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杰的回答如此确信，这倒是让楚良一时间不知道该找什么借口拒绝了。

　　一名倒霉透顶的病人，同一时间被四种癌症缠上，人生几乎已经走入绝境了，可即便是这样，他仍没有放弃。

　　在这种情况下，楚良身为一名医生，又怎么能掐灭对方最后一点希望的火光呢？

　　“病人现在在哪里？”

楚良问道。

　　邵杰眼睛一亮，立刻回答道：“下午就转院来省二院，国产人造机器人我也已经协调过来了，今天下午应该可以和病人一起进病房。”

　　“你打定主意我一定会答应这件事？”

楚良突然问道。

　　邵杰一脸正气道：“我打定主意楚主任您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这个病人挺可怜的，作为医生都会于心不忍。”

　　邵杰说的很动听，可楚良却缓缓摇摇头，并没有听信对方冠冕堂皇的话语。

　　楚良一直相信一句话，如果某天有人突然给你戴高帽子，那你一定要警惕，这人多半是准备要利用你了。

　　“既然你来求我出手，我觉得大家还是开诚布公一点，顺便奉劝你一句，不要随便利用一名医生的同情心，你这种行为很危险，一不小心就会引起我的抵触心理。”

楚良冷声道。

　　邵杰表情一僵，稍作犹豫后说道：“不好意思，除了可怜病人的遭遇之外，我确实有别的目的，并不是想瞒着楚主任，只是希望病人能先住进来，以后再慢慢和楚主任你解释。”

　　楚良沉思片刻后说道：“你是希望我用手术机器人给这个病人先做腹腔内的两个癌灶，胃癌以及膀胱癌，手术机器人能将创伤降到最低，也能为接下来其他两个部位癌灶的手术创造机会。”

　　“如果一切顺利，这个病人能够坚持到第二、第三阶段的手术，那么就可以继续进行舌癌和肺癌的治疗。”

　　“舌癌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关键就是肺癌，你们怎么计划的？最后一步给他做肺癌，谁给他做，用什么做？”

　　面对楚良的问题，邵杰的表情突然显得有些慌乱起来，不得不说，楚良在临床上的嗅觉实在太敏锐了，仅仅是简单了了解了一下病人的情况，基本上就能模拟出对方接下来的治疗过程。

　　而邵杰的真是目的，又恰好就隐藏在这些治疗过程之中。

　　四癌并存的病人，这在临床上极其罕见，即便是楚良一号在临床上工作了二十多年了，也从没有听闻过有类似的病人。

　　癌症被称为健康杀手，普通人一旦遇上一个，生命就已经开始进入倒计时了，或许他接下来的还有可能得第二种、甚至第三种癌症，可他的生命长度却已经支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眼下这个病人同时查出四种癌症，而且都是原发，并且还存在理论上的手术可能，即便是没有治愈成功，他也可以算是医学上的一个奇迹了。

　　如果手术成功，生命延续，那就算说是神迹也不过分。

　　楚良在听到邵杰说想要自己给病人做第一阶段的手术，当时他就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邵杰这人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实诚，和他的前任比起来，他不仅好不到哪里去，而且做事还没那么敞亮。

　　“这个病人很罕见，如果真的能经过两三台手术，生命多延续几年，那在医疗界绝对会引起不小的轰动。”

　　“而第一阶段的手术至关重要，机器人如果能将创伤降到最低，癌灶切除的效果达到极致，这样才有可能继续接下来的第二台，第三台手术。”

　　“可偏偏就是这么关键重要的第一台手术，却又是最不受关注的，单纯的机器人切除癌灶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只有等四个癌灶全部切除，病人的寿命得到延续的时候，才是这一系列手术彻底发酵，取得巨大反响的时候。”

　　“而这个时间点，应该就是最后一台的肺癌手术。”

　　楚良缓缓说出了自己推理出来的一切，而从邵杰一脸震惊的表情中，他也明白了自己已经把真相猜得七七八八了。

　　我不该在一名这么顶尖的外科医生面前说谎，而且谎言的本身还是他最擅长的手术领域……邵杰突然有些后悔，事情本来进行的很顺利，可现在因为自己的小心思，楚主任似乎有些生气了。

