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迫在眉睫便是解决资金的事,但这又绝非一朝一夕能成。她当即冷下脸来,声线发沉:“既然如此,妾身便开门见山,王爷能否解释解释,院子外种植的菜田,您为何要将其毁去?君子敢作敢当,想必王爷自己下令造成的事情,当是不会推诿他人的吧!”
最后一句,便是断了宋逸成否认此事的后路。男人知道夏锦娴早晚会因此事发作,却没想到她居然如此直接,一时间也是气上心头。一向冷然沉稳的七殿下竟也稍稍勾唇,哼笑出声:“侧妃真是好厚的面皮,此事既已发生,你不检讨自己何错之有,反倒跑来诘问于本王不成!”
她潜心制糖,连种地都自己上手。为的就是能让本国强盛起来,顺带自己沾光过上点好日子。何错之有啊?只见女子难以置信地缓缓摇头,一脸恨铁不成钢之色:“妾身给了王爷机会,可惜王爷不中用,既然王爷对制糖之事没有一点儿兴趣,甚至还搞破坏,想必是对妾身有了极大意见。既然如此,妾身还制什么糖?”
望着决然转身而去的暗红身影,宋逸成眉头微蹙,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很快就摸到了头脑——因为,夏锦娴回院子的当日就开始绝食了。绝食?宋逸成被女人十分清奇的抗议方式给气笑了。他很快敛起神色,冷眼望向前来报信儿的管家,仿佛事不关己一般:“她且随意,此等小事不必专程与本王汇报。”
小、小事吗?管家暗自抹了一把冷汗,张张口,却对上宋逸成漠然中又带几分凛冽的神色,终是没敢多说什么。宋逸成本以为,夏锦娴所谓的绝食就是做做样子而已。——毕竟,那女人总不至于拿她自己身体赌气。结果,院子那位还真就一连四五日粒米未进!得到这个消息,宋逸成脸有些疼。他强忍心头怒意,正要下狠心再说不管,只听管家硬着头头皮道:“王爷,此事非同小可。侧妃因制糖受阻绝食数日一事,没用多少天便传遍了大半王府。”
“再这么传将下去,只怕府外早晚得以讹传讹,说王爷您苛待侧妃啊!”
心中清明的宋逸成却不能直接发作,只是抿唇成线。半晌,方才出声:“本王倒要看看她竟还要玩些什么花样儿。”
彼时。“小姐,”冬青担忧地看着榻上肉眼可见消瘦下来,整个人面白如纸,纤纤弱柳一般迎风就倒的夏锦娴:“这‘断食’当真不会伤身么?”
“弱柳迎风”只限于夏锦娴不说话的时候。夏锦娴没回答,心中想着宋逸成,很快便听殿外传来小厮的声音:“见过王爷。”
“这不就来了?”
她冲着冬青一笑,整个人神采奕奕,然而紧接着就瞬间变了脸色,整个人瘫在榻上,似是起都起不来。冬青会意,也立刻跪在床边,眼中噙泪:“小姐……求您吃点儿东西吧,您若熬坏了身子,奴婢、奴婢……”甫一进门,迎接宋逸成的便是哀哀恸哭。他只觉十分晦气,因冷厉斥责:“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他旋即将目光放在了虚弱躺在床榻的夏锦娴身上。面色忽然一僵。她脸庞当下明显瘦削,肤色也是一种病态的白皙。更要命的是,夏锦娴半躺在榻上。眉目颦颦,身形孱孱。饶是方才宋逸成准备好了一肚子的冷言冷语,一时间却居然半个字都说不出来!随后又见夏锦娴奋力起身,却最终还是重重跌落。紧接着,轻喘道:“妾身无法起身行礼,还望王爷勿怪……咳咳……”这女人什么时候如此示弱过?他心中不免烦躁难安,蹙眉诘问:“冬青,你怎的将侧妃照料成这般模样?”
后者早就被夏锦娴教过话术,当即叩头哭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是奴婢无能,无法开解小姐,是奴婢无法寻回那些被毁掉的菜田。奴婢该死、奴婢罪该万死!还请王爷降罪!”
他当然不可能真的治冬青的罪。可从婢女声泪俱下的自责中,他却仿佛听出了对自己的控诉……男人眉头紧锁,半晌没再说话。跪于榻边的冬青还在啼哭,夏锦娴微弱的喘息声也萦绕耳边,心下愈发恼然,过了一会儿方才冷喝:“够了!”
