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红烧肉为什么吃多了嘴麻？”

李亚楠疑惑的夹起一块红烧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它放到了一边，不敢吃了。　　楚良夹起青菜放进她的碗里，说道：“多吃点蔬菜吧。”

李亚楠有些意外的看了看碗里的青菜，愣了两秒后才笑道：“楚主任你怎么突然开窍了，还知道帮人夹菜了？”

楚良道：“害你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这算是赔礼了。”

说话间，楚良注意到李亚楠手臂上有几道擦痕，看样子应该是在火场里不小心弄伤的。　　李亚楠察觉到了楚良的目光，很无所谓的拉了拉袖子，挡住了那些擦痕，然后说道：“这怎么能怪你，你也是好心回去帮我拿礼物，对了，那个烧伤病人怎么样了？”

“抢救回来了，猪皮移植覆盖住了大量渗液的创面，现在他还躺在监护室，不过情况不好说，像这种大面积烧伤的患者，最怕的就是后期的感染，以及……”楚良说到一半突然沉默了。　　“你怕他坚持不下去？”

李亚楠很快就明白了楚良的意思。　　“嗯，人总得有希望才愿意活下去，老张头无依无靠这么多年，很难想象他要靠什么坚持下去。”

山本龙一郎其实说的没有错，对于这种严重烧伤的病人，仅仅是挽救他的生命还远远不够，你得给他一个活下去的目标，这才是真正的拯救。　　“哎，都是苦命人。”

李亚楠叹了一声气，表情有些失落。　　临床有太多的苦难和遗憾，李亚楠身处在内科，其实更能感受这种无奈。　　内科和外科差别很大，外科医生往往通过一台手术就可以解决一个病人的问题，几天前病人还痛不欲生的扶墙走进病房，几天后病人就能喜笑颜开的大步走出医院，所以通常来说，外科医生的成就感是比内科医生更强的。　　而像李亚楠这种内科医生，面对病程漫长，甚至是终生患病的病人，他们平日里做的最多的其实只能是安慰和开解。　　两个医生坐在一起吃饭，话题永远都离不开病人，楚良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李亚楠聊着老张头的故事，说到那个已经融化了一部分的塑料盒时，李亚楠顿时感动的连连叹息。　　“都是苦命人啊。”

李亚楠放下筷子，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看向楚良突然说道：“老张头醒了之后叫我一声，我想去看看他。”

楚良点点头：“嗯，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　　楚良每天都会去监护室看一看老张头，了解一下他最新的病情进展。　　幸运之神这一次似乎终于开始眷顾老张头了，感染并没有发生在他这具已经和婴儿一般脆弱的身体上，猪皮很好的隔绝了空气中的细菌，让他的身体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但很不幸的是，在术后的第二天，他就醒了。　　为了防止老张头躁动，抓破好不容易种植上去的猪皮，监护室的护士不得不给他用上约束带，四肢和躯干都被绑在床上，但即便是这样，老张头还是忍不住在床上不断地扭动着身体，看起来痛苦到了极点。　　他的脸也被烈火烧毁，猪皮覆盖下只剩下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面写满了惊惧。　　“老张头……”楚良走到床旁，看着如此痛苦的老张头，他的心情异常沉重。　　医生的天职就是拯救生命，但楚良也很清楚，这个世界上的道理永远都不是非黑即白，有时候好心也会办坏事。　　医务科那边没能联系到老张头的家属，这个世界上似乎真的没有值得老张头留恋的人和事了。　　李亚楠在接到楚良的电话后很快赶了过来，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看到绑在床上，浑身种满猪皮的老张头后，她还是被吓得脸色苍白。　　“会不会绑的太紧了？”

李亚楠看着已经绷紧的约束带，心中有些不忍。　　旁边的护士无奈道：“我们也不想绑这么紧，但他挣扎的太厉害了，之前绑松了稍微没怎么注意他，他差点就要把自己脸上的猪皮撕烂。”

