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沉默着到了郊外马场,许诺却没了任何兴致,坐在车里不下去。顾言停好车后,凑上前俯首轻唤了一句:“满满?”
许诺抬起头看向他,浸着水光的眼睛红彤彤的。顾言只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被紧紧捏住,又闷又疼。许诺终于控制不住情绪,激动的扬声控诉:“为什么你突然就要去彻里?你之前都没提过!”
她微仰起脸吸了吸鼻子,继续盯着他问“你为什么总是要瞒着我,总是要到最后才告诉我?”
后面的话音已是哽咽。当初许诺得知顾言被公大录取要去京市,失落之余问他为什么想当警察?顾言想了想回答她:“因为我想成为一个英雄,像擎天柱那么厉害的英雄!”
那时候许诺虽然觉得顾言的理由很傻,但也没多想,只当男生都有一个英雄梦吧!得知江老爷子为此大发了一顿火后,她还安慰鼓励他。后来,又得知顾言选的竟然是禁毒专业,她也很担心也劝他,可顾言说自己是考虑清楚后才做的决定。面对他坚决的态度,许诺最终还是站在了他这边。既然是顾言的理想和选择,她自然会全力支持他,同时也对他越加崇拜。可现在,顾言又一次砸了个意外给她。许诺突然觉得,自己一点儿也不了解顾言了,更有一种被欺瞒的愤怒。顾言抽出纸巾轻柔的拭去女孩脸上滑落的泪水,他面色还算平静可胸膛里却满是苦涩。“满满,”顾言默默地深吸了口气,对她解释:“我的专业更适合那里!在那里我有更多的机会实现自己的理想。”
可现在的许诺没那么好骗了,她马上反驳:“为什么一定是彻里呢?明州也可以实现你的理想啊!而且…而且就算你要去彻里,你也可以早点告诉我,为什么你都不跟我说?”
顾言想解释,可越急嗓子就越像是被堵实了般吐不出话来。许诺红着眼定定的看着他,极力忍着怒气再次问:“你为什么每件事情都要瞒着我?”
许诺自认这十几年过来,自己对顾言百分之两百的赤诚,可最后却依然无法获得顾言的信赖和坦诚吗?这个认知让许诺非常难受,她自嘲地笑了笑,拂开顾言的手转身打开门下了车。顾言急忙追了下去,拉住奔跑的许诺将她回转过身来。气急的许诺吼道:“以后你的事都不用告诉我,我……我也不会再理你了。”
说着挣脱了他的手转身又要跑。许诺眼中的失望和悲伤,让顾言愧疚又害怕。他下意识的将女孩搂进怀中急切地道歉:“对不起满满,我不是真心要瞒着你,而是…”他仰起脸逼退了眼中的热意,喉结再三地滚动着。他是有很多秘密瞒着许诺,或许现在也是时候告诉她了。顾言整理好情绪后,将哭的一抽一抽的女孩从怀中扶起来,俯身向她解释:“以前你还小,我怕那些事跟你说了会让你害怕,一直都不敢告诉你。”
许诺停止了哭泣抬头楞楞地等着他继续说,而顾言擦掉她的泪,拉着她的手将她带到马场外的一片草甸。两人并肩踩着松软如毯的绿草缓缓走着,广阔寂静的草甸唯有裹挟着热气的风拂过耳边的声响。顾言双手插兜,微敛着眼皮神情黯然,为骑马穿上的修身休闲衣裤很好的勾勒出他高挺结实的身型。许诺见他一言不发只顾着走,忍不住拉着他的衣服催到:“阿言哥哥,你有什么话快说呀!”
