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迎风而立,用激情点燃荒原看密密麻麻的蚂蚁,沿着大山无休止地冲锋。直到最后一片树叶,带走溪水边陨落的秋蝉秋天来了,秋天来了,走过炎热的夏天,嗅着百花的芬芳,感悟着天地灵气,沉浸着五谷郁香,秋天从无人知晓的地方飘然而至,犹如高贵的中年妇女,丰腴而柔情地俯视着这片神奇的土地。湟水河静静地流淌着,从东到西,绕过千沟万壑,容纳千溪万流,在每个村镇还没有出现之前就豪迈地烙下了自己的影子。麦子早黄了、割了、入仓了,男女老少吃着新面烙的大饼子,走向沉甸甸的苞谷地,瞅着花穗已经发黑的苞谷棒子,笑眯眯地搓着手掌,准备着展示劳动之美。老张开着手扶拖拉机,拉着罗桂兰大清早来到苞谷地。崭新的拖拉机上缠绕的红被面,宣告着它来到张家的时间很短暂。新世纪就得有新气象,老张盖房之事也已经提到了日程上。想到垫院子、拉砖、拉木头的,都需要拖拉机,他咬咬牙,拿出五千块钱直接买了一台。这两天请假专门在家练车,今天已经是第七天了,自小手脚灵活的他已经熟练地驾驶拖拉机把自家几块小麦地翻了一遍。今天把苞谷棒子掰完,全年的庄稼活就干完了。明天准备开着拖拉机上班去,晚上回来时顺便拉一车石头,拉上一个星期,所有砌石墙的石头就够了。黄利民答应的很爽快:“黑石头多得很,你随便拉吧,省得我往河边倒。”
一排排苞谷齐刷刷地站在地里,如同忠诚的战士,等待着老张这个司令员来检阅。老张将车停在地边路上,拿了一卷化肥袋子,罗桂兰提了两个竹筐子,又给老张递上一双手套,两人就钻到苞谷行间。“你看着掰就行了,拿不动了就放地里,我来抬!”
老张给媳妇简单说了一下,两个人一人占了一行。虽然是秋天,但苞谷行里还是有点闷热,锐利的苞谷叶子划在脸上有点烧疼。老张一手提着袋子,一手麻利地握着苞谷棒子,轻轻一拧,棒子就掉了下来,随手装进袋子中。基本上每根苞谷秆上有两个棒子,最多也就三个,而且有一个还属于残品,没有掰的必要,老张就让它留在杆子上,反正最后都是给猪粉饲料,没必要掰得太干净。等老张掰完一行时,罗桂兰还在行中间。她掰得比较慢,因为佝偻着身子,高的够不着,只能把杆子拉弯了。她吃力地掰着,不时还一阵咳嗽。“算了,你再别弄了,我来吧!”
老张心疼地说。“没事,我慢慢掰,刚好也活动一下!”
罗桂兰很要强。老张不再说话,飞快地从地这头向里掰,一会便与罗桂兰在中间汇合了。其实他们站在两行中间,一掰就是两行子,一行也就四五袋苞谷。老张一手提一袋子包谷,放到拖拉机车厢里,又换行继续掰。今年的苞谷不错,品种名叫“马牙包谷”,老张随手剥开一个,长得确实像马牙,好点的每个足有三十多公分长,差点的也有二十来公分。苞谷真是宝贝,既可做饭,又可当饲料,特别是喂的猪膘肥肉香。今年老张总共喂了四头猪,三月份买了两头小猪仔,现在有一百三四十斤了,计划盖房时杀一头,贺房、过年杀一头。七月份又买了两头小猪仔,现在也已经五六十斤了,过年时也大了,吃一头,或者都留着清明节宰了卖肉,留下头足下水上坟时吃。去年养的那只羊今年清明节买给吴胖子去上坟,老张帮他宰了并收拾好下水,罗桂兰帮着灌了血肠、装了面肠,吴胖子给了六百块钱,还送了一壶酒。清明上完坟后说肉香、肠子更香,弟妹的手艺真的好,让老张多喂几只。