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楚良的手术委托之后，陈主任很识相的找了借口匆匆离开。

　　腹腔镜下胰十二指肠切除术确实是普外科最大、也是最复杂的手术，但和术中唤醒的神经外科手术比起来，多少还是有些逊色。

　　何况陈主任还不是这台手术的首选，市二院那群家伙竟然瞒着他先找了楚良，陈主任纯纯就是个被蒙在鼓里的备胎！

　　“这样一来，咱们和京都医院算是彻底交恶了，以后咱们去京都那边得悠着点，这个陈主任看起来可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主儿。”

王勉院长不免有些担心道。

　　楚良却对此毫无感觉，陈主任不是心胸宽广的主儿，巧得很，自己也不是。

　　人家都欺负到脸上了，这时候要还是忍气吞声，在所有人面前向陈主任示弱，那自己这些年来努力经营急诊病房、发展省二院的意义在哪里？

　　强大的唯一用处，不就是可以在所有人面前挺直腰杆吗？

　　而事实上，随着楚良说出自己接受的手术委托是一台术中唤醒手术，在场的所有人，不管是哪个大医院的代表，或是代表一个城市的顶级外科医生，看向楚良时眼神中都带有一丝敬佩。

　　“对了王勉院长，刚刚陈主任说手术要尽快，否则排名出炉之后，我们就是给别人打白工，是有这种情况吗？”

楚良突然想到这茬，转头问向王勉院长。

　　“确实如此。”

　　王勉院长微微点头道：“三月扬州的百强医院评选大会只有一周的时间，主办方会在下周一公布最终的排名，这也就意味着，如果希望最终的排名能够有所改变，那就只能抓住这一周的时间。”

　　楚良闻言后微微皱眉道：“也就是说，现在其实主办方手里面已经有了一份排名？”

　　“对，而且这份排名说不定有很多人已经知道内幕了，像是往年排名前十的医院，他们肯定早就已经知道排名的具体情况，并且为了心中的目标，已经在默默努力了。”

王勉院长说这话的时候，眼光看似漫无目的的在会场内搜寻着，可楚良还是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好几位气质不凡的医生。

　　那些人一看就和会场内其他人不同，眼神锐利，神情淡然，隐约有种大医的风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京都、魔都、全国顶尖的三甲医院，他们可不是那些过来混个不错排名回去拉资源的混子，他们的进步是硬指标，所以这一周的时间其实就是留给他们的，前十的各家医院实力水平都差不多，举办方排名也很伤脑筋，一周的时间让他们好好展现一下自己，到时候排名出来，他们也能心服口服。”

　　王勉院长毕竟是从京都医院下来的，见多识广，对于这一周的时间安排有一套他自己的认知理解。

　　楚良思考了片刻后，缓缓说道：“三年的沉淀其实只能划分一些区间，尤其是顶部的医院，大家实力相近，想要分出个高低确实不容易，这一周的时间等于就是让这些顶部医院拼刺刀，近距离交锋，这样反而容易看出差距。”

　　“没错，是这个理。”

王勉院长点点头。

　　这么说来，一周的时间其实和省二院这种中流的混子关系并不大，人家在顶部拼刺刀，省二院却连拼刺刀的机会都没有。

　　可事实却似乎并不像楚良想的那样简单。

　　很快，一名气质不凡的白发医生走了过来，看着楚良问道：“楚良主任是吧？”

　　“是的，您是？”

楚良很客气的问道。

　　“首都一院的，想问你个事情，市医院是不是有个病人要用术中唤醒技术？”

　　“对。”

楚良点点头。

　　“能不能把这个病人交给我？”

那名白发医生开门见山道。

　　楚良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那个病人现在还没有确定手术，我也在等他的答复。”

　　“这样啊……那我知道了，打扰了。”

白发医生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而在他之后，又陆陆续续有几名医生找到了楚良，谈话的过程都大同小异，主旨都只有一个，想要在楚良手里把这个需要术中唤醒的病人抢过来。

　　楚良当然没有办法答应，而且随着他渐渐反应过来这些人的真实目的，他的内心不由得有些恼火起来。

　　“这些人真傲慢，明明是来问我们事情的，却一个个摆着张臭脸，搞得好像我们欠他们一样。”