顾言停下脚步,看了看她,又抬头看向远处飘着淡云的蓝天,缓缓说出自己的秘密。“满满,我报警校就是为了回去彻里。”
是的,回去!回到他出生的地方,那里有他童年时和父母,奶奶一起的幸福时光,更有着令他常常夜不能寐的痛苦记忆。他要回去,回去终结那个噩梦,不然他这辈子都无法从噩梦中解脱。“彻里是我爸爸的故乡,也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我爸爸,他是一个禁毒警察……”顾言顿了顿,嗓子越发干涩,咽了咽喉咙后才继续说到:“在我十岁那年,他遭到毒贩的报复被杀害了。”
说到这儿顾言的下颌猛然崩得紧紧的,咬着牙关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那一幅幅画面如利剑般再次戳进他的胸膛,让他疼痛难忍,瞬间就红了眼眶。许诺被这个信息惊呆了,瞪大了眼睛看着顾言说不出话来。顾言起伏着胸腔深吸了几口气又吐出,艰难地继续:“我的妈妈,也是被毒贩害死的…”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滚滚而落。他颓然地靠在树干上,捏紧了拳头咬着牙缓缓平息着自己的情绪,尽量压抑着满腔的愤怒不想吓到许诺。许诺颤着唇喏喏着:“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
“我爸爸生前从一名普通的禁毒警察到彻里市禁毒大队副大队长,参与侦破过无数起涉毒案件,他的一生抓捕过很多涉毒的罪犯。他是彻里禁毒战线上的英雄,也是我小时候最崇拜的人。”
说到这儿顾言惨然的脸上隐隐露出一抹笑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伟岸的身影,但转瞬间他的心又被痛苦埋没。许诺紧抓着他的手臂,却依旧沉浸在震惊中无法言语,只能默默地陪他流泪。过了好一会儿,顾言才平静了一些,他仰起脸抹了一把眼睛,低下身为许诺也擦掉了眼泪,尽量平静地告诉她:“我小时候常常十天半个月甚至个把月才能见到我爸爸,因为他太忙了。妈妈和奶奶总是告诉我,爸爸忙着抓坏人,等坏人抓到了我们就能见到他了。那时候我就想,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坏人?有一次我跟爸爸说,我要快点长大,长大了帮他一起抓坏人。那样,他就不用那么累,可以多点时间休息也就能多陪陪我们了。我还伸出手要跟他击掌表达自己的决心,爸爸很激动很开心,跟我击掌后还向我敬了个礼说:“你好,未来的小顾警官!”
我也向他回敬了个礼:“你好,老顾警官!”
然后我们两个人都哈哈大笑。”
顾言再次抬起眼睛驱赶着眼中的水光,“可是他,却没有机会等到我长大。”
许诺受不了他这样哀伤却平静的样子,急忙倾身抱住了他想要给他一些安慰,可她也知道这根本就不够,却又无措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模仿着小时候妈妈哄她的样子,一遍又一遍笨拙的,来回抚摩轻拍着顾言凸起的脊背。顾言也搂紧了怀中的女孩,摩挲着她的发丝恳切的说:“满满,我要回去!回到我爸爸奋战过的地方,兑现我的诺言。”
还有,为我的父母报仇。许诺沉默着不知该怎么回答,情感上她支持顾言,可一想到那里的危险,许诺就无法接受顾言去彻里。虽然她从小被家里保护的很好,长这么大没受过任何的苦难,但是她也知道像彻里这样直面边境线的城市是全国禁毒战线的前沿阵地。尤其得知顾言的父母就是因为毒贩报复而死的,许诺更不敢想顾言回去那里。许诺看着顾言久久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喏喏着:“你一定回去吗?那里太危险了…你不去好不好?”
顾言一遍遍抹去她的泪,他知道许诺为他担心,可是他答应不了。十三年了,害他父母的主谋自逃脱后依旧没有落网的消息,他必须回去。顾言只能将女孩按进怀中柔声安慰着:“满满,现在的禁毒环境比以前好很多了,我们的警力装备也在提升,毒贩现在也不敢像以前那么猖狂,我工作的时候多注意点不会有事的。”
许诺依旧反驳到:“那些毒贩都是魔鬼,是亡命之徒。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许诺不是没看过新闻,禁毒警察是最危险牺牲最多的警种,所以她也后悔过当初的天真,可她又心存侥幸,想着明州至少会安全一点。“这些我都知道!”
顾言打断了她的话,因为激动声音也陡然拔高,看着被吓到的许诺他转瞬又自责,缓了缓声:“满满,从我立志要当禁毒警察起就很清楚我将来要面对什么,但是,我不后悔!”
