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要事。如今,已查出杀害薄玉烟的幕后真凶,梗在少帅心头多年的刺儿拔出,那么,少帅接受一个新的女人,应该更容易些。这个英雄救美的忙,他是一定要帮的,且,必须完成。聂昌政打定注意,从今天开始,要把寻找盘尼西林作为第一要务。白颂年抱着白少潼软软的小身体进入晓烟夕雾楼。白少潼依赖地靠在他怀里,全身心安定下来,然后他发现今晚父亲好像格外地黏着他,吃饭时竟也不松开他,一只有力的铁臂牢牢将他锁在怀里。平常父亲是很少这样宠溺、亲近他的。白少潼虽有些奇怪,却还是很高兴,等他吃完饭,就用软软的、稚嫩的嗓音问:“父亲!我可以去探望秋秋么?”
“秋秋?”
白颂年低头,漆黑的眸子对上儿子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是姨太太让我这么叫她的,她说我们是朋友。”
白少潼解释,又眨巴着充满期待的眼睛,“可以么?我可以去探望她么?”
白颂年微微蹙眉,露出几分不悦,还有几分烦躁压在了心底,没敢流露出来,怕吓着孩子。他将小孩放到椅子上,与他面对面,做出庄重谈话的架势。白少潼有些忐忑,正襟危坐,黑葡萄似的眼睛里蕴含一丝失望:“父亲,我不可以探望秋秋么?”
“我没说不可以,但是,少潼,你要记住,你的母亲,你的娘亲是薄玉烟,而不是阮丛秋!”
白颂年口吻严肃,眼神也带着一丝严厉。“我知道啊,我娘亲叫做薄玉烟,秋秋只是跟她长得非常像而已。”
白少潼把自己那点小心思藏起来,无辜地眨眨眼睛。他若是没有眨眼的小动作,没有故作天真无辜的表情,白颂年说不定就信了。白颂年有种无力感,大半夜回来不想教训孩子、吓着孩子,便郑重告知他:“少潼,这两天我去抓谋害你母亲的凶手了。我不想瞒你,因为你打小也惦记这件事。”
白少潼嘴巴张得圆圆的,能塞个鸡蛋,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下来,激动而急切地问:“父亲,害死我娘亲的坏人是谁?”
白颂年胸口的滞闷消散大半,确定薄玉烟这个正牌娘亲在儿子心目中占据着最重要的地位,他心情豁然开朗。“是汤姨太太的父亲雇佣甄炳堂杀害了你的娘亲,又是汤姨太太和她父亲教唆甄炳堂杀阮小姐。记住,少潼,谋害你母亲的仇人,名字叫做汤毓文、甄炳堂。这两个名字你要记在心里一辈子!”
“是,父亲!”
白少潼眼神坚毅,举手行个军礼,绷着小脸说,“等我长大,我会亲手杀了他们,为我母亲报仇!”
白颂年面露欣慰,摸摸他的小脑袋瓜,淡漠道:“不用了,他们已经被我杀死了。”
又大发慈悲,“明天你可以去探望阮小姐,我叫聂副官送你过去。”
两个好消息轰炸,白少潼又惊又喜,小脸激动得通红,小眼睛亮晶晶的,最后还是杀母大仇得报的喜悦占上风,眼中流下激动的泪水。白颂年将他揽进怀里,抱他上楼,父子俩在这个夜晚,一一将薄玉烟的遗物拿出来翻看。白颂年站在薄玉烟的画像前,闻着薰衣草花香,一直站到凌晨才去睡觉。这个夜晚注定不是个平静的夜晚,不知多少人睡不着觉。事实上,从梁语嫣遇到袭击那一天起,整个鱼苏城便进入风声鹤唳的氛围,汤家一夜之间被抄家,更是人人自危,仿佛回到三年前薄玉烟被害那段黑暗的日子。大家提心吊胆,都在猜测,下一个轮到谁?白颂年没有辜负大家的“提心吊胆”,第二天亲自带领军队抄家,连续抄了三家,这三家都是组织地下黑市的三条地头蛇。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他懂,别的事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唯独对鸦—片零容忍。直到事发的第五天,也就是梁语嫣躺进医院的第五天,抄家风波才平静下来。聂昌政亲自出马,快马加鞭送回来消炎药品,立刻给梁语嫣用上,恰好郑茵慈也从上海弄到一些,让朋友专门送到鱼苏。没有用过任何抗生素的身体,抗生素的效果格外明显。梁语嫣到晚上时,反反复复的高烧终于降为低烧。她缓缓睁开眼睛,眼里充斥着血丝,病容憔悴,嘴唇上起了死皮,眼窝凹陷下去,人清减了一圈。她这副模样十分狼狈,又有几分娇柔脆弱,楚楚生怜,尤其是她的眼神,满是惊骇,显然是做了一场噩梦,呼吸很急促,胸膛上下起伏。白颂年拄着下巴假寐,倏然睁开清清冷冷的眼,对上那一双惊惧而仓皇的美目。今天白少潼又央求他来医院,而他这几天一想到那天叶晏所说的话,心中便莫名的紧张,他心知,他私心里是不愿放走梁语嫣的。于是聂昌政来禀告弄到消炎药品,他便答应了白少潼的请求,与他一起守在医院,同时赶走了叶晏等人。他站起身,走到床边,握住她的手,淡漠的嗓音蕴含一丝暖意:“你终于醒了。做噩梦了?”
梁语嫣眼中一瞬间盈满泪光,干燥的唇开合,声音嘶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想家了!”
话音还没落地,眼泪倒是先簌簌掉落,很快打湿眼角,打湿枕巾。莹莹的泪光在月光下闪烁,清凉冰冷,犹如春天雨过天晴,残败的桃花瓣上落下一滴雨水,雨水折射着太阳的光芒,虽然不刺眼,不炽热,那带着春风凉意的光芒依旧璀璨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