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世界里，无影灯在头顶照耀，楚良沉默着站在模拟人的大脑一侧，陷入了漫长的沉思中。 “竟然误打误撞剥离了那个病人的愤怒，这是什么原理？愤怒也是由某对神经控制的吗？”
众所周知，愤怒与恐惧都来源于下丘脑，但愤怒到底如何产生，又如何通过神经进行传递，从而影响全身，这就不得而知了。 人类对于自己的身体其实知之甚少，尤其是像是心脏、大脑这种复杂的核心器官，它们是生命的起源，西方则称呼它们为上帝的禁区，在古早时期，甚至连触碰它们都是一种禁忌，会被人们视为一种对于神圣生命的亵渎。 当然，随着科技文化的发展，人们对于生命理解不断加深，也开始逐渐尝试着去探索这些禁忌，但两百多年的外科发展历史还是太短，人类依旧无法彻底掌握生命的奥秘，大脑内部的很多区域仍然被视为禁区。 “再试一次，看看能不能复制上次手术的效果，剥离病人的愤怒情绪。”
楚良深吸一口气，开始动手，锐利的尖刀轻易便划开了病人的后颈，颅骨与颈椎断裂，泛白的脊髓里面是31对闪烁着微弱荧光的神经。 这就是神经系统解剖图谱的效果，那些埋藏着脆弱脊髓深部的神经全部都展现在楚良的双眼中，清晰无比。 但能看到，并不代表能精准的处理，神经的脆弱性和纤细程度远超血管，楚良纵然有泰然手等外挂加持，可面对脊髓神经这种外科禁区，处理起来依然显得十分艰难。 斩断的颅骨被重新接续上，同时脊髓也不可避免的遭受到了某些伤害，楚良已经尽力将这些伤害控制在一定的限度，并且避开重要的神经区域，就如同当初他给那名暴怒的病人手术一样。 然而结果却…… “愤怒没有被剥离，情绪上没有发生改变，但中枢神经系统的性冲动消失了，额……这人不举了？”
楚良有些尴尬。 赶紧挥挥手，将眼前的模拟人规格化，恢复出厂设置。 这已经是楚良不知道第多少次尝试了，无一例外，没有一次成功复制现实世界那名病人的手术效果。 模拟人出现了诸如失去味觉、偏瘫、截瘫、立刻死亡……等等结局，不得不说，现实世界的那名病人真是非常幸运，虽然术中出现了各种各样的突发情况，但他的手术效果竟然是最好的。 仅仅是以牺牲愤怒为代价，就获得了新生，头颅重新接回了脖子上。 “做一百次手术，感觉都能有一百种不同的结果，这种稳定性真是没谁了，完全随缘嘛……” 楚良无奈的摇摇头，他自认为对于这台手术，他已经专研到了极限，可手术结果却依旧充满未知性。 说起来心外科手术其实也属于生命禁区手术，可楚良不管主刀再复杂的心外科手术，也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完全无法预知手术结果的感觉。 “打个可能不怎么太贴切的比方，心脏手术更像是一锤子买卖，手术成功病人就活着，失败就死亡，但神经外科手术却不同，人类的情感实在是太复杂了，要在那么多没有被科学文明之光照亮的区域动刀子，难免会有误伤，也就难免会造成千奇百怪的手术结果，失去愤怒其实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万一失去的是快乐呢？或者是人类全部的情感……” 当然了，这仅仅针对于复杂的神经外科手术，如果只是常规手术，积累了丰富经验的主刀医生，还是有把握能够控制最后的手术效果的。 神经外科！ 楚良突然对于这个全新的领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同时他不由得思考一个问题，是否有什么方法可以精准的控制复杂神经外科手术的最终效果。 用一把外科手术刀，去修饰人类的情感，这是可行的吗？ 缓缓闭上双眼，楚良从虚拟手术室中退出，窗外和煦的阳光透过玻璃落在楚良的白大褂上，此时已经是三月，正是春光大好的日子。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楚良揉了揉太阳穴，出声道：“请进。”
王勉院长一脸喜色的推门而入，人还没有走进来，就迫不及待的说道：“楚老师，最新的评选结果出来了，庐州参加百强医院排行竞选的医院，有我们一份！”
“哦？”
楚良微微有些诧异，下意识问道：“他们松口了？真是难得，我们既然被选上了，那肯定得有人落选，哪个医院被踢出局了？”
