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山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身处卧房之中。脑袋胀痛发晕,他双手覆上自己的脑袋,轻揉脑门。用沙哑的嗓子唤来黎禄,挣扎着下了床榻。黎禄从门外进去,背着落霞的红光,让刚醒的唐青山皱起了眉头,抬手揉着涨红的眼睛。“公子”黎禄上前扶住他晃悠的身体,待他彻底清明时才去拿外袍为他穿上。“我回来时,可有被玉儿看见?”
唐青山展开双臂,任由黎禄为他套上衣衫,心虚地问着黎禄。“公子,小姐吩咐了,这半个月公子如果还想出去,那便别认她这个妹妹。”
黎禄虽然面带微笑的说着,但眼睛里的同情根本毫不掩饰。唐青山的脸色变得更加煞白,他知道可能这半个月,他几乎不可能好过了。他咽了咽口水,看着门外的晚霞,泛起不少的哀伤。“黎禄,把我送回来的人,是从大门进的吗?”
唐青山觉得,凭徐奕的本事,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他带回唐府,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唐冰玉想发现,肯定也是很难的。所以他才发出这样的疑问“公子,是秦王殿下把你带回来的。他刚到大门外便被小姐撞见了,于是小姐便让翠柳领着秦王的护卫把你扛到我们院里。”
“什么?秦王和玉儿见面了?”
唐青山似乎忘记了他的重点是什么,问出这一句,把黎禄都搞糊涂了。“公子,是小姐招待的秦王,不然秦王到我们府上没主人招待岂不是怠慢了。”
唐青山又惊又喜,于是快速的穿戴好衣物,直接往唐冰玉的院子里赶。黎禄看着那匆忙的身影,小声嘀咕道“不是难受着嘛?就算小姐见着了秦王也不用这么激动吧?”
黎禄哪里知道,唐青山的心思。就连徐奕知道这回事,但也以为唐青山是开玩笑。“玉儿,你见着秦王了!”
唐青山的身形很快,一点也没有方才无精打采的憔悴感。唐冰玉练着字,听到声音便抬头一看。唐青山已经站在她书案前立着,激动地唤她。“大哥,你是想拿王爷给你开脱吗?”
唐青山连忙摆头,夺去唐冰玉手里的狼毫笔,赶忙问道“玉儿,你觉得秦王怎么样?”
唐冰玉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问,但还是耐心的回答道“我并未与秦王有过多接触,问我觉得秦王如何,我只能讲几点表观的感觉。”
唐青山的眼神充满着期待,好像小孩子一般,拿着自己的玩具,到处炫耀,期望别人能给他一个赞赏。“丰神俊逸,美色无比。诞姿既丰,世胄有纪。但……”唐冰玉婷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她哥希翼的眼神,叹息道“此人太过于冷静,善于隐藏自己。我不喜这般性子的人。”
唐青山听到她的句不喜,原本闪动着光亮的眼眸瞬间暗淡了下来。唐冰玉不明白为什么她大哥如此在乎她对秦王的看法,可是眼下她还对唐青山偷出去喝酒生着气,便不纠结原因。“大哥,我之前对你嘱咐过的,不可饮酒。而今日,醉得不醒人事还得让人扛回来。你可知道,这一喝有多误事,前面的药全白喝了!”
唐冰玉越想越气,憋红着脸,瞪大双眼看着被自己的话戳中的人。他低垂着眼眸,不敢看她,对着地面傻笑。唐冰玉看她哥的样子,不由得泄气,叹声道“大哥,阿娘说过,行军打仗,伤口处理总归不及时,休养没平日里好,落下隐疾的你又不得知。能尽早调理,便不会像爹爹那般,每到阴雨天,腿脚都不利索。”
“我明白!”
唐青山自然也清楚事情的缘由和道理,只是他实在受不了那药的苦涩和酸臭。“药方,已经找大夫调整过了,明日起便你就开始新的疗程,味道应该会比之前的好些。”
唐冰玉看过药方,里面少了几味难吃的药,如黄连、郁金。“真的?”
唐青山又似孩童一般,发出惊讶的语气。“真的。”
唐冰玉倒是越来越像幼稚园的老师,哄着发出十万个为什么的小孩。“你酒醒了?”
徐奕在自己王府的书房里,看着最近收集来的书籍,坐在红木精雕的塌上,一手撑着脑袋,慵懒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叱咤战场的统领。“奕,你好歹也明白我的处境!怎么能让玉儿看见呢!”
