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之身前,便是界限;吾之身后,不存东瀛之人”,回转路上,叶依轻轻念叨着这两句,询问贾玴:“你对东瀛无甚好感,方才为何阻我出手?你该知晓,那东瀛人绝无可能是我对手,正可趁机断甄应嘉一臂。”
贾玴只留给叶依背影:“那人留着还有价值,见到他,我临时想到一计,准备以他为突破口,他或许还能派上用场;你此时将他格杀,只会提早暴露你的实力,并让甄应嘉失去肘掣,我要的,不单是他一个人的命,而是他身后,所有倭人的性命,如今,就让甄应嘉尽情地去猜测你最后那句东瀛语吧。”
叶依又问:“赌这么大,你可有把握?”
贾玴:“目前来说,有两成的把握,不过只是推测,缺乏说服力,甄应嘉大可抵赖。”
叶依:“时间太短,人数太少,我们的触手还够不到江南呢,哪来的两成。”
“你忘记忠顺王的情报网了吗?那可是奉旨监察百官的,以忠孝为大义,就是死士,也可能被策反。”
叶依这才放下心来。 如贾玴预料,私宅内,甄应嘉惊疑不定,与所有乾朝人一般,他并不通、也不屑于去学东瀛语,对于叶依与浪人的关系,首次在心底埋下怀疑的种子。 东平王的信件,因并非是紧要军情,没有走八百里,乃是三百里加急,摆在乾帝面前,已是三天后了。 乾帝观阅后,气得将书房内的瓷器砸了个干净,兀自不解气,又取了墙上的宝剑劈砍一通。 等张正廖启接到急诏入宫时,上书房已经七零八落了,一地的官窑碎片,连走路都得小心翼翼,那宝剑甚至还卡在框上了,此时不光小太监,连戴权都跪在地上。 好在乾帝力尽之后,气消不少,见两位心腹大臣赶来,于是挥手让一众太监退下,戴权赶紧指挥太监将上书房打扫干净。 乾帝将信件仍给张正廖启,怒道:“这东平王好大的胆子,敢插手皇家的家事。”
张正劝道:“陛下请息怒,东平王不过是传信之人,范文程地处蛮荒,讲究兄终弟及,圣贤之礼失落,陛下押后即可,明日朝会,臣也会约束内阁,此事不会再论。”
廖启惊道:“不对劲,在贾玴之前,范文程自号天下第一智,北边形式在他搅动下,风云际会,乾朝屡屡吃亏,他若当真出手,必是一环扣着一环,东平王惯战沙场,却是疏于鬼蜮技俩,怕是已然中计。”
张正也道:“陛下应多派人手巡视,加强戒备。”
乾帝毫不在意:“区区一封书信,能翻多大风浪,朕所虑者,乃是边蛮小国,都敢于公然坏吾子女名声,挑衅皇家颜面,着实可恨,不还以颜色,今日是女直,明日说不得就是茜香了,朕当将女直灭国方可解恨立威。”
女直此回将乾帝脸面按地上摩擦,又无形中坏了长平名声,那可是乾帝最为紧要的布置,也难怪一向沉稳的乾帝恼怒如厮了,因此乾帝拟旨催促东平王尽快生擒范文程,押送回京,张正与廖启都没有再劝。 但乾帝终究小看了范文程,随着东平王三百里加急的快马一路直进大明宫,不久就有流言传开,开始只是在赌坊青楼,很快便成了勋贵人家的谈资,两个时辰后,已是满城都在讨论此次的赌局,家家传颂长平贤德,舍生取义,乾帝乃是不世之明君,朝纲为先云云,传的如此迅速,显然不止一只手在推。皇家之事,本无人敢于谈及,但乾帝为给长平造势,自己给自己开了道口子,如今被人将计就计,反噬己身。 锦衣卫副指挥使柳斌本是奉命负责悄悄传开长平名声的,为的是最终给宁国府压力,如今明显变了味,甚至最初的流言是自己的三个手下传出的,等他发觉不对时,手下早已服毒自尽,如此大的失职,柳斌不敢大意,赶紧写了封折子递到宫里,他有宫里行走的令牌,即便已是入夜,事情紧急时也能叩开宫门,现在哪里敢叩,规规矩矩跪在宫门口。 接到戴权递过来的折子后,乾帝脸色铁青,对着张正说道:“明日朝会,爱卿要约束的,怕不只是内阁了。”
廖启观后言道:“陛下请即刻下令锦衣卫彻查此事,并挨家挨户上门,禁止攀谈。”