　　楚良阴沉着脸问道：“说吧，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邵杰这时候哪敢再隐瞒什么，只能老老实实交代道：“第一阶段的手术我找了很多医生，但他们都没有信心完成，手术需要用机器人，国产机器人国内您是第一个使用的，所以我才会想到您，希望您能出手协助。”

　　“正如您所言，第一阶段手术很关键，但却并不会引起太大的影响，真正能引起全行业重视的，是预计半年之后的第三阶段手术，肺癌根治术。”

　　“我们，我们准备让我们自己的医生主刀手术，苏州那边有我们新办的私立医院，开诊一年多了，一直不温不火的，我们需要一台手术打响医院的影响力，这个病人很适合。”

　　楚良不清楚邵杰有没有继续隐藏信息，不过相比较一开始他所谓的可怜病人的说法，他现在所说的显然更接地气，也更让楚良信服。

　　新建的医院想要扩大知名度，最好的方式就是做一台高难度的手术，如果是能引领国内医疗标杆的手术那就更好了。

　　想当初省二院高新院区成立的时候，也是通过这个方式得到了各方面的认可，如今在庐州算是混的风生水起，完全不落后于本院。

　　邵杰显然是想复制这样的成功学，所以才会找到楚良，想让他出手为这台系列手术奠基。

　　邵杰这时候突然紧张了起来，他看着楚良阴沉的脸，不由得担心楚良在得知所有的真相之后，会不会拒绝出手援助？

　　毕竟眼下主刀这一台手术，就等于是在给苏州的新医院做开荒牛的。

　　等到半年的时间过去，病人如果真的能再次躺上手术台，在万众瞩目的关注下接受最后一阶段的肺癌根治手术，到那个时候，恐怕只有很少一部人会在意第一台手术是谁做的，也只有很少一部分人会真正的意识到，半年前的那台手术才是病人能活下去的关键。

　　站在阴影中的功臣，无法接受鲜花和掌声，楚良会平白无故这么做吗？

　　楚良沉思了良久，这无形中给邵杰很大的压力，直到邵杰一脸凝重的准备继续说些什么挽留楚良，楚良才终于开口道：“我可以协助你们完成手术，但代价就不是刚刚谈的那样了。”

　　邵杰愣了愣，一时间似乎没反应过来。

　　他想过楚良恼羞成怒的拒绝，也想过楚良忍气吞声的同意，可偏偏没有想到对方会像一个生意人一样，和自己讨价还价？

　　楚良咧着嘴笑了出来，言简意赅的说道：“简单来说，就是协助可以，得加钱。”

　　楚良最后还是答应了协助四癌患者手术的事情，不管是否被利用了同情心，可面对这样一名病人，楚良不可能不出手援助。

　　不过一个人的同情心毕竟是有限的，既然楚良的同情心都给了那名可怜的四癌患者，对于邵杰，那么他只能选择冷酷无情了。

　　“楚主任，合作愉快。”

　　在完成了一系列单方面的不平等屈辱条约后，邵杰早就没有了一开始精致的模样，整个人就像是喝醉了一样，眼睛里面甚至都有血丝了，可面对楚良，他还是要挤出一丝微笑。

　　“嗯，合作愉快。”

楚良倒是笑的很开心，尤其是掂量了一下手里面沉甸甸的合同之后，他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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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癌病人很快就入住了省二院。

　　手术机器人也如约被运送到了省二院手术室。

　　楚良头一天在手术室忙的很晚，因此直到第二天早上大查房之后，才抽空去肿瘤科见到了那位倒霉透顶的病人。

　　让楚良有些意外的是，病人并不是一个七老八十，被酒色掏空身体的老人，恰恰相反，病人很年轻，年轻的让楚良一时间甚至怀疑他这个年龄为什么会同时得四种癌症？

　　一同来的王涛看了一眼床尾的病员卡，小声的说道：“二十七岁，真年轻啊。”

　　“嗯。”

楚良微微点头。

　　病人一开始躺在床上，看到楚良来了，他先是一愣，随即下意识的问道：“你，你是楚主任吗？”