老张很高兴,和马福成软磨硬泡买了五只羊羔,现在也已经半大了。罗桂兰又孵了一窝小鸡,成活了十个,除了上坟用宰了大公鸡外,五只老母鸡炖汤滋补了身体。现在罗桂兰一天很忙活,鸡啊猪啊羊的,一天没有清闲的时候,牲畜多了吃得多,每天都要割两次草,还在屋后种了一块甜菜。“绿色食品就是好”,老张想到吴胖子说的话,心里一阵欢喜。他发现农村也有农村的好处,起码吃着放心。严格意义上来说农村也没有绝对的绿色食品,种地时为了防虫害,都在种子上拌了农药,成长期间也要根据情况打几次农药。没办法,不打不行,虫害泛滥影响产量,也影响品相,城里人喊得再欢,你要是拿着长满了虫子或让虫子咬了的洋芋、白菜去卖,估计没有几个人要。不过比起那些加了添加剂的油、面,自己家里种的绝对放心,那可是自己看着长出来、磨出来的。吴胖子、“刘大眼镜”都和老张要面,老张很大方地给两人各送了一小袋,后来都夸好吃,非要跟老张再买点。老张只好专门磨了一趟,每人拿了一大袋子,两人也没称斤,都给了一百块钱。想到这些,老张干劲十足。这些苞谷棒子像一个个听话的孩子,随着老张的手“嗖嗖”地落入袋中。不到两个小时后,一亩地全掰完了。老张每装满一车,先拉回家去倒出来晾晒在屋檐下。现在是第四趟,也是最后一趟了,拉完这趟该吃中午饭了,罗桂兰已经提前回家去做饭。老张将最后两袋苞谷装上车,拿绳子绑结实了,又到地里仔细检查了一下,确实没有落下东西,便准备发车回。这时张元彪过来了,拿着个袋子,见老张热情地打着招呼:“今年丰收了啊?”
“张大夫啊,难得到地里转啊?”
老张笑着。张元彪是村里唯一的大夫,和老张岁数差不多,病看得很好,为人也挺好,他的诊所就在家里,每天都有人来看病,很少出门。上次老张病了后他说是气血虚,血压高,开了几副中药,让老张煎服,一周后果然有效。“哎,媳妇赶出来的,今年种了两亩苞谷,这几天看病的人少,抓紧时间掰了。”
张元彪说。“两亩?你种这么多干吗?”
老张知道张元彪家里基本上每年就喂头猪过年。“哎,媳妇让种的,儿子说单位上同事喜欢吃土猪肉,媳妇一高兴,今年养了三头,种了两亩苞谷,这又得掰又得砍杆子,我都头大!”
张元彪苦笑着说,他是医生,在家很少干活,基本上所有农活都是媳妇的事。“三头猪,两亩也确实有点多,不过苞谷杆子砍下来,明年粉了再喂几头,也挺好的!”
老张说。“我才不喂呢,这三头就把我‘风’(即脾气)收了,明年再要肉的话,我就在庄子里买上两头!”
张元彪无奈地说,他儿子张新明现在在西宁某个局机关上班,非常精明,夏天带着单位领导、同事到家里尝农家饭,满村子抓鸡,走时给每个人提了一只。“也对,你是先生,这喂猪种地的活确实也干不了!”
老张说,他一向对老师、医生很尊重,老师是灵魂的工程师,医生是悬壶济世的活菩萨。“听说你今年养了四头猪啊?”
“是啊,没办法,多养几头卖点钱吧!”
“要不明年你多养几头猪,我到时直接拉你的!”
“行啊,这有啥不行的!就是这饲料可能有点不够,我今年就种了一亩苞谷。”
“这个好办,我家那两亩苞谷杆子你全铲上,三头猪,我光苞谷就够了,一头新明说国庆节就宰了,他们单位同事都已经预订了,另外两头过年时家里吃一头、给新明同事给一头。明年不养的话杆子都用不上。”
“这敢情好,那地里的杆子你留着,等干了我来铲,明年我养上七八头,管够!”