唐青山受了唐冰玉的训斥便立马找到了徐奕面前,声称讨个说法。“我能把你送回去就不错了!是你自己要喝的,我好生提醒你,你倒好,得了骂便赖在我身上。”
徐奕眉眼轻挑,懒散的语气轻飘入耳,一身白色锦袍华服在他身上,竟多了几分散仙的气度。“你就是想看我受罪,我还不了解你。哼~”徐奕悠然的翻了书页,轻笑着摇摇头。唐青山不理会他的态度,十分熟稔的坐在他一旁的位置上,翘着二郎腿,躺在榻上看着他新家的房梁。他好似想到了些什么好笑的事情,嘴巴咧着大笑,绕有兴趣转头看向一旁慵懒的人。“你知道,我家玉儿对你怎么评价吗?”
他嘴巴里说着,翘起的脚在却得意的晃悠着。徐奕眸光扫过一旁得意忘形的唐青山,倒是对他嘴巴里的话有点在意。“玉儿说,你虽长得好看,但性格不好,她不喜。”
他学着唐冰玉的口气,把那句不喜说得绘声绘色的。徐奕莞尔一笑,看不出喜乐。而唐青山倒是一个眉飞色舞,越发乖张。徐奕之所以在意,并不是他对唐冰玉如何,而是他很想知道,整天在他耳边嚷嚷叫他娶媳妇的唐青山是什么反应。只是他倒没想到,唐青山一点也不似他所想的那样,反倒把这当成了他两人的比较。一副自己从失败者变成成功者的喜悦,好像他妹的一句不喜,便可以证明他比自己要优秀。他琢磨不透唐青山的举动,也懒得出声,独留他自个在那开心。“唉,奕!你呢?”
高兴过后的唐青山不忘把问题投向他,亦如方才询问唐冰玉的模样。徐奕撇了一眼唐青山,继续看着手里的杂谈册集,轻声道“不喜。”
唐青山闻言,瞬间爆炸。“玉儿好歹也夸了你,你多说几句又如何!”
他激动跳起,夺过他手里的书,丢在榻上的小桌台。徐奕也不恼他的行为,轻抬起手,只用些许力道把他推至一米远,缓缓起身,优雅的拍了拍衣袖,面上带着微笑道“你家玉儿,说的是事实,不算夸奖。”
唐青山欲要出声,看着他的脸,字直接被吞进了肚子里。面前男子,只需一个眼神便能让少女为他甘心赴死,他何尝不知道他容貌的优势,就连他也嫉妒不已。“算了!反正你也得是我家玉儿的。”
唐青山落败,但依旧如往常一样,道出徐奕听到耳朵生茧的话。“我实在不明白,为何你要如此执着的撮合我和你妹妹。”
徐奕轻按跳动的太阳穴,说实话他早已厌倦了这些话语,要不是唐青山于他是很重要的知己,他又如何能容忍这么久。“是一种直觉,好像它一定会发生,是注定的。”
唐青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当年他透过屋檐缝隙看见唐冰玉时,他就有一种感觉,感觉他这个妹妹会很不一般,潜意识里告诉他,徐奕与她有着道不明的关系。虽说有考量过现在的形势,徐奕的地位和处境不一定对唐冰玉有利,但好像又不是不行。徐奕看着他也是一脸的茫然,道不明说不清。他摇头,不再去追问这其中的缘由。“算了,问也是白问。”
徐奕行至墙边的书架,将方才读的杂谈放回原处,转身之际,见唐青山依旧矗立在那。“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唐青山换上严肃的面容,轻言道“如今,皇上虽留了一部分兵权于你,但将你留在京都,不放你回封地,这又是为何?”
徐奕垂目看着书架边上的海棠花,用手随意拨弄着粉红花瓣,淡淡道“不过是想看我的态度罢了,他怕我联合其他人谋他的位,留在这里看着,比放到外面更让他放心。”
唐青山不知事情全貌,但也明白眼前之人对那五九至尊之位有多唾弃。“那你就甘心在这做一个整日无所事事,碌碌无为的王爷吗?”
面对唐青山的质问,徐奕脸上露出的笑,让唐青山印象深刻,以至于他最后才明白,他这时候的笑掺杂着多少辛酸泪楚。那笑,就如同寒冬里绽放的孤梅,透着不屈与不甘,带着如面对白凯的大地独开的孤寞,更散发着被雪压低却又无可奈何的自怜。“我不甘,却又能如何?”