胡教授当初为了省二院参选百强医院榜的事情出了不少力，可那些庐州大牛们却没一个人肯松口，楚良当时就明白了，每一个大牛身后其实都代表着一个派系，一个在庐州生根发芽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老牌三甲医院。 这些能拍板做决定的人，本身就是从各个老牌三甲医院爬上去的，他们不支持他们的老东家，还会支持谁呢？ 就像胡教授说的，参加百强医院榜，不用进入前三甲，只要能排到中游的位置，在庐州这个地界你就有资格伸手要资源，位置越高，你要资源的腰板就能更直。 这就是马太效应，能够吃到肉的，永远都是那些不愁肉吃的人。 可现在这群人却松口了，这就让楚良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哪家医院出了什么问题? 王勉院长低声道：“中医院爆出丑闻了，他们监护室把吸痰管重复使用，有个病人有艾滋病，入院时没有查出来，后来复查的时候才发现的，但那个时候已经有三个病人感染上艾滋病了。”
“怎么可能？吸痰管一个才几块钱，至于吗？”
“我一开始也不相信，但这事都闹大了，上面领导都已经成立调查组进驻中医院了，这次中医院估计要倒大霉了，别说参加百强医院评选了，他们能不能保住三甲都难说。”
院内发生艾滋病感染事件，而且还是因为严重违反无菌原则导致的，这事确实没得洗，弄不好中医院的金字招牌都能被砸了，这种情况下再代表庐州去参加百强医院榜评选肯定不合适了。 “没想到竟然被我们捡漏了。”
楚良心里还是有些不相信中医院会发生这种事情，但看到王勉院长说的如此笃定，也只能默默点头道。 “也不算是捡漏吧，楚老师你上次的那台接头手术还是在庐州市引发了不少讨论的，何况咱们这两年来的成绩有目共睹，老牌三甲也不能总躺在功劳簿上享福吧。”
王勉院长笑眯眯道。 楚良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两年多的时间，他是亲眼目睹着省二院一步步成长起来，从一个默默无闻的二甲医院，成为了如今可以代表庐州医疗水平的三甲医院，这让他颇有一种养成系的满足感，就好像自己种的大白菜终于出落得水灵灵的了。 “对了，这次评选什么时候开始？咱们是不是要提前做好准备。”
楚良问道。 王勉院长一愣，随即笑道：“楚老师你不知道百强医院榜评选的方式吗？”
“不太清楚。”
“百强医院榜不是像三甲医院那样，找人来我们医院审查，事实上全国一百多家参与评选，评审委员要是挨个城市去视察，那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才能结束评选了。”
“那倒也是，百强医院数量太多了，一个个实地考察确实有些不太可信，那这一百名医院该怎么排名？”
“根据这三年来医院的科研、临床以及教学成绩，这些都是有白纸黑字的，我们提交，评委们审核评分就可以了，不过这些当然只是基础分，一个医院是否有足够的底蕴，是否能够代表整个华夏医疗的水平，肯定不能只看这些。”
王勉主任缓缓说道：“阳春三月下扬州，每三年一届的百强医院榜安排在三月，其实也是有特殊意义的，评选会议会在扬州举办，全国各地的地区代表都会参加，届时才是真正角逐排名的时候，学术交流、讲座、手术演示，那里有足够大的舞台，就看各个地区医院的医生们能不能撑起场子了。”
“要去扬州？又要出差？”
楚良突然面露难色道。 “怎么了？楚老师你不方便去吗？”
王勉院长问道。 “这……你也知道我和李亚楠的事情，我和她约好了这个月找个时间去她老家，扬州那边能不能换个代表去？”
楚良道。 “换个代表，楚老师你说换谁？这可是不是什么别的普通会议，这是三年一届的百强医院榜，如果不是中医院出了事，我们还得等三年才有机会能参加，换谁能够代表省二院……” 王勉院长突然激动起来，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可看到楚良为难的表情，他突然顿了一下，然后微微叹气道：“楚老师你这几年确实辛苦了，刚从非洲回来，又要你去扬州出差，不过这次的评选确实很重要，李医生自己也是医生，她会理解你的，如果你不方便说，我可以替你去说。”
