麦秸巷东穿行。 这里风月场所甚多皆各家都是相邻甚近,如今风气开放,烟花柳巷遍地皆是也是不足为奇。 这国子监可是文人汇集的地方,与之相邻却是有伤风化,可这里来往的客人却又多是文人。 马车行驶穿过了蔡桥方才是见到内城城墙,朱雀门也近在咫尺了。 杨秉从马车上下来,门子并未阻拦便放他通行了,因为他在来之前就递过拜帖了。 且门房知道杨秉与柯府相交甚密,所以姿态也表现的十分恭敬,他们也是会看菜下碟的,若是普通士子他则是摆出一幅倨傲姿态了。 柯随听说杨秉今日要来特意在家中,下人提前通禀后,柯随亲自出门来迎接。 于情他对杨秉崇敬之情溢于言表,于理杨秉乃是他的授业恩师。 “老师,听说您任职京中,学生在此恭贺了!”
柯随脸上挂着笑容,满脸喜色看得出皆是真情实感。 杨秉让他无需多礼,两人共同走进了门厅之中。 府中的使女也端来了热巾与茶水,杨秉道:“此次前来,乃是特意拜谢柯公的恩情的!”
柯随有些疑惑:“我未曾听父亲说起过!”
杨秉笑而不语,柯随不知晓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端起茶盏清香扑鼻乃是上好的青凤髓,还记得上一次还是雨前径山茶。 想来是知晓了他的口味,如今特意上的青凤髓。 片刻后柯相公也从里面走了出来,如今朝会结束后,换下来朝服像是一个温煦老人请杨秉落座。 见到杨秉后笑着说:“文瑜,你今日是以学生来拜见恩师吗?”
两人说是这么多论师生情谊,实际也是可以算得上的,因为柯政乃是科举的主考官,且还是鹿鸣宴的主持者,这一届所有的今科进士都可以称呼他为恩师。 这句话的深层意思是,今日上门是借着这层关系拜上门选择阵营来站队吗? 杨秉虽然不是在朝堂磨练过的老狐狸,可对于这浅层意思还是听得明白的。 他慎重的作揖道:“学生此前前来,是为了拜谢柯公的提携之恩!”
柯政哈哈大笑了起来,他如何不明白杨秉话中意思,他还以为杨秉如今也是走上钻营的路,没有想到会将此事误会到了他的头上。 “你若是真的要谢恩,应该去寻官家而并非是老夫!”
“老夫不仅仅没有帮到你而且还横插了一脚,本来官家的本意是授你太常寺奉礼郎兼太子舍人,可是老夫提出异议官家方才作罢!”
这太子舍人东宫职官也可以称东宫官,如今当朝东宫官多是虚职,可是有了这个这个职位,那么他就是东宫僚属,将来的官家最亲近的一部分人。 可谓是一份十分光明的前途,不过面对柯政的这番话杨秉不仅仅不生气反而作揖道谢。 柯政抚须笑着的看着他说:“你难道不恼怒老夫的这番作为,让你断了一条青云路!”
杨秉十分谦逊的说道:“学生听闻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如今学生在汴京城中声名愈显,此刻再出头定然成为众矢之的。”
他自进汴京以来,多是抱着低调行事做事的原则,可是事件的发展却往往背道而驰。 还未进京,他在杭州所书的那一篇与师说便已经传遍汴京,科举结束后他又是唯一一位三元及第的今科状元。 若是仅仅在士林中有名声这是一件好事情,可是在官场之上新人还是低调一些更好。 柯政笑着说:“老夫从不与人解释任何事情,无论文瑜在心中是怨怼还是感激我也并不在意!”
他话虽然这么说,可是语气却是比刚刚更加温络了些。 杨秉这才明白原来是自己想错了,没有想到竟然是官家有意让自己留京的。 因为在他的所想中,他们进宫面见官家授予官职也不过是走一个过场,他们的官职都已经有吏部讨论好了。 欧阳旭那只是一个意外而已,可没有想到自己也成了特殊的那一个。 “文瑜如今也已得官身,汝可曾想过何为为官之道?”
杨秉刚刚饮完茶汤平复思绪,没有想到突然会面对柯相公的考教。 一旁的柯随就像是在课堂上听课的学生一样,认真的在一旁听着不发一言,他觉得每次老师与父亲之前的对答都对自己受益匪浅,虽然初始似懂非懂可是事后却是能够感悟颇多。 他犹记得第一次来柯府之时是来考教他的文章,如今这一次是则是为政之道,也是为官之道。 这是考量他实干的才能,文章做的好不一定为官就做得好,善于权谋也不一定就是为百姓谋福祉的能臣。 杨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站在原地思索何为为政之本?何为治民之纲? 他是否能够做到将文章化作致用之道,他的优势胜在逻辑思维能力远远胜过常人,不仅仅是强大的记忆力,逻辑思维能力同样是他的利器。 他遍观历史上下将能臣统一分析,于是概括出了为官当重在务实。 《韩非子》中有言猛将必起于卒伍,宰相必发于州郡,空谈乃是误国唯有务实去虚才是为政之根本,只有从基础开始做起才能总结经验否则就是空中楼阁。 若是做文章问为官如何,杨秉定然答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可是如他之前所说上古竞于道德,如今之时代用周礼岂不知时移势易,他不是那种只会空谈的腐儒。 这若是将圣人文章视作教条那方才是如药害人,乃是误人误己的举止。 杨秉作揖答道:“回柯公的话,学生认为这为政之道,治民之纲在于致用务实。”
柯政对于这个回答还算满意,并没有听见对方泛泛而谈为官之德之类的话,那么他就不算是一个读书读愚了的人。 在柯政的心中只有将自身之才化作致用之道方才是才子,而不仅仅是作为锦绣文章那至多是一个文人。 柯政有些可惜道:“我本想让你外放地方,所为的就是积累为政一方的经验,这样才能深通何为治国之道!”