李亚楠这时候有些不满道。

　　王勉院长苦笑一声道：“这些都是有机会挤入前十的国内顶级医疗中心管事人，你也别觉得他对我们态度不好，他们对谁估计都这个态度。”

　　“他们既然是行业里的大佬，那自然应该知道抢病人是临床大忌，他们一个个问了两句话就走了是什么意思？我看他们接下来就要去找市医院做工作了，直接越过我们把病人抢走！”

李亚楠微微蹙眉道。

　　“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王勉院长有些无奈道，倒不是他示弱，只是医院之间实力过于悬殊，两者之间从一开始就没有公平可言。

　　楚良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临床讲的也是弱肉强食那一套，虽然大家平日里都穿着白大褂，装作一副谦谦君子的一样，但只要遇到足够大利益，所有的伪装都会褪去，规矩也只能是弱者的心理安慰罢了。

　　“接下来还有一周的时间，这些医院为了前十的名额肯定会不遗余力，市医院的那个病人就是他们目前能够看到最大的机会。”

　　“对于一名外科医生来说，没有什么东西能比一台高难度手术更能证明自己，而目前为止，市医院这台术中唤醒手术，应该就是扬州目前最复杂的手术，没有之一，就连陈主任手里的腹腔镜下胰十二指肠切除术也让略显逊色……”

　　楚良很快就想明白了一切。

　　简单来说，在这一周之内，谁能说服秦芳接受这台手术，谁就有机会在最后的排名中向上窜一窜。

　　为了三年一届的百强医院榜排名，所有人都亮出了刺刀，不见红是不会收手的。

　　“这么看来，秦芳这个病人恐怕我们是没有机会争取了。”

楚良有些无奈的叹了声气。

　　第一天的开幕会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主办方只是简单让几位评委漏了个脸，说了一大段又臭又长的场面话，然后管了一份中饭就算结束了。

　　如果是放在昨天，楚良肯定会觉得三年一届的百强医院评选会议怎么这么草率，开幕会竟然连接下来一周的流程都不介绍一下？

　　难不成会议选在三月的扬州，真的只是让在座的各位能有一个休闲的机会，好好的拉动一下扬州的旅游经济发展？

　　可在了解了这么多的内幕后，楚良却看懂了很多隐藏在幕后的真相，这场开幕式就像是发号枪一样，虽然只有一霎那的火光，但却意味着接下来一周的时间里，所有的医院都可以开始各显身手了。

　　百强医院评选的评委里，几乎一半有扬州本地医疗系统的背景，这就足以证明一件事……

　　这场会议真正的主会场并不在大酒店里，而是在各个扬州本地医院里，医疗水平最终还是应该落在手术台上，医生的价值最终还是得在治疗上体现。

　　开幕式结束的当天晚上，楚良就毫不意外的接到了徐杰的电话，听到对方在电话里吞吞吐吐的，楚良平静的说道：“有话直说吧，我大概也猜到了一些，是不是有别的医院联系你们，希望能接受秦芳的手术？”

　　“楚，楚主任你都知道了，真是不好意思，我其实还是更相信你的，你毕竟有过相关方面的经验，这对于术中唤醒手术来说弥足珍贵……但我毕竟只是个小医生，人微言轻，我们主任现在和好几个顶尖医疗中心在洽谈，他们都希望能给秦芳主刀手术，恐怕……”

　　徐杰十分为难的说道：“恐怕楚主任你得考虑一下其他手术了。”

　　这话说的很艰难，徐杰其实早就得知了消息，可他一直纠结到了晚上才硬着头皮拨通了楚良的号码，他其实也很无奈，而且也觉得这样对于楚良并不公平，但他却也没有任何办法。

　　就像他说的，他只是一个小医生，人微言轻，根本没有拍板作决定的资格。

　　“楚主任，是我耽误你了，本来你还可以主刀市二院那个腹腔镜胰十二指肠切除术的病人，现在他们找了京都医院的陈主任，唉，都怪我！”

徐杰十分懊恼道。

　　楚良沉默了片刻，随后语气依旧平静道：“这和你没有关系，不过有件事还希望你帮个忙。”