不经意间,一桩生意谈成了,老张欢喜得如同大冬天喝了碗胡拉汤,满心都是暖烘烘的。回到家时,罗桂兰已经做好了饭。炒洋芋丝加花卷,老张心情好,吃得也欢,一边吃一边讲和张元彪谈的生意。罗桂兰说这是个好事情,但张元彪家里媳妇做主,能不能答应还是两码事。再说你那猪圈养了四头猪,已经有点挤了,两头大猪常把两头小猪咬得满圈跑,你养上七八头能成得下吗?老张连说没问题,等盖房子时把院墙往后挪一下,将后面三分菜地全括进来,到时一溜盖上七间房子,东边盖猪圈、西边盖鸡圈、羊圈,院子中间修个花园,多漂亮。罗桂兰听了说你这么大的阵势,钱够不够。老张说这么弄的话钱可能不够,还得要一万多,不行了和黄利民先借点,明年工钱里扣。罗桂兰说你借啥钱,天顺不是说他要给三万吗,再凑上点,盖楼都够了。老张听了不乐意地说,我的事他少管,我就不信自己盖不起一面大房。罗桂兰见他犟脾气又上来了,只好长叹一声不说话。吃完饭老张躺在炕上睡了会,突然想到拉石头的事,爬起来就要发车去峡里。罗桂兰说你今天不是请假了吗?这回去咋算工。老张说没事,今天去了不拌灰,光拉石头。罗桂兰听了要去帮忙,老张说你这身体受不了,在家待着。老张开着拖拉机十几分钟就到了峡里,先是停在石场边。“二楞子”几个人围了上来,摸着老张的新拖拉机,连声说这是鸟枪换大炮了。老张给大家发了一圈烟,让大家以后把“相面”(即形状)好点的黑石头往边上放一下,自己拉的时候就不用挑来拣去的。“二楞子”说这个没问题,就看你给大家喝啥酒,酒好石头“相面”也好。老张说这个没问题,到时你们想喝啥酒就喝啥酒,这点我老张还是舍得。“没眼色”说就要喝吴胖子给你泡的药酒,“尕回回”说你拉倒吧,万一喝上金枪不倒咋办,那家里的尕母驴儿就完蛋了。“没眼色”气得拿石头砸“尕回回”。“烧老四”不知究竟,“二楞子”大概说了一下。“烧老四”一听兴奋了,说这药酒可是好东西啊,让老张一定要给他灌点,看看效果如何。“二楞子”说你还是算了吧,别把“尕卓玛”弄得劈了叉干不成活。几个人闹腾了半天,老张把石头说好了,先到灰场转一下。“尕卓玛”和徐如海正在拌灰,一见老张开着拖拉机进来,两个人都停下手中活。“尕卓玛”上来拍着老张拖拉机说怪不得“老阿窝”不来上班,原来是弄了新车。徐如海赶紧上来给老张发烟,连声说这几天师父不来,可把我们想坏了,干活也累多了。又得意地说,前天约了“刘大眼镜”比武,那家伙果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八极拳打得特别好,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败他。老张一听来了兴趣,忙让他说说具体情况。“刘大眼镜”武功高强这个是老张信口说的,但也是分析判断出来的,这家伙酷爱武侠小说,肯定也喜欢练两下,而且通过送“书呆子”上医院那次的表现,老张感觉他肯定有一定功底。没想到徐如海挑战欲特强,听后来了兴致,趁老张不在,就主动去约战。徐如海的进步非常快。他拜师练武时第一个想对付的目标就是“尕卓玛”,老张教了他几招擒拿手后,这小子就轻松把“尕卓玛”放倒了,动不动把“尕卓玛”压在屁股底下。“尕卓玛”干不过,就让“烧老四”给自己出气。俗话说一力降十会,“烧老四”力气大,徐如海自然不是对手,但在老张的培育下,加上灰场每天干苦力活,一个月后“烧老四”也不是对手了。徐如海学艺就想显摆,动不动就去挑战,别人不和他玩,他就拿着烟酒去诱惑,而且要求对方不管输赢必须使出全力。第三个月,就把号称最强壮的“二楞子”干趴下了。现在他是打遍峡谷无敌手,只差和老张没较量过。当然,他所谓的挑战无非是角斗,而不是真正的打架。老张给他教的擒拿手确实管用,这些靠苦力谋生的打工仔基本上也就凭一把力气,根本不懂得什么技艺,徐如海只要力气长进了,放倒他们没啥难事。但“刘大眼镜”却不同,他是真正的练家子,也不屑和徐如海比武。徐如海软磨硬泡了几次,又拉着“烧老四”几个连激将带哄骗,“刘大眼镜”才答应。两个人趁中午大家休息之际,找了块松软的沙滩比划了一下,还邀请了“二楞子”他们十几个人观战。具体过程就不用说了,总之拿“二楞子”的话来说,就是“精彩、太精彩了”“想不到,想不到‘刘大眼镜’真的是高手”。但最终结果是“刘大眼镜”败了,败在体力不支上。“师傅,这招该怎么破解?”