此话期盼之意不可谓是不大,治国之道乃是只有中枢的相公才能言治国之要。 这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可不是那七品未达的微末小官。 说完后眼神炯炯的看向杨秉道:“文瑜,那你说说何为治国之要?”
如果实在酒肆茶坊,亦或是笙歌不绝的酒楼你若是寻一士子,你与他谈治国之道他定然能与你谈上一天一夜也不绝。 在这汴京城中,士子讨论国政不知凡几可如今这种场合却是来自这个王朝宰相的考问。 多少士子站在他的面前,都会是讷讷不能言的状态,直面这种威严杨秉还是不自觉的紧张了起来。 正所谓居移体,养移气柯政在宰执的位置上待了如此之久,一身威严岂是寻常。 就像是再次回到了科举考试之时,在杨秉看来这宋朝积弱之根本在于弱干之法,因为唐末藩镇割据的场面,所以才以文驭武夺其事权。 “自秦汉之时便有强本弱末之策,迁徙豪强以入关中,武帝时期推恩令削弱宗藩势力,此皆是强干以弱支。”
“本朝的强干弱支,乃是削弱地方势力在州以上置路,各路均设「帅、漕、宪、仓」四官分掌地方之军民、财政、刑法、粮食,直接向朝廷负责。可同样因为也将出现冗官的问题,虽然换得安定,可是长此以往定然会使财政拮据,外患深重!”
他见识到了当年的那支带给辽人噩梦的静塞军已经支离破碎,而所谓的“中央军”都是一群没有经历过战阵厮杀的太平军而已。 他可是知道这个王朝的结果的,百年后能战之军已然寥寥,财政拮据民不聊生。 所以他才会对自己的言论如此笃定,柯政有些惊讶,因为杨秉少有如此言辞激烈之时。 无论何时都是安之若素的模样,少有失态所以看起来就是一个稳重的人。 这也是赵恒看重他的缘故,因为老成持重才是中枢大臣需要具有的品质,无论何时稳重的人都值得托付。 可这并不是策略,而是指出症结所在不过这些问题他们如何不了解。 听到杨秉激昂的言辞说完后,他点了点头听到这里他对于杨秉还是颇为满意的,认为此子虽然对于政见有些稚嫩,可是却是实有经略之才。 柯政抚须叹道:“文瑜如今看来我还是小看你了,不过有些却是言过其实了,如今的辽国即使百年后也不足以成为我宋国的外患,其国内内忧频生积患已久。”
至于一国宰执为何对于他国朝局如此熟悉的缘故,那是因为这两国都各有细作潜伏。 这宋国能够潜伏进契丹细作,而辽国自然也早已经被宋人所渗透其中。 若真是论谍战经验,宋人的经验还是远远胜过辽人的。 如今辽人的细作,多是辽国的一些迁徙的汉人所建立。 毕竟这辽国的前身就是部落统一后方才建国的,你能指望当初一个文明尚未统一的部落组建细密的间谍组织吗? 对于柯政的这番话,杨秉没有继续言说如今宋朝的弊端,并不是后人眼光独到能够发现,而是身在时局中的人都明白。 只是没有寻到解决的良法而已,否则也不会历经多次改革变法,虽然都以失败而告终。 而杨秉明白如今看见症结,若是病入骨髓之后方才难以根治,只有寻找到最佳解决的办法才能根治症结。 他没有依靠着后世一些论坛上的言论,在柯政面前侃侃而谈,因为如中医之中所说的望闻问切在思索病方也不迟。 如柯政所言若是为任地方通判,对于他的助益更大,毕竟书中所见皆是虚妄,书中的民生为何?只有亲眼所见了解了病症,方才找到症结和寻到良机。 无论何种改革之法都需得以民为本,可是如今吏部既然已经安排了,无论是柯政还是杨秉都会再多说什么了! 一旁的柯随只觉得老师真得无愧为状元,虽然未曾为官可是指出的那些问题,他听完之后也是深有感悟。 特别对于财政拮据,外患深重八个字记忆深刻,我一定要在有生之年跟随在老师身后改变这种弊端,即使有重重险阻也丝毫不惧。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从心底涌出了强烈的使命感。 如今他这个年岁,自然是拳拳的报国之志立下豪言也是许多。 倒是如杨秉这般,这个年岁一幅老成持重的样子才是另类,以至于许多人与他相交都忽略了他的年岁。 杨秉从柯府离开后,柯随看着离去的那个背影眼神满是钦佩。 柯政也是感叹道:“文瑜有宰执之才!”
此话并没有与之当面言之,身边的柯随却听得清楚。 柯随听到这种赞誉,并没有那种长辈提到别人家孩子赞叹时的羡慕与嫉妒,反而眼神中流露出的是应当如此的神采。 在他的心里早就未将杨秉视作同辈,而是一个道德品质,还有才具都十分高的师长。 而人的境遇各有不同,欧阳旭自从被封了宫观官后,也是在这繁荣的汴京城不多停留就要赶往西京。 虽然高观察在府中说了断去两家姻亲,可是只要他没写退婚书那么高家依旧是他将来晋升之路的踏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