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大半,如幽脸上逐渐绯红,有些醉意。看着院子的落叶被风卷起一个小旋,如幽心中不免伤感了起来,从袖中掏出了随身的竹笛。笛音缭绕,与秋风共舞。一曲毕,如幽缓缓睁眼,却见公孙北甫失神地盯着自己。“好美的曲子,难怪南陌时常缠着你,教他吹笛。”
如幽低头浅笑:“南陌天资聪颖,是有此天赋的,他的笛声已不在我之下。突而谈起南陌,竟觉好些时日未见他了。”
“他自幼便与我不同,爱好医药,此番下山求学,想必定是心中所愿。”
“能做心中所愿之事,乃是多少人无法企及的。”
如幽转过头,有些伤感地看着公孙北甫。对于如幽炙热的眼神,公孙北甫却是有些回避地低下了头。“不知如幽心中所愿,为何事?”
如幽看着公孙北甫,眼波流转:“吾惟愿求一真心相爱之人。”
如幽言辞恳切,句句温柔,公孙北甫就是再木讷,也察觉出了她的意思。如幽一向直白,公孙北甫如何不知其心意。只是公孙家并非世家大族,如此情感更是书院大忌,若因此将宗师惹怒,恐无出头之日。公孙北甫低头沉思,良久才回避道:“如幽才貌出众,定能寻得如意郎君。”
如幽何等聪明,又岂会不知公孙北甫内心忧虑,只是淡然道。“无碍,我愿意等,不论师兄何时回头看,我都在。”
日子飞转即逝,如幽与公孙北甫的情感也越发浓烈,师兄弟之间关于她们的谣传也越发得多,此事终是传到了师宗的耳朵里。“此时本是师宗午休之时,寻弟子来可是有何要紧之事?”
公孙北甫来到师宗的屋中。“我且问你,师宗待你如何?”
师宗转过身,严肃道。公孙北甫摸不着头脑,却还是如实回答:“师宗待我向来极好,我并非贵族出身,可师宗待我皆是一视同仁。”
“既是如此,你便是如此回报我的恩情吗?”
师宗弯腰,以杖击地怒问道。公孙北甫从未见过师宗发如此大的脾气,立刻跪在地上。“弟子无知。”
师宗平复了些许心情,娓娓道来。“今日我离堂之时,无意竟听见众弟子对你议论纷纷……”“他人之言,乃是些流言蜚语,师宗不可因此动怒。”
公孙北甫急忙解释。“捕风捉影,若无风何来影呢?你可知师兄弟之间,已经开始流传你与如幽乃是半袖之言!”
师宗步步紧逼道。“师宗明察,如幽乃是女子……”公孙北甫先是一惊,急忙辩解。“可正因为她是女子!我怀疑的并非是半袖之言,而是你与如幽是否当真……当真有情?”
师宗顿了顿,说出了心中的困惑。却看公孙北甫沉默不语,师宗心中了然,摇头叹息道。“见你对如幽如此好,我早该怀疑!起初以为是我的特殊交代,才令你对如幽多加照拂。可没想到的是,你竟全然不顾忌外界言论,你是为此宁可身败名裂吗?”
公孙北甫知晓此事无法瞒过师宗慧眼,索性坦白。“弟子以为,外界纷言,不足为惧,弟子对如幽乃是真心喜欢。”
“不足为惧?若你是平凡子弟,我定鼓励你坚持心中所愿,可你乃是我预选之人,你难道就要如此辜负我的苦心栽培吗?”
师宗发自肺腑道。“预选之人?师宗难道?”
公孙北甫心中大惊,他从未想过师宗竟有此打算。“我年事已高,恐无法再承师宗之位。你是我最得意的门生,也是鹿邑山最德高望重的大师兄,我早已有意,将师宗之位传给你。只是如今太多传言不堪入耳,若你名声受损,恐你无法再当担此任。”
师宗看了一眼始终低头拜跪的公孙北甫,长叹一口气。“以你的家世,师宗之位乃是最好的选择。现下官位世袭,你的才华定会被埋没。其实你不妨思量,若你与如幽真的在一起,如家当真会接受一个小门小户的弟子吗?为师忠告至此,你好自为之。”
说罢师宗拂袖而去。公孙北甫却是始终不语,就这样跪着,一动不动,直至太阳西沉,直至如幽出现……屋中昏暗如牢笼,如幽推开一条小缝,外面月光照了进来,打在公孙北甫的身上。如幽行至身前,跪在公孙北甫身旁,用手托起他耷拉的脸,轻声唤道。“师兄?”
公孙北甫愣愣地抬头,宛如大梦初醒。“发生什么事了?”
如幽见其状态异常,担忧道。公孙北甫看着眼前忧虑的女子,月光初照,宛如天上宫娥,岂是他此等凡人所能企及?“无碍。”
公孙北甫出奇地推开了如幽,冷漠地站起身来。如幽从未见过公孙北甫如此行径,心中着急坏了。“究竟出了何事?”