“那就不用了，我知道了，我会和她说一下的。”
楚良突然有些头疼，王勉院长说的没错，李亚楠确实会理解自己，但理解归理解，之前去非洲的时候她已经理解过自己一次了，这一次又要人家理解自己。 别说李亚楠了，楚良自己都有些理解不了自己了。 不过百强医院这件事确实很重要，陪李亚楠回老家随时都可以回，但错过了扬州之行就要再等三年了，孰轻孰重，楚良心里还是有数的。 一整个下午，楚良都在思考该怎么开口，等到晚上回家后，却发现李亚楠竟然早就做好了一桌子饭菜等着自己了，而房间角落里，还有两个整理的整整齐齐的行李箱。 “今天回来倒是挺早的。”
李亚楠在厨房里听到开门的动静，穿着粉色的围裙走了出来，她的手上戴着两个厚厚的粉色爱心图案手套，双手端着一盘冒着热气的蒸鲈鱼，香气扑鼻。 “今天没什么手术。”
楚良有些心不在焉的回答道，脑子里则在琢磨着该怎么和李亚楠解释自己要出差的事情。 “赶紧去洗洗手，准备吃饭了，我帮你把行李准备好了，你等会儿看看有没有少什么，火车票我也定好了，下个礼拜五，咱们约好的。”
李亚楠笑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她现在完全就是个沉迷在甜蜜爱情中的女孩子。 楚良轻轻咳嗽了两声，嘟囔道：“嗯，我等会看看。”
李亚楠没有察觉出楚良的不对劲，转身又回厨房去忙活了。 楚良则来到角落，打开自己的行李箱，看到了里面叠的整整齐齐的衣物，还有一些外出必备的洗漱用品，每一个东西都被整理的整整齐齐，按类分好，彻底治愈了楚良的强迫症。 可看到这么治愈的画面，楚良却一头黑线，完全不知道等会儿该怎么开口了。 “这还让我怎么说啊……” 楚良不敢乱翻自己的行李箱，唯恐破坏那整整齐齐的美感，他心事重重的回到餐桌旁，看着一桌子的美味，却没有一丝胃口。 李亚楠很快就端着最后一盘香辣虾上桌，看到楚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她还以为是楚良在医院里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了，于是笑眯眯的说道：“干嘛啊，工作的低气压不要带回家好嘛，上班的事情上班好好解决，下班回家了就要好好享受生活了。”
“嗯。”
楚良挤出一丝笑容，他想了想还是决定等吃完饭再说，不然这一桌子饭菜估计就要浪费了…… 一顿饭吃的格外艰难，李亚楠总是有意无意的说起接下来回老家的事情，楚良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来二去，李亚楠终于察觉到了楚良的不对劲，不过她却误解了楚良的意思，以为楚良是后悔了，不愿意陪她一起回老家。 李亚楠有些不开心的把筷子放到桌子上，眼睛红红道：“你不愿意陪我去就算了，干嘛这幅样子，我又没有逼你陪我回家。”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楚良一时间头都大了，他本来是想吃晚饭之后再说的，可没想到竟然让李亚楠误解了，这下子再不赶紧解释清楚，估计就不是浪费饭菜的问题了。 李亚楠绝对有可能直接把桌子都给掀了。 于是楚良就把扬州之行的事情说了一下，并且保证这次出差之后不管再有多么重要的事情，他绝对都会陪李亚楠回老家一趟的。 “你放心，我对你是认真的，今年肯定会陪你回去看看家人的。”
楚良坐到李亚楠身边，轻轻牵起她的手。 李亚楠一开始还发脾气不然楚良牵，可听到楚良这么说，她心又软了，眼睛红彤彤的埋怨道：“你怎么这么忙，省二院没你就转不了吗？刚从非洲回来，现在又要出差，王勉院长真器重你！”
楚良只能苦笑，轻轻把李亚楠搂在怀里，揉捏着她细腻柔软的肩膀。 “烟花三月下扬州，反正行李我都准备好了，我也跟你一起去吧。”
李亚楠看着角落里的行李，突然说道。 “你也要去？”
楚良下意识回答了一句。 李亚楠立刻一把推开楚良，眼神幽怨道：“你不想我去就算了。”
楚良赶紧求饶道：“去去去，刚好我两行李都准备好了，先去扬州，结束就去你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