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清楚,迦娜女神的存在,天然就是一个巨大威慑。 让皮城议会相信迦娜的存在,对领风者的事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所以他毫不掩饰地告诉梅尔:“这只青鸟就是迦娜...的分身。”
“它?”
梅尔有些失望,又本能地产生质疑。但质疑过后,她却又觉得这个解释合理。 的确,神都是高傲的。 堂堂女神哪有亲自下场的道理? 派一个青鸟分身跟在神选者身边,就已经是女神最大的恩惠了。 梅尔有些信了,但也没完全信。 她只是一个不懂魔法的普通人,根本分不清楚这只所谓的青鸟分身,是不是李维用法术变幻出来,用来装神弄鬼、招摇撞骗的。 所以梅尔还是仍旧保持着一个谨慎的态度,然后用不失礼貌的微笑,语气微妙地试探道: “原谅我眼拙,没能认出女神之化身。”
“话说回来...要是我也能像那些工人一样,有幸目睹迦娜女神的神迹就好了。”
“会有机会的。”
李维却根本不接招。 他知道以迦娜目前的实力,她展现出的一切“神迹”,都可以用超凡者的法术加以解释。 既然没那个实力表演神迹,就干脆不表演了。 否则不仅无法说服对方,还可能会起到反效果,惹来这位睿智女士的种种揣测。 “好吧,我会期待的。”
梅尔若有所思地跳过了这个话题。 她也不急着试探李维,只是很自然地回到原先的对话:“那李维先生,接下来就请你继续为我引路了。”
“没问题。”
李维带着梅尔继续深入参观,一行人很快就进入厂房内部。 因为已经到了午休时间,所以工人们并未在岗位工作。 但他们也没四散休息,而是在几名领风者干部的组织之下,聚集在一起开会。 “他们在讨论什么?”
梅尔不禁好奇。 寻常的私人工厂,可不会有这种工人会议。 其他工厂的祖安学徒工,也不可能有这种悠闲的午休时间。 她好奇地凑近旁听,只听那几名领风者干部正在向工人们做着思想工作。 而他们宣传的内容竟然是: “降薪?”
梅尔意外地看向李维:“你们领风者,竟然还打算给工人降低待遇?”
“没办法。”
李维无奈解释:“一开始因为我们欠缺考虑、决策失误,一口气就把学徒工的待遇提升了十倍。”
“而以我们目前的财政状况,却根本承担不了这种程度的人工成本支出。所以我们也只能给工人降薪了。”
梅尔对此倒很能理解。毕竟他们皮城的企业主,只要一有机会,就会想尽办法给工人降薪。 类似的事情,企业主们都干过。 可梅尔不能理解的是:“在你们领风者的理念之中,工人应该是工厂的‘主人翁’才对。”
“既然是他们在‘当家做主’,那你们给他们降薪降待遇,他们能同意么?”
作为皮城议员,梅尔很清楚: 福利这东西提起来容易,降起来可就难了。 比如说,皮尔特沃夫给本地人的福利,明明都已经丰厚得令人咋舌,应该能让人满足了。 可即便如此,只要传出那么一丁点儿福利下调的消息,这帮“贪得无厌”的皮城人就还是会吵吵嚷嚷地跳起来投诉。 那...领风者现在要给工人降薪降待遇,他们能同意么? 如果工人们不同意,领风者又该怎么办呢? 梅尔很期待这个问题的答案。 可她没想到的是...工人们在集体开会讨论之后,竟然根本没给她解答这个问题的机会—— 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拒绝降薪。 工人们甚至当场发起领风者的内部民主决议程序,全体投票表决,并以绝对的票数优势,集体通过了这个降薪。 “这怎么可能?”