公孙北甫却是冷笑一声。“我的事你无权过问。”
如幽心中疑惑,被此话激怒。“师兄此话何意?是打算与如幽一刀两断吗?”
“从始至终难道不都是你的一厢情愿吗?何来一刀两断之说?你我之间本就没有什么。”
公孙北甫绝情道。“没有?当真没有吗?难道我的感觉都是错的吗?那夜的桂花酒是错,偏爱也是错,力排众议皆是错,你能告诉我,这一切都只是如幽的错觉吗?”
如幽激动地拍打着胸脯,质问道。“我对你不过是谨遵师宗之命,是师宗叮嘱对你多加优待,我才会做这些,是如幽你误解了。”
如幽冷笑一声,心中如万把刀割,痛苦难耐。“时至今日,我已对你情根深种,你才来告诉我,这一切都只是我的误解。这是师宗的屋子,定是师宗与你说了什么,是不是?是他给你试压?我这就找师宗说清楚。”
如幽激动地站起身,就欲去找师宗理论,却被公孙北甫一把从背后抱住。“别去。”
公孙北甫的话直击如幽的心,此刻的如幽好似木偶一般,愣愣地由其抱在怀中。此怀抱持续良久,二人也皆是静默,任由时间流去。可事情终须了断,公孙北甫苦笑着落下一滴泪,径直打在了如幽的衣襟上。“如幽,你美貌动人,如何能让我不为之心动。记得第一次见你,是在山下,你掉入陷阱,好似一只扑倒在我怀中的小兽。那时,你不知我的心跳动得有多快、多乱。师宗确实交代与我要对你多加照拂,可除此之外,我的举动又何尝不是心之所驱。”
公孙北甫突然起来的告白,将如幽的心打乱。但就在如幽高兴之际,不想公孙北甫接下来话却将如幽击至谷底。“只是我家并世家,你知晓此家事在如今的朝廷有多难。官职因袭,我岂非终生无处施展。”
“我将你引荐给父亲,他若知晓你的才能,定能帮助你谋取一官半职。”
如幽提议道。公孙北甫无助地摇了摇头,手也从如幽的背后松开。“我若当真有才能,便不能靠如家去求取官职。”
如幽知晓其中含义,公孙北甫向来高傲,若当真靠如家谋取官职,也定会令其饱受诸多外部纷扰,这也是如幽不愿看见的。“今日师宗前来找我,便是要我在你和师宗之位上,做出选择。”
公孙北甫直言不讳道。如幽心中一惊,师宗之位何其重要,是多少个世家弟子可望而不可得的,更何况是家世不好的北甫师兄。但如幽还是心存一丝侥幸。“那师兄如何决断?”
公孙北甫没有言语,秋风吹打着半开的窗棂,寒冷非常。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如幽眼睛落泪,最后长舒一口气。“罢了,北甫师兄,我曾说过的会等你,但若师兄做出决断,我也不愿成为师兄的烦扰。家中几次三番送信来催,想来也是该离开了,待会我便会去向师宗请辞。明日辰时,我会在山头的大树下等你,两个时辰,若师兄没来,我便会离去。”
说罢,如幽起身离去,屋子回归寂静,月光将公孙北甫的影子拉得修长……“如幽,我们还要等到何时?”
金樱子拿着大包小包。如幽却是站在树下,不断遥望着前方,期盼心中的人出现。“再等一会,就一会。”
金樱子长舒一口气,一屁股坐倒在地。“两个时辰早就过了,北甫师兄定是不会来了!”
“他会来的,或许我再等一会.....”如幽期许道。金樱子看不下去,一把拽过如幽的衣袖。“如幽!他不会来了!天渐凉,寒意更甚,你看那!”
金樱子指着阴沉的天空,提醒道。“积云密布,此情境,恐要落雪,若再是不走,待会的山路定是寸步难行。”
如幽抬头望着天,却如金樱子所说,黑云压城,毫无退路。如幽终是决断,带着金樱子朝山下行去,朝新的路行去。只是,正如金樱子所说,大雪落,山路崎岖,二人一路惊险。待到山下时,如幽已是精疲力尽,加之前日忧思过度,体力不支,倒在了雪堆中。四下荒郊野岭,金樱子急坏了,瘦弱的身躯艰难地抱着如幽的身体,在大雪中足足行了五公里。路上,金樱子逢人便跪下求助,只是无人搭理。“求求老伯了,我妹妹病了,急需看郎中,请老伯行行好,将我们带去前方的村落吧,我必定重谢。”
老伯见人来路不明,哪敢轻易相信,摆摆手推诿道。“我这车载不了人,姑娘还是去找别人吧。”
老伯说完就欲驱车离去,金樱子不依,死死拽住车尾,哀求道。“这路上,除了您,就没有人了。”
老伯见其如此无礼,愤愤挥手一把将金樱子推倒在地。金樱子倒在地上,抱着如幽逐渐冰凉的身体,大哭了起来。“姑娘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一声温柔的雄性声音在头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