乾帝有些意动,这与他想法不谋而合,张正赶紧说道:“陛下,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是范文程阳谋,民众如今皆是在念着陛下的好,陛下若是出动锦衣卫,正好中了范文程之计,顿失七分民心。”
乾帝被张正说动了,又见乾帝准备处理长平之事,张正廖启赶紧告退,皇子可以教导,长平是是后宫该处理的,此时万万不能沾边。 凤藻宫,乾帝对魏后说起此事,饶是魏后处变不惊,也是深觉恐怖,一路走来,她太了解乾帝了,范文程使的阳谋,是以长平换名声,挠到乾帝心口了,对乾帝来说,公主不止一位,长平随时可换,对魏后来说,长平却是唯一的,于是魏后去内厅换了正装,跪于乾帝面前,恭喜乾帝:“臣妾恭喜陛下,勤政十五年,终得民众爱戴,守得云开见月明。”
乾帝伸手虚扶:“皇后不必如此,后宫有你,方可令朕心无挂碍,你当记一功。”
但见魏后丝毫无喜,哭道:“臣妾教女无方,不敢居功,今日长平名声如勾栏女子般远扬,不守女德,此罪一;不过三个月,长平已然二次出宫,抛头露面,不遵女戒,此罪二;未来,更会让陛下蒙羞,愧对太祖,此罪三,臣妾请陛下,早日赐长平白绫,也好过她来日令皇室蒙羞。”
乾帝听魏后说的严重,因问:“这是为何?前两条,那是朕与皇后许可的,第三条,吾之长平,心气虽高,也是识大体之人。”
魏后:“陛下可记得,太祖曾言,我朝国势,无汉之和亲,唐之结盟,宋之纳币,故远迈前古,如今陛下因长平而失国势,违背太祖之言,岂非长平之罪过?臣妾再请陛下,请赐长平白绫。”
乾帝也回味过来了:“太祖录里,确实曾有此言,皇后这是在劝朕啊,说实话,范文程出了天大的难题,朕也有所犹豫,如今满城风雨,若不应下,明日的朝堂,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不知多少文官勋贵,等着看朕笑话。”
乾帝顿了顿又说:“况且如今东平王揪住赤军主力,朕决定增兵十万,朕有信心,拿下此战,只需打赢赤国,朝堂上便不会有人质疑。”
魏后言及其他:“外边的事,陛下自有主张,宫里,这一个半月来,陛下只翻过一次牛贵妃的牌子,可是她哪里让陛下不满意?臣妾这便去教导她。”
乾帝重重哼了一声:“牛家做的隐秘,朕的锦衣卫也不是吃素的,据传她曾与马家嫡子有过口头之约,朕恼怒地很,若非要顾及京营安排,朕立时便要废了她……” 话及一半,乾帝恍然大悟:“吾之皇后,长孙亦不及矣。”
魏后松了口气:“陛下心里不舒服,贾玴必也如是,长平既已拜过贾公,怎可授人口实?即便他日贾玴不中意,臣妾自也会让长平长伴吾身。”
乾帝怒道:“他敢!”
但是思及朝堂,闷了一口酒:“明日百官,朕该如何处之?京城万民,又当如何?”
魏后:“陛下可有信心拖得三日?内宫的事,便交由臣妾吧。”
乾帝:“皇后如此有信心,朕便拖它个三日。”
魏后:“臣妾自也没有好的办法,但他,宁国府,一定有办法的。”
乾帝自然知道这个他是谁:“朕已允他享齐人之福,皇后既有法子,他自也得贡献良多。”
又问道:“关于丹药,贾玴的侍卫,可有回应?”
“并无呢,那侍卫一口回绝了。”
“看来贾玴对她们的掌控,远超朕之想象。”
魏后见乾帝心情转好,令内侍取了牌子,正是牛贵妃的绿头牌,上面已经盖了魏后的凤玺:“牛家妹妹也是身不由己,我见犹怜,陛下胸怀四海,当好好怜惜才是。”
此时的湖沁小筑,也是烛火通明,黛玉端坐于书房主座,是平常贾玴发令之位,尤氏与可卿及元春四位姑娘,破例均在,分坐两边,是为见证。 张丽双手递上丝帛:“请姑娘下令。”
黛玉接过一观,开头是宁国府第105号令,乃是言京中形势变化多端,人手不足,荣国府已有失窃,宁府应早做提防,为防宵小之辈,再增派四百名侍卫,然后副本是这些侍卫的待遇,以及花名册,名册上还有每个人的各类擅长。 看着月俸,黛玉担忧道:“哥哥真的有如此多的银子吗?”