　　“嗯。”

　　“楚主任，救救我，我不想死，我媳妇才怀孕，我不想连孩子的第一面都见不着！”

病人突然激动的从床上坐了起来，眼眶瞬间就红了。

　　楚良这时候转头看向站在床旁的女人，肚子并没有明显的凸起，看起来应该才怀孕没多久。

　　因为孩子，所以才对活下去这么执着吗……楚良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声气。

　　对于今天的会面，楚良本来在脑海中闪过了很多画面，可当真的看到了这位罕见的四癌患者之后，楚良才发现原先所有的幻想都很不切实际。

　　四癌患者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特殊。

　　他其实就是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年轻小伙子，刚刚成婚，妻子怀孕一个多月，平时有些抽烟喝酒熬夜的小毛病，之前生过最大的病可能就是肺炎。

　　可就在最近的一次体检，却让他的生活发生了剧变。

　　他从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年轻小伙子，变成了临床上的一个奇迹。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奇迹。

　　“楚主任，我真想不明白，我怎么这么倒霉，会一下子得四种癌症，我，我平时虽然有些小毛病，但偶尔也会跑跑步，锻炼一下身体，每年也会减肥几个月，我不胖、以前也没得过什么大病，我，我真的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倒霉。”

　　病人说着说着就哭了，他现在已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最后的希望无非就是能多活一些日子，尽可能陪伴妻子腹中的孩子。

　　楚良问道：“你家里有长辈以前得过癌症吗？”

　　四癌患者抹了抹眼泪，思考了一下说道：“我祖父好像是肺癌，我小时候听我爸爸说，再往上面数，家里好像还有人得了癌症。”

　　楚良道：“癌症是有基因遗传的，虽然不是说百分百会遗传给下一代，但这些信息会记录在下一代的基因链中，或许在某一天就会被触发。”

　　一旁的女人听到这话下意识捂住了腹部，而四癌患者显然也联想到了什么，立刻紧张的看向妻子的小腹。

　　“那，那我的孩子……”

　　楚良赶紧说道：“我说了，遗传不是百分百的，不然癌症早就应该灭绝了，不过如果你担心的话，可以给孩子做一个基因检测，这样也安心一点。”

　　四癌患者的脸色这才稍稍好看一些，他在如此重压之下依旧能保持对于生命的渴望，未出生的孩子可以说是他最大的精神支柱了，如果说这个孩子哪一天也没有了，那他真的没有信心再继续坚持下去了。

　　楚良和四癌患者简单聊了一下，对于他的病情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不过这对于治疗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对于癌症患者的治疗，医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更多时候医生甚至只能做到尽力安慰。

　　而这还仅仅是针对确诊一种癌症的患者。

　　眼前的病人罹患四种不同的癌症，接下来立刻要开始的第一台手术就需要用机器人进入腹腔，切除一半左右的胃，以及三分之一左右的膀胱。

　　而接下来的半年左右，他需要休养生息，并且配合化疗，随时等待二次、三次手术的时机。

　　一系列的手术做完，加上术后的恢复，差不多就需要一年多的时间，而如此大费周折的切割身体，换来的却可能只有五年，甚至更短的寿命。

　　值吗？

　　在别人眼里或许这并不划算。

　　可在病人眼里，哪怕多活一天，也是千金难换。

　　在生命面前，本来就不存在所谓公平的交易，医生用手术刀替病人从死神手中抢回生命，哪怕只是多延长一天，也能让他们多一天陪伴家人，思考自己这一生的种种过往，能够更加从容地去面对必将到来的死亡。

　　从病房里走出来，楚良心情不免有些沉重。

　　王涛这时候忍不住叹气道：“哎，真可怜啊，年轻轻轻就得了四种癌症，刚刚当爸爸，却连自己孩子一面都可能见不到。”

　　“你盯着点这个孩子的基因检查，万一要是不太好……”

　　楚良正准备交代一些什么，却看见病房的房门缓缓打开，那个一直愁容满面的准妈妈走了出来。

　　她轻手轻脚的走出来，然后缓缓关上了身后的房门，对着楚良说道：“我，我能把这个孩子打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