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内。

　　妇产科医生神情专注的操作着，剖腹产可谓是妇产科最入门级别的手术，同时又是每个妇产科医生日常接触最多的手术，唯手熟尔这个词放在这个术式上可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

　　不过再熟练的操作，在遇到复杂棘手的病人后也会变得顿涩陌生起来。

　　妇产科医生深吸一口气，抬眼看了看楚良，见对方仍然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她的内心莫名也平静了不少，轻声说道：“楚主任，双宫病人情况有些特殊，这个孩子有点难取啊。”

　　“位置问题吗？”

楚良也看出了问题所在，眯了眯眼睛问道。

　　“对，侧位的子宫内胎儿更早成熟，但正中位的子宫却挡住了侧位胎儿娩出的通道，想要取出那个孩子，恐怕咱们先得把正中位的孩子取出来。”

　　“还是要把那个孩子取出来吗？”

楚良皱了皱眉，明显对于这个剖宫产方案并不满意。

　　按照楚良原先的设想，这次最好只取出一个孩子，尽量缩短手术时间，减少手术创伤，争取在三十分钟内解决战斗，为一个多月后的手术做好铺垫。

　　可现在手术才刚刚开始，棘手的程度就已经让妇产科医生高高举起白旗，想要直接把那个还没有到预产期的孩子强行剖出来。

　　楚良这时候突然问道：“你觉不觉得这个产妇的肚子有点小了？”

　　“嗯？”

妇产科医生愣了一下，并没有立刻理解楚良的意思。

　　楚良思考了片刻，然后说道：“我其实对于孕妇的正常肚围大小并不是很了解，但刚好之前就有一个和病人同时怀孕的产妇可以进行对比，她们两个人肚子的大小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可这个病人的肚子里孕育的却是双胎。”

　　楚良口中那个和病人同时妊娠的产妇自然就是贾武老婆，两人刚刚一直都在一起，肚子隆起的规模用肉眼观察下来，其实差别不大。

　　妇产科医生这时候也突然回忆了起来，刚刚病人旁边似乎确实跟着一名大肚婆，两个人的肚子……确实很接近。

　　“其实我刚刚也觉得有些奇怪，被楚主任你这么一提醒，确实有点不对啊，双胎的肚子怎么可能这么小，刚刚B超显示其实正中位胎儿的发育情况也不是太好。”

　　妇产科医生皱眉思索道：“楚主任你是担心提前取出发育不良的孩子，他有可能会夭折？”

　　“完全有这种可能。”

楚良道。

　　“那怎么办，要不然我尝试一下单独取侧位子宫里的孩子？”

妇产科医生有些犹豫，想着要不要挑战自我一把。

　　楚良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观摩室，沉声说道：“李春仙主任已经来了。”

　　“李主任来了？”

妇产科医生惊喜的抬头望去，刚好和观摩室巨大落地窗后的李春仙对上了目光。

　　“先尝试一下侧位取胎。”

李春仙主任的声音从头顶的扩音器里传出，苍老的声音里蕴含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好的！”

　　这下子妇产科医生再也没有了后顾之忧，手术台上有楚良主任，观摩室内有李春仙主任坐镇，有两大高手给自己撑腰，她觉得自己现在特别顶！

　　深吸一口气，手术刀紧握在手中，无数次经剖腹产磨砺出来的经验让妇产科医生几乎不用经大脑思考，肌肉记忆直接就让她落刀切开了暴露在空气中的子宫。

　　白色肉球被割开了一个大口，妇产科医生眼疾手快的伸手进去，按照正常的流程，从打开子宫到取出孩子，最多只需要一眨眼的功夫。

　　很多第一次目睹剖宫产的年轻医生们，甚至都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按照他们的想法，新生命诞生的瞬间肯定是神圣而肃穆的，可事实上，当看到老师粗暴的直接从子宫里把孩子一把拽出来，他们纷纷都被吓出了地铁蓝衣老爷爷表情包。

　　简单又粗暴，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然而这一次，取胎的过程似乎并不顺利。

　　“不行，取不出来，卡住了，要把正中位的孩子取出来！”