唐青山明白,他身为皇子,不得已的地方太多,不是他能够掌控的,至少现在的徐奕还不能。“但,我不会坐以待毙,该要做的事情,谁也挡不住。”
徐奕的话语一改方才的悲怆,狠厉的眸光对这那株海棠花,如同厉鬼般想要摧毁一切。唐青山后背一凉,看着眼前全身散发着沁人寒意的他,化身为炼狱玄冥。“不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唐青山这样的无条件信任,让徐奕那冰冷如坚石的心感觉到了一丝暖意,也是让他依旧能保留着一些少年意气的原因。“你可考虑过,如若我真的要反,你们唐家将成为风口浪尖里的大鱼。”
徐奕神色恢复原本松散的样子,缓步走向倚塌,不紧不慢地倒好两杯茶水。浓郁的茶香四溢,伴着水雾满满散开,渐渐融入空气中。“那就赔你了!我爹与我基本上在皇帝看来,已经是上了你的贼船。所以,这又有何区别。”
徐奕朗声笑道“你好歹也问一下你爹的意思吧!”
“他早就已经选择了,不然怎会放任我与你交好。”
唐明虽然只是小小的兵部尚书,但是他却有着其他人没有的。能足够他站在皇帝身边,混迹朝堂之中,皇帝虽忌惮却动不了的存在。好在唐明一直都没有展露过特别大的野心,为官只谋安稳,多年以来,也让皇帝有所松懈。但唐青山的出彩,让皇帝又重新对唐家有了防备。唐家的秘密,皇帝只知道一点,但知道一点也足以让他不敢轻易动唐家人。而唐明,明白自古帝皇总多疑。他不会认为,皇帝一点也不畏惧他们唐家,但也不认为,唐家有能力对抗皇权。双方各守本分,就看谁先迈过那道沟壑。神通如隐月楼,即便徐奕也是不知其中秘密,但他能确实的是,唐家是一个非常不一般的存在,单单唐青山就已经是他的一个有利臂膀。七月流火,夏蝉叽喳的叫唤着,振响的声音只为了可以吸引到伴侣,完成一生中最后的使命。生命的短暂,却不影响它们对生活的热爱,炎热炙烤的阳光,阻挡不住它们火热的内心。转眼,唐冰玉的及笄礼也到了。在这个时代里,女子及笄之后便可许嫁。笄礼又可叫招亲礼,向外人道明,家中之女可谈婚论嫁,有意者可到府提亲。她身着白色素衣,头发散落在腰间,跪坐在蒲团上,背对着众人,由韩氏为她梳头挽发。韩氏嘴里念着吉祥的话语,如同出嫁姑娘时娘家人需要三梳头,以预示婚后生活幸福美满。韩氏手巧的帮她梳了一个漂亮的单环发髻,插上簪子,整理衣物便扶她起来,在翠柳的帮助下将一旁小桃拿着的曲裾深衣穿上。而后对着父母行礼后,便由平儿扶她到另一处,带直新的蒲团上,由翠柳继续加凤钗,穿上红色并蒂莲图样的阔袖襦裙,腰上戴佩绶带。至此,唐冰玉一身红色华服,头戴珠钗,步摇玲玲作响,清秀佳人在红冶的衣物衬托下更加灵动俏丽。唐青山微笑上前,挽着她的手,从她院子一路到后院的祭坛。将她带到三位老者前,恭谨行礼后便退居一旁。韩氏与唐明居于左侧,唐青山与平儿居于右侧,三位老者站里于中央。三人皆为白须白发如同修仙的道家,眉目间充满着对眼前人的喜爱,他们互相点头,面对跪坐的唐冰玉,先是在她光洁的额前落下一点红。而后念起了听不懂的经文,语气迟缓如同以往开会时领导讲话那般,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本就疲惫不已的她快要瞌睡过去。一系列的礼节,终是在她彻底累垮之前完成了。她拖着疲倦的身躯,回到卧房,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身上繁琐的衣物,头饰扒下,扎到床上就呼呼睡了过去。翠柳做完韩氏交代的事情,便拿着众人送的礼物回来。见到房门敞开,地上零散铺着衣物和发簪,无奈摇头,赶忙进去将东西放置一处,转身关起房门,收拾地上的衣服和首饰后,才悄悄地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