徐如海一边讲,一边回味着“刘大眼镜”使出的招数,慢慢地比划着。“这个,可以这样解吧,来,试试!”
老张来了兴趣,两个人开始在灰场上研讨武功。“研究吧,好好研究,再不研究没时间了!”
“尕卓玛”见他俩这副认真劲,张口喊道。老张问这话啥意思。“尕卓玛”说你这师父咋当的,下个月你徒弟就要上学去了,你还不知道啊。老张听了一惊,上学这事他知道,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徐如海还以为老张真不知道,忙说家里人背着他联系好补习的学校了,让他下个月初去报到,不然就不收了,所以只能和师父一块待七八天了。徐如海说得有些伤感,老张听了却非常开心,这小子,终于兑现了自己的承诺。见他闷闷不乐,就说开心点,练武是一辈子的事,你绝对不是池中之物,要想飞天,就得去更大的空间发展,不能一辈子待在这个石头窝里。徐如海说这个他知道,就是有点舍不得师父。“哎哟,眼泪都快出来了,来,姐姐给你擦擦!”
“尕卓玛”看他俩说得很动情,凑过来打趣。“去,去,男子汉大丈夫,才不掉眼泪。”
徐如海不好意思地推开“尕卓玛”,但眼角明显有点湿润。“好事情,你终于想开了!”
老张很兴奋,因为前阵子徐如海一提学校还是一副深恶痛绝的样子。“‘刘大眼镜’说我可以考体育学院,那里有武术系,能够继续学武术,而且只要专业分达到,文化分录取分数线低,虽然我文化底子不行,但只要我努力,考上应该没问题!”
徐如海说。“好啊,你看看,有文化就是不一样,知道的事情就是多,那像我就光给你瞎教!”
老张一拍徐如海的肩头,心中如释重负,这孩子终于想通了,终于走上正道了,不枉自己这三个多月的培养。“哪有瞎教,‘刘大眼镜’说你才是高手中的高手,你教我的‘张氏破天锹’可是独创武功,将‘关公大刀’和‘杨家枪法’有机融合在一起,又化繁为简,招招实用,让他大开眼界,他都准备要拜你为师呢?”
徐如海眼睛一亮,拜了这样的高师,他这当徒弟的可是得意至极。“不会吧,哪有这么厉害,来,你给我再耍一遍!”
老张开心地说。“好!”
徐如海一脚挑起一柄大铁锹,退后几步,摆开架势,腾挪闪躲、劈砍挑刺,虽然还不很流利,但招招干净利落、虎虎生风,让老张看着暗自得意不已。“刘大眼镜”果然博学,这套功夫真的是老张将关公大刀和杨家枪法里的一些招式套用后改造出来的,本来也就是瞎玩,没有个完整的套路,但老张边教边琢磨,参考了“张影儿”“板凳功”中的一些招式,融入了他自己的一些理解,最后才成形。因为自己没练过,他也没法完整表演下来,只好在教的时候说自己好多年没练了,有些已经忘记了,让徐如海把自己讲的记下来,最后改来改去形成了完整套路。武功得有名称和出处啊,老张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就随便起了个名字叫“张氏破天锹”,说是当年爷爷干活时悟出来的,现在已经失传了,他是凭记忆还原的。“以后我考上大学了,就把这套武功教给其他同学,将师傅的绝学发扬光大!”
徐如海表演完毕,兴高采烈地说。“好孩子,好孩子,真正习武之人就应该这样,你……”老张感动得朝徐如海伸了个大拇指,但又说不出真正习武之人应该是什么样,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民,讲不出大道理,只懂得实实在在做点事。“师傅,一会我陪你捡石头去。明天开始,我俩中午拉一趟,晚上拉一趟,你就把石墙砌高点,房子盖阔点,钱不够了我向我爸借点!”
徐如海认真地说。“哎!你这娃娃!”
老张心里暖洋洋的,一滴多年未流的眼泪,慢慢从眼眶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