顾言没有告诉许诺的是,他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母死在自己眼前的。他永远也忘不了他和妈妈在被那些魔鬼拖进车里的拼命挣扎和求助无人的害怕。他忘不了妈妈所受到的凌辱和折磨,忘不了妈妈死不瞑目的眼睛。他忘不了曾经告诫他“男儿膝下有黄金”,教育他“男儿有泪不轻弹”的爸爸,在那些魔鬼的挑衅戏谑中得知自己的妻子被折磨致死后,灰白的脸上犹如天塌的悲怆,那是顾言唯一一次见到爸爸流泪。爸爸如暴怒的狮子掏出手枪狂吼着与对方对峙,却在看见自己的儿子被对方箍住脖子,用枪顶着脑门的时候,瞬间抽去了所有的力气。他扣着扳机的手颤抖再颤抖,最后依着对方的要求不甘又无奈地扔掉了枪,弯下了膝盖直挺挺跪在地上忍受着他们的毒打,只祈望他们能放过自己无辜的孩子。可那些是披着人皮的魔鬼,禁毒警察是他们的眼中钉,是他们的死敌。那些魔鬼尽情地欣赏着这个禁毒副大队长被自己殴打的不敢还手,欣赏着他的祈求,这让他们越加兴奋癫狂。他忘不了爸爸抱着他踉跄着跑向赶来后援的同事,看着他安全后闭上了眼睛。他忘不了在太平间见到父母的最后一面,他们并排躺在冰冷的台上,满是伤痕的脸冷白青紫……那些残忍的画面曾无数次在顾言的梦中出现,让他痛哭悲号,而这些他不希望许诺知道。顾言轻抚着许诺的发丝,悲戚的面容中升起一抹柔情。这个从小到大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女孩啊,他舍不得让那些罪恶和仇恨沾染到她。如果可以,顾言甚至不会对她说出自己父母死亡的真实原因。可是刚才,看到许诺对自己失望的那一刻,他慌了怕了,他无法承受许诺对自己的失望,他希望许诺能理解他的苦衷。顾言很坚定要回去彻里,因为那是他对父母的缅怀,更是想弥补曾经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许诺又从顾言的眼睛里看到那份熟悉的坚定和执着,她咬着唇犹豫着,尔后半遮半掩的说出了心中的话:“那里太远了!”
虽然彻里比起两千多公里的京市已是很近,但是和明州也隔着五六百公里呢!许诺本以为顾言从京市回来后,他们就不会再分开的。虽然他们之间没有言明也没有承诺,可许诺心里早就爱上了顾言并希望他一直陪在自己身边。至于顾言,许诺也总认为他和自己是心意相通的,毕竟这十几年来他对自己的种种关心每个人都看在眼里,就是江筱筱也曾言之凿凿的对她说:“顾言这人你也知道,不说别人了,就是我们家,我爷爷,他对哪个不是冷冷淡淡的?也就你了。要是他对你没意思,打死我都不信!”
这些都给了许诺底气。可是现在,许诺很不安。顾言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她?可显然,顾言没有!不但这么多年提都没提过,即使现在告诉她也不过是通知她结果而已,没有一个字提及她的。顾言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说:“还好,明州和彻里有航班的,一个小时就到了。”
许诺急了:“”那…那…”可她憋红了脸也没能说口。她很想问:“那我们呢?你可想过我们的将来?”
可她一个女孩怎么好意思问?许诺不是不怕那些危险,可她更希望和顾言一起,余生不论是平安喜乐还是危险荆棘,她都希望彼此共进。她害怕的是,顾言没把自己归在他的未来里。只要顾言一句话,她愿意毕业后追随他去彻里。可是他却什么也没说。顾言见她不说话再次问:“”满满,你想说什么?”
许诺见他像个榆木疙瘩似的都快急哭了,最后愤然转过身往前大步的走去。顾言神情一滞,也急忙跟了上去,伸着手虚扶在她背后,生怕她走那么急会摔着。两人走了一段路后,顾言终于忍不住拦下了她,紧张地问:“满满,你到底怎么了?”
许诺看向他,红红的眼睛满脸委屈,喉咙咽了又咽。为什么这么多年你就是不向我表明态度呢?即使到了现在你都要离开了,依然没个交代。还是说,之前不过是我想多了而已?许诺越想越委屈,重重的甩过头去依旧不肯理他。顾言也很受伤,但是他知道一直瞒着许诺是他不对,于是赶紧俯身哄着:“还在气我瞒着你吗?我跟你道歉,别生气了好不好?”
许诺心里急得要命,我气的不是这个啊!顾言见她依旧不理自己,蹙着眉轻叹了一息。他抬头四处看了看,忽然心生一计。拉住许诺往回走,一边继续哄着:“来都来了,我们去比一场!让我见识见识你到底进步了多少?”
他们去了马场借来两匹马,许诺卯着劲的策马狂奔了好几圈,直到止不住喘息才勒马停下。顾言故意落后不少,看到她停下来才策马踱到她旁边,笑着奉承到:“你的进步果然很大,我都跟不上了。”
许诺一看到他,刚消散一点的烦闷又冒了上来,垂头恨恨的绕弄着指尖的缰绳就是闷声不吭。顾言也无奈,只能寄望于许诺来的快去的快的性子,能让她早点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