妇产科医生瞬间就慌了，子宫现在已经剖开，胎儿最后的净土已经被破坏，如果不能尽快把孩子取出来，他很快就会缺氧窒息，发生一系列并发症。

　　楚良此时也顾不上别的了，直接伸出手探入了子宫内，滑腻柔软的触感让人神经紧张，但楚良却早已经习惯了这一切，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很快便抓住了胎儿的腿。

　　拽！

　　有明显的阻力，拽不动？！

　　“哪里卡住了？”

楚良皱眉道。

　　“右肩，右肩刚好被正中位膨大的子宫卡住了，不把正中位的胎儿取出来，这个孩子出不来，楚主任来不及了，赶紧取胎吧！”

妇产科医生慌乱的拿起手术刀，对准了正中位的子宫。

　　楚良赶紧喝止道：“慌什么，别急着出手！”

　　手术室大门此时缓缓打开，李春仙主任一马当先从门缝里挤了进来，来到手术台旁边，只是大略扫了一眼，她便心里有数，沉声说道：“楚主任，现在你还要坚持你的剖宫产方案吗？侧位的胎儿取不出来，看样子只能赌一赌正中位孩子的生命力了。”

　　面对这位庐州市的妇产科大牛，楚良直接问道：“李春仙主任，你觉得还有机会吗？”

　　在李春仙主任身后，张局和李老板等人此时也涌入了手术室，听到楚良问到这个问题，众人都忍不住目光看向了李春仙主任。

　　李春仙沉思了片刻，却突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楚主任，我听说你以前在断肢再植方面很有建树？”

　　楚良一愣，下意识点头道：“没错。”

　　“婴儿断肢再植呢？我记得楚主任你以前做过幼儿的，婴儿的有把握吗？”

李春仙继续问道。

　　“这……”

　　这下子不仅仅是楚良愣住了，在场的众人全部都不可思议的看着李春仙。

　　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种事情问楚主任有没有把握给婴儿断肢再植？

　　李春仙主任到底想干什么？

　　“你想要把这个未出世孩子的手切下来？”

楚良沉声问道。

　　“楚主任是你问我有没有机会的，我现在给了你方案，至于到底要怎么做，恐怕就得看你，以及病人家属的想法了。”

李春仙此时却不愿意多说了，她长舒一口气，表情有些痛苦。

　　李春仙从事妇产科工作已经大半辈子了，对于婴儿，她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可如今为了这个特殊的双宫病人，她却提出了这么一个十分残酷与血腥的手术方案。

　　将还未出世婴儿的手臂切下，创造出分娩的空间，再由楚良的妙手将断肢再植。

　　正常的胎儿取出只需要一步，直接拽出来就行了，可双宫的胎儿却需要三步。

　　切手，取出，接手。

　　这确实是李春仙现在唯一能想出的方案，但也是她最不希望实施的方案。

　　李老板的身体猛地晃了晃，看起来六十多岁苍老的身体已经没办法支撑这么惊心动魄的一天了。

　　“只有这个办法了吗？”

张局赶紧一把扶住李老板，焦急的询问道。

　　楚良道：“还可以直接取出正中位的胎儿，为侧位胎儿娩出提供足够的空间，不过胎儿发育明显不良，现在提前一个多月强行让他降生，谁也不能保证他能正常存活，李老板你得有心理准备。”

　　听到楚良的话，李老板一下子就陷入了两难之中。

　　俗话说得好，手心手背的都是肉，如果可以，李老板当然希望两个孩子都能顺利降生，可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却根本就没有两全的方案。

　　要么就是放弃正中位的孩子，让他冒着夭折的风险，顺利让侧位的大哥顺利降生。

　　要么就是牺牲侧位大哥的一只手，让另一个孩子能继续在母体内汲取营养，等待一个月后正常降生。

　　粗一看下来，似乎前者更加保险，毕竟能确保至少获得一个健康的孩子。

　　但另一个孩子该怎么办？难道他连一个搏一搏的机会都不配拥有吗？

　　六十多岁老来得子的李老板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选，不管他在商场上是如何的呼风唤雨，可在孩子面前，他也只是一个准父亲，虎毒还不食子呢，他又怎么能做出伤害孩子的选择。