李亚楠蹙起了眉头，呼吸有些紊乱。　　“你不舒服你先出去吧。”

楚良关心道。　　李亚楠却摇摇头，伸手道：“那个塑料盒呢？”

楚良从口袋里掏出塑料盒递给了她。　　那场大火中老张头身上唯一幸免于难的只有一只右手，以及右手紧握的塑料盒，高温只是融化了塑料盒的一个边角，里面的照片都是完好无损的。　　李亚楠小心翼翼的抽出里面的相片，举在老张头的眼前晃了晃。　　可惜老张头的眼睛却像是失去了焦距一样，依旧充满了惊惧，瞪得正圆。　　“老……老张头？”

李亚楠强忍住内心的恐惧，缓缓说道：“你要坚持下去知道吗？你看看这些照片，你……”　　可就在李亚楠努力想要唤起老张头活下去的意志时，老张头却像是受到了某种刺激一样，身体突然猛地剧烈挣扎起来，床顿时发出‘咚咚咚’的巨响，把李亚楠吓了一跳。　　楚良赶紧一把扶住李亚楠的胳膊，摇摇头道：“算了，他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

李亚楠被吓得花容失色，但眼睛里却渐渐流露出一股不服输的倔劲。　　只见她甩开楚良的手，整个人都俯身在老张头的床上，发丝几乎要垂到老张头脸上的猪皮上。　　“老张头，老张头你看着我，我在和你说话呢！”

老张头的眼睛渐渐有了些焦距，看向近在咫尺的李亚楠，气切后的他无法说话，只能用眼睛传递哀求的情绪。　　在场的众人都不免心情有些沉重，他们都明白老张头哀求的眼神代表着什么。　　“不要放弃知道吗，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你看看这些照片，看着照片，不要看我！”

李亚楠突然彪悍起来，再也没有一点点柔弱的样子：“你的朋友，你口中的这个和你关系很好的朋友，你看到她的痛苦了吗？胃癌是很痛的，到了后期杜冷丁都无法缓解这种癌性疼痛。”

“而且一个女孩子，眼睁睁看着自己骨瘦如柴，看着自己一头秀发掉光，你能理解她当时的绝望吗？”

“但她没有放弃，她还是坚持到了最后一刻。”

“如果不是她坚持到最后一刻，这最后一张照片就不会存在了，你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老张头瞪圆的通红眼睛突然停止了转动，他的瞳孔似乎渐渐恢复了焦距，视线集中到了李亚楠手中的那张合照上。　　李亚楠这时候继续说道：“活着才有希望，死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很绝望，你想要放弃一切，想要结束生命，但你不能这么做，你是有机会活下去的，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希望？”

“坚持下去，再坚持一点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们，医生不会害你的。”

也不知道是李亚楠的这番话起了作用，还是老张头单纯看到照片里的女孩后重燃起了活下去的希望，老张头突然不挣扎了，他缓缓闭上了眼睛，第一次安静了下来。　　李亚楠把照片放进塑料盒装好，塞进老张头的枕头底下，然后跟着楚良一起离开了监护室。　　走廊上，楚良有些意外的看着李亚楠的背影道：“不愧是内科医生，沟通确实是你们的强项。”

李亚楠却没有开口说话，楚良觉得有些奇怪，于是走到她的面前，这才发现李亚楠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泪痕挂在脸颊上，一点也没有往常强势的样子。　　“干嘛哭？”

楚良不解道。　　“不为什么！”

李亚楠粗鲁的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不想让楚良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　　楚良沉默了一会儿，走过去略显笨拙的搂住李亚楠的肩膀，轻声安慰道：“不要哭了，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李亚楠身体猛地一震，然后又瞬间柔软下来，就像水一样轻轻躺在楚良的怀抱里，良久之后才轻声说道：“我没有说谎，我真的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楚良点点头，更加自然的轻抚着李亚楠的后背道：“嗯，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