张丽笑道:“姑娘尽管放心就是,公子随便流出之物,哪样不是价值连城,可见公子富有的很。”
于是黛玉提笔,在末尾署名处,郑重签下了贾玴之名,然后毫不犹豫,在贾玴下面,又写上了林氏女三字:“吾代表贾玴哥哥,同意此令,即刻生效。”
落笔之后,离恨天外,顿时天地失衡,轰雷阵阵,万年平静的灌愁海,也掀起无边浪涛,象征十二钗的天时,紊乱无比,竟有崩毁之象,警幻仙子自沉睡中惊醒,片刻间,“堪怜咏絮才”这句判词,已经慢慢消逝,连带前面那句“可叹停机德”都若隐若现,警幻当机立断,硬受几计轰雷,从指尖逼出一滴精血,强行开启了半空中的阵法,刹时天际一片血红,血海中,无数冤魂成为怨魂,阵法源源不断吸纳怨魂之力,警幻携阵法之威,以大法力稳住天时,镇住波涛:“是谁,到底是谁乱了天时?”
丝帛共有两份,一份封藏于贾玴的书房,一份张丽让副手带走了。 仪式完后,黛玉绷着的身子终于舒展了些:“可算是好了,真真如千钧担子一般。”
尤氏此时告退,首次携可卿向黛玉行礼,黛玉受了尤氏半礼后,也向尤氏回礼,朝可卿微微颌首。 元春暗自放心,来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窃玉换玉,代表那人如若愿意,整个荣国府的人都可以是目标,尤其在内宅失窃,对于女眷更加危险,如今宁国府增派人手,荣国府也当受益,起身向黛玉道谢,迎春与探春也欲一齐施礼,黛玉连连躲闪,只笑道:“诸位姐妹可放过我吧,便是哥哥,平日里也不受姐姐们礼呢。”
惜春抱住黛玉:“林姐姐今日可威风的紧,就如哥哥一般。”
说完学着平日里贾玴那句“退下”,还真有三分神韵,只气得黛玉作势要打。 张丽从黛玉手里接过钥匙,插在书架边的孔上,整列书架移开后,便是一列列的暗格,暗格中,便是历年贾玴所下达的命令,张丽将丝帛放入编号完毕的盒子内,按顺序轻轻放到最下面。 见黛玉一直望着这些盒子左看右看,显然甚为好奇,张丽便取了最上面的三个:“姑娘所好,自当遵从,只是姑娘阅后,只可牢记心里,万不可说与他人。”
黛玉赶紧点头,迫不及待打开了第一个盒子,那正是贾玴的第一道命令:五十余护卫,水陆并行,务必护得林府平安,贩夫走卒、士官清流,凡有疑者,可便宜行事,一切所行之因,皆由贾玴担果。 几位姑娘自也在黛玉身后观看,惜春开始取笑黛玉:“怨不得哥哥一直惦记呢,哥哥甫一下令,便是与姐姐相关。”
把黛玉羞了个大红脸。 第二道命令,则是令叶依整顿宁国府,并着手修建暖香坞,黛玉开始反击:“妹妹尚在襁褓中,哥哥便开始建阁楼了,可见也不差呢。”
惜春于是配合着昂起脑袋,作趾高气扬状。 再展开第三道丝帛,黛玉正好与惜春玩笑,元春与迎春个子最高,最先看到:孙府绍宗,背主之余,意图染指荣府二姑娘以为垫脚之石,判:阖府上下,不留生机;掘地三尺,以儆效尤,底下还有叶依的反对意见,灭门太过残忍,不过被贾玴无视了。 元春赶紧收起丝帛,说道:“如今天色已晚,诸位妹妹,即便没有课业,也需得先回坞内歇息。”
元春素有威望,众位姑娘便有好奇,也是按捺住性子,张丽归还钥匙后,黛玉将它与另一枚红色的钥匙串在一起,贴身放入荷包里。 元春特意走在最后,张丽关好大门后,元春交代道:“此令中尝有族长为家族存亡而不得不行之命令,妹妹们尚且年幼,此时观阅,有害无益,黛玉妹妹欲再观,张管家需得多多劝慰。”
张丽点头称是:“大姑娘言之有理,是我疏忽了。”
元春又去拜会了迎春:“二妹,那第三道命令你也瞧见了吧?”
迎春兀自后怕:“竟不知族长背后为我做了如此大事。”
元春:“伯父那里,当时可有什么交代?”
迎春想了想道:“父亲只让我与族长多亲近亲近。”
元春:“既如此,兹事体大,我们明日当回荣府详询,不过即便如今宁府势大,但也不可宣扬,徒增麻烦。”
迎春点头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