　　“什么事情，只要楚主任你开口，再难我都会替你去争取！”

徐杰赶紧答应道。

　　“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我就想找你要一下老张的联系方式，就是秦芳的那个前夫，对了，他现在还在你们医院吗？”

　　“老张？楚主任你要老张的联系方式干什么，他昨天还在医院呢，今天和秦芳大吵了一架，晚上我去查房的时候就没看到他了。”

　　“我找他有些私事。”

　　“行，我等会就把他的联系方式发给你！”

　　徐杰虽然不知道楚良要老张的联系方式是要干什么，不过他此时正处在对楚良极大的愧疚中，只想着弥补对方，自然也不会考虑什么病人隐私之类的问题了。

　　楚良在宾馆里等了几分钟，徐杰那边就发来了短信，上面有老张的真实姓名以及一串号码。

　　拨通号码，储量等待了几秒钟，电话那边传来了一个明显喝醉了的男人声音。

　　“喂，谁啊。”

　　“我是楚良，前几天我们见过面，在秦芳的病房里。”

　　“秦芳？秦芳就是个屁，老子那么爱她，她个狗日的竟然让我滚，我又不是她的狗，需要我的时候就把我叫到身边，不需要了就让我滚？我特马的这次走了就再也不回去了，呜呜呜。”

　　“……”

　　楚良默默等对方哭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口说道：“张朝，我是楚良，庐州省二院急诊病房的主任，我们上次见过一面，你问了我很多术中唤醒的问题，你还记得吗？”

　　电话那边的张朝似乎陷入了回忆，大量的酒精麻痹了他的大脑，让他迟钝了许久才缓缓说道：“我，我记得你，你特么长得真帅，艹！老子要有你一般帅，秦芳这个臭娘们还不爱死我？”

　　“……咳，老张你是不是喝太多了，你在哪里，我去找你当面说吧。”

　　“我，我才没有喝多，我还能再喝，你找我干什么，我和你又不熟，你是要找秦芳吧，我已经不在医院了，你有事直接去医院找她！”

　　听到老张想要挂断电话，楚良赶紧说道：“国内好几家顶尖医疗中心的主任都去见了秦芳，可她还是不同意手术，继续拖下去，恐怕她以后就算想通了，手术也没办法做了，神经胶质瘤进展很快，如果不手术治疗，她剩下的时间恐怕不超过一年。”

　　电话那边突然安静了下来，过了许久，久到楚良都怀疑老张是不是醉倒了，那边才传来一个哀伤的声音：“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呢？我难道不知道吗？可我能做什么呢？我喝了这么多酒就是希望把这些事情忘掉，现在好了，这些酒都浪费了。”

　　“麻醉自己改变不了现实，你是现在唯一能改变秦芳想法的人。”

　　“我？你太高看我了，那天你不是看到了吗？秦芳根本不在意我的想法。”

　　“我不这么认为，我能看出来，秦芳还是爱着你的。”

楚良面不改色的把李亚楠的话重复了一遍。

　　“哈哈哈哈哈哈。”

　　电话那边的老张突然大笑了起来，可这笑声越听越觉得凄凉，笑到最后，老张的声音渐渐哽咽了起来：“她爱我？她爱我就不会这么对我了，我在她眼里还不如一把小提琴！”

　　楚良这时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其实也不知道秦芳对于老张到底是什么感情，就像李亚楠说的那样，像他这种直男，根本就不懂那些细腻的情感。

　　但他相信李亚楠，既然李亚楠说她能看出秦芳还是爱着老张的，那他觉得这就是真相。

　　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楚良和秦芳确实很像，他们的人生中都有某种东西可以媲美生命的重要性，因此楚良很能理解秦芳，小提琴或许可以让她放弃自己的生命，但却不一定能让她放弃自己真正爱的人。

　　“再去试一试吧。”

　　楚良缓缓说道：“不要怀疑秦芳是否爱着你，或许正是因为你的这份怀疑，所以才让秦芳对你的态度那么恶劣。”

　　老张深吸一口气，问道：“请问您是？”

　　“庐州省二院急诊科病房主任楚良。”

　　“好的，我知道了，我，我会再去试一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