哭声戛然而止。宋逸成负手行至夏锦娴跟前,咬牙:“本王已不止一次接到府中的人弹劾,称菜田在王府中有碍观瞻,实为不妥。”
“且近日以来,你同夏家之间交流频繁,可知此按照律例所不允?”
“王爷,”夏锦娴难以置信地摇头,一双凹陷的大眼睛泪汪汪看着宋逸成,艰难回话:“回夏家也是王爷您准许的吧?怎么现在转头就变了?”
“而且试问,王府内就不能有菜田么?”
“菜田整洁干净,还有实用价值,怎的就有碍观瞻了!咳咳……”“也罢,”说到最后,她甚至认命般地闭上双眼,决绝道:“既然如此,就让妾身饿死也好。”
话音落,夏锦娴脑袋一歪,像是昏厥过去。宋逸成:“……”这女人是在演戏,抑或当真如此?演戏,她的虚弱又不像装的;当真如此,难道竟是自己冤枉误会了她和夏启明,行事鲁莽了么!无论如何。再这么不吃不喝下去,之后难以收场。没想到女人竟为了一块菜田真以性命相挟的宋逸成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妥协:“继续种田可以,与辞相书信交流,必须本王先过目。”
这话说完,男人转身就走。这世上还没有谁能将他如此拿捏。——待得夏锦娴身体稍微恢复,他一定不会轻易饶过这个女人!宋逸成迈出殿门。方才还虚弱不堪的夏锦娴骤然挺身坐起,跟冬青击了个掌,嬉笑:“我说什么来着?这王爷再好骗不过了哈哈哈哈!”
与此一时,宋逸成已经快行至院外。却是鬼使神差地一个侧首,瞥见偏殿方向好几畦整整齐齐的菜田,上面皆生机盎然地冒着绿芽。“此乃何物?”
宋逸成冷眼盯着菜田。院子掌事小厮回话:“王爷,这、这是侧妃种的甜……”从掌事小厮口中,宋逸成得知——自己下令拔除菜田那日,夏锦娴只是伤心了片刻就化悲痛为力量,将所有完好的甜菜全部保存好移植到府内。“王爷,”随在宋逸成身后的管家见状不对,赶紧帮着找补两句:“对这些植株如此看重,只怕侧妃当真在制糖一事上用了心啊!”
宋逸成略微寻思,觉得似乎也有些道理。他刚打着兴师问罪的念头去看夏锦娴,最终结果却无奈妥协。若因看到这方菜田就又折返回去质问,想必姿态也并不好看,有失威仪。想着,只管一甩袖袍转身:“罢了,此番便再多给她一次机会。”
他已经开始插手夏锦娴和夏启明之间的联络,就不信这父女二人还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搞出什么小动作来。然,流水无情落花有意。夏锦娴自己只想认真制糖,没打算搞事情,暗地却自有人想和她一块儿搞点事情出来……清晨露寒,仅有天边一缕阳光。院子主仆二人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出来给甜菜浇水。冬青感叹道:“这甜菜的生命力也太顽强了些!辗转了那么多地方,如今却还能扎根生长。”
“所以啊,”夏锦娴成就感十足:“在寒冷的北地,就这东西最适合用来制糖。”
制糖之路却有些坎坷。上次花银子“雇佣”下人前来帮忙的法子被宋逸成变相否决,夏锦娴便也不打算继续这么干了。她很快对石磨做出改良。又自制了简易过滤器,光是这些就花费不少时间。转眼,又是五六天过去,糖尚且没制出来。紧跟主子步伐,无怨无悔的冬青抹了把汗,笑道:“现在苦点儿累点儿都不要紧,奴婢只想帮侧妃娘娘……”“咻——”话音未落,却闻异声。主仆两个双双站直起身,面色一派肃然。夏锦娴沉声:“有暗器。”
只见那“暗器”却并未伤人,而是飞向不远处一根老树枝干,牢牢地钉在了上面!几个意思?抬眼望去,夏锦娴便看到树干上薄薄一片扎着红缨的刀刃。其下,似乎扎着一张折叠整齐的信纸……心下一紧。——这难道是夏启明送入王府中的密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