梅尔又一次遇到了她无法理解的事情。 那些工人的表情神态,她都在旁边清清楚楚地看着。 他们可不是被自愿的。 他们都是发自内心地认同领风者的政策,甘愿接受降薪的。 梅尔根本无法想象,这些普普通通的工人,怎么能在这笔巨大的物质损失面前,表现得如此从容、淡然。 难道他们都不爱钱吗? “他们不是不爱钱,只是在他们心里,有比金钱更为重要的东西。”
“我之前就说过了——他们不是普通的工人,他们是领风者。”
因为这家工厂的学徒工,基本全是思想觉悟得到了巨大提升的领风者。 所以降薪这件看似非常困难的事,实行起来却异常简单。 工人们都愿意理解领风者目前面临的困难,与领风者共渡难关。 因为他们自己就是领风者。 “工人们都知道,我们不是为了牟利而剥削他们。”
“我们领风者的干部和这些最底层的工人,从来都是一样的待遇。他们降薪,我们也降薪。我们不是在让他们吃苦,自己享受。”
“我们是在一个壕沟里战斗,是在共克时艰、共渡难关。”
李维这番解释,让梅尔更加难以接受。 她怀疑地问:“你们领风者的干部...和工人一个待遇?”
“嗯。”
李维肯定点头:“就算是我这个会长,薪水待遇也没比工人高上太多。”
“维克托副会长的待遇倒是很高。但那是因为他是科学家,有额外津贴。”
梅尔不愿相信。 哪怕这里是领风者协会,是理想主义者的地盘...这个干部和工人同甘共苦的故事,听着也有些理想过头了。 凭什么? 干部是领导,是管理者,凭什么跟工人一个待遇? 这样还有人愿意来当领风者的干部,为领风者做事么? “如果是超凡者、科学家、有突出贡献的专业人士,我们都是有额外津贴奖励的。”
“但如果是一般的领风者干部,那就不会比工人高上太多。”
李维再度强调。 梅尔久久不语。 她思考许久之后,才终于叹道:“好吧,你说的这些我都可以相信。”
“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们搞的这套东西是不科学的、是反人性的,长期来看是绝对行不通的。”
“人天生就是自私的。大权在手,有几个人能忍住不用呢?”
“李维,你们太天真了。”
梅尔屡屡摇头。在她看来,领风者现在展现出来的精神面貌,只不过是年轻人的一时热血。 等这些理想主义者在红尘中混迹久了,他们就会自然而然地变回凡人。 强如诺克萨斯,如今不也逐渐毁在了那些根深蒂固的军事贵族手上了吗? 历史早就证明了,人性是注定无法改变的。 “我也不相信人,但我相信神。”
李维回答:“迦娜会永远守护着我们,为我们指引正确方向。”
“怎么守护?”
梅尔讥讽地笑。人性的问题,她认为神都解决不了。 “就像这样——”她想看神迹,李维竟真给了她神迹: 只见青鸟微微振翅,一条条若隐若现的“白色细线”,便从在场众人身上一一牵引出来。 “这些是?”
梅尔不解。 “这些是具现化的信仰。通过这些‘线’,我们可以看到一个人对信仰的虔诚程度。”
听闻此言,梅尔瞳孔骤然一缩: 信仰还可以具现化?还可以看到虔诚与否?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 一位不死的信仰之神,一个生生不息的伟大信仰,再加上一支永远纯洁的虔信者队伍...这就等于一场不可阻挡的变革风暴! 如此一来,那幻梦一般的所谓终极理想,也仿佛有希望能实现了。 想到这里,梅尔不由地有些痴了。 “等等——”她呆愣许久,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一件更为可怕的事情。 “我...”梅尔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我为什么也会有‘线’?!”
是的,她也有线。 那条线非常黯淡,若有若无。虽然很不坚定,但确实存在。 “因为,你也是迦娜信徒。”
李维感叹。 他对此并不惊奇。他今天会这么耐心地陪着梅尔四处参观,还对她说那些推心置腹的道理,就是因为... 迦娜在他和梅尔见面的时候,就告诉了他: “梅尔,你也信仰着迦娜。”
“这不可能!”
梅尔有些失态: 她怎么可能信仰迦娜? 她只是翻过几次那本小册子,熟读了那上面的理论罢了。 熟读,并不等于她信啊。 “那种童话故事一样的幻想,我怎么可能会信?”
梅尔喃喃自语:“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可事实如此。”
李维看着她的信仰之线,这线不仅没有随着梅尔的否认而消失,反而隐隐地变亮了一点儿。 “梅尔小姐,或许,你只是头脑变‘成熟’了——” “但你的心,还很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