　　可楚良却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催促道：“李老板，给我一个准确方案，时间不等人。”

　　李老板深呼吸几次，最终还要咬牙说道：“楚主任，手臂切下来之后，能接上吗？”

　　楚良道：“断肢再植很复杂，如果李老板你现在让我给你解释，恐怕半个小时我都说不完，我只能说断肢再植技术目前在国内很成熟，而且胎儿在断肢之后，马上就可以再植，功能恢复的可能性很大，但唯一的问题就是，胎儿现在没办法上麻醉……”

　　没办法上麻醉。

　　这就意味着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对于这个世界的第一印象，就是苦难与痛苦。

　　“切！”

　　李老板骨子里终究还是个狠人，只见他甩开了张局搀扶着的手，嗓音沙哑着说道：“这手不是白切的，当大哥的总得为弟弟做些什么，以后做弟弟的也会更服气大哥！”

　　“确定切！”

楚良再次确认道。

　　“切！”

李老板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道。

　　“好。”

　　楚良朝妇产科医生使了个眼色，后者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手术方案现在竟然变得如此离谱。

　　“楚主任，真的要这么做吗？”

　　“或许你还有更好的方案？”

　　“我，我没有。”

　　“那就配合我，专心手术。”

　　楚良冰冷的态度再一次让妇产科医生心生敬畏，外科医生的冰冷并不是一个缺点，恰恰相反，越在手术台上表现的冷冰，表现的不近人情，反倒更让其他人感觉到放心。

　　情感泛滥的人并不适合干临床，更不适合挑战复杂棘手的手术。

　　就像李春仙主任，现在的她是否会后悔，当年她为什么不能狠心一点，为什么不能想出今天这样的手术方案，那个双宫病人明明比眼前的情况要更好，两胎间隔的时间也更短，她说不定可以让两个孩子都健康的降生，拥有完整的人生。

　　可她却犹豫彷徨了。

　　她的善良或许能拯救她，却拯救不了孩子，她的良心被善意满足，可孩子却落下了终生肺炎的毛病，永远也不能像其他孩子那样，快乐的奔跑玩耍。

　　而楚良此时的表现，就和当年的李春仙主任完全不一样。

　　他冷静近乎冷酷的态度，其实才是拯救两个孩子最大的希望。

　　“再切开一点子宫壁，我要看到孩子的手臂。”

楚良指挥道。

　　妇产科医生严格按照楚良的命令，刀尖轻轻划过，子宫壁随即又裂开了几公分。

　　被正中位子宫卡住的胳膊也逐渐暴露在楚良的视野中。

　　正中位的子宫膨大而有弹性，侧位胎儿的手臂刚好陷入其中，这种特殊的结构让医生根本没有办法将侧位的胎儿顺利拽出，当年李春仙主任恐怕也是面临同样的窘境，最终无奈选择了剖出正中位的胎儿。

　　“手术刀。”

楚良伸手道。

　　冰冷锋利的手术刀拍在他的手心，面对如此残忍的手术方案，楚良却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他很清楚，整个手术间内，谁都可以同情心泛滥，谁都可以于心不忍，但唯独他不可以。

　　因为他是主刀医生，他是持刀者，如果内心有太多其他的情绪，手是会抖的，刀也会比平时慢。

　　既然已经确定了手术方案，那就没必要去纠结这个方案是否残忍，医生不是佛陀，没本事普度众生，能救得了病人的，就只有手里的一把手术刀。

　　楚良的目光坚毅，握紧手中的手术刀，毫不犹豫的切了下去。

　　“取出来！”

楚良大声喝道。

　　妇产科医生这才如梦方醒，双手提着婴儿的小脚，猛地用力一拽。

　　这一次没有任何的顿涩，胎儿顺利的被提了出来，嘹亮的哭声瞬间在手术室内响起，听得所有人心里都是猛地一揪。

　　“出来了！”

李春仙主任眼眶含泪，看了一眼墙壁上红色的时钟，虽然手术经历了这么多风波，但时间还是控制在了半个小时。

　　这就意味着另一个孩子又有了一个月的时间，能够在母体内好好汲取营养，等待着顺利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