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莫停云逍遥峰战败以后,带着洛玄光和其他人垂头丧气地回了无忧城。回城的景象和她出征的景象大不相同。她出城时,各位长老由洛羽衡带领着,对她执手相看泪眼,城中的修士欢欣鼓舞,等着她这个当城主的,给他们带来一片灿烂未来。现在她回来了,城主府非但没有迎接她的人,普通修士见了她,隔了几丈远就开始逃跑,仿佛她是个发酵了几百年的臭狗屎,沾上一点儿就要臭一辈子。洛玄光怕她不好受,想方设法安慰她:“阿云,你别放在心上,他们这些人也不了解当时的情况,不明白你遇到了什么样的难题,就孟别尘那种战力,你能在他手底下走那么多招,已经很不容易了。”
莫停云朝他露出一个苦笑,摇了摇头说道:“不怪他们,我既然身为城主,就有责任带他们走出困境。现在的情况是我非但没有让他们的境况变好,反而还要让无忧城往北撤退三百里。他们又怎么可能不怪我呢?”
“阿云你别这么说。”
洛玄光转过头来,非常认真地对她说道:“责任归责任,可是有的时候就是力有未逮,如果人人都能够按照自己所想的达到目的,那天底下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求不得和得不到呢?”
莫停云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苦笑了一下,没再做声。突然一个稀泥巴狠狠砸到了莫停云的脸上,她愕然抬头,看向路边拿着另一团稀泥巴正要再次砸向她的小孩子,一时之间没有回过神来。“阿云!”
洛玄光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头来,冲着那个小孩子吼道:“你这小破孩儿什么毛病?”
旁边那个孩子的母亲一把抱起他,嘴里呵斥道:“你干什么?小心她杀了你!”
“就是。”
另一个中年女人骂骂咧咧地说道:“她就算不杀你,但想办法把我们无忧城输给仙盟,我们照样没有还手之力。”
孩子在他母亲的怀里不住挣扎:“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我要杀了这个坏女人!是她,都是她,不是她的话,我们怎么可能搬走……”那个不知道是什么身份的中年女人应和着:“闭嘴吧,还不赶紧回去收拾东西,晚了我们连最后的一趟马车都赶不上。”
“你们——”洛玄光要冲上去好好的跟他们理论,可却被莫停云一把拉住了,她转过头来有些无措地看向莫停云:“阿云……”“算了。”
莫停云神色平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居然带着几分凄苦的笑容:“这事情本就不怪他们。你看。我说了吧?他们就是会怪我的,事实上这件事情就是我没有做好。”
洛玄光眸光浮动:“阿云……”莫停云没有说话,迈开步子走在了他的前面。才刚走了没两步,一群黑压压的人影就拦住了她的去路。那个小贩听到孟别尘如是说,下意识的一愣。只听孟别尘说道:“你这个小摊贩,每天迎来送往那么多人,怎么会特意记得那两个姑娘?就算是她们长得再年轻貌美,你也不至于我一过来你就认出我是来找她们的。”
渡修一听他这么说,立刻回过神来:对呀,他们才来这里,那小贩就过来问他们是不是找两个年轻漂亮的姑娘,的确不太正常。“说。”
孟别尘冷喝一声:“你怎么知道的?”
那个小贩受他威压,愣了一愣,随即才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我……我今天早上一出摊,就有个年轻公子跟我说,昨天晚上那两个姑娘不见了,我如果看到了的话,就跟后面来找他们的人说一声,还说今天找他们的人肯定会很多,叫我在这儿帮忙指一下路。”
小贩委屈道:“我的确是看到了她们,她们昨天晚上也的确是在我这儿买的白糖糕,可她们失踪不是我做的呀。”
孟别尘和渡修对视了一眼,他说道:“有人早就知道我们要来找莫停云和师妹,故意找了这个小贩过来给我们指路。”
“换而言之,”孟别尘负手而立:“她们一定就在东门。”
林时雨和孟别尘成亲之后,就不再参与门中事务了,从此以后,她的身份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孟别尘的夫人。可是孟别尘的夫人算什么身份呢?她不是没想过继续做她原来的事情,比如指导门中的师弟师妹练剑,比如仗剑除妖,比如行侠仗义。可是每当她想要重新去拿起她的岁暮时,总有人跳出来阻拦。肖河说:“师妹,你如今都已经嫁错人妇了,实在不宜出门远行,如果有空,不如好好打点迟微的生活起居。他如今是仙盟盟主、天剑门的掌门人,事务繁忙,到处都离不开他,你身为他的妻子,要为他、为仙盟、为天剑门,打点好这一切,这才能让他心无旁骛的为大家办事。”
门中长老说:“小雨,你跟他成了亲就不再是你自己了,做任何事都应该把他把门派放在最前面,不能再像以前那么任性了。”
于清漪说道:“林师妹你成亲了,不再适合拿着剑打打杀杀。仗剑除魔这种事情,还是适合没成亲的时候做。”
“你现在该做一个贤妻良母,而不是与男人一较高下。”
“你与迟微成亲这么多年,膝下空虚,现在的职责难道不是为他生儿育女开枝散叶吗?怎么还来掺和男人的事情?”
“人生在世,要分清楚自己的分内之事,不是自己的事情就不要横加插手。”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甚至到了最后,她的师父看着她,都是冷冰冰地说道:“小雨,都怪为师以前对你太过放纵,竟把你教养得如此骄纵任性,成亲多年分不清自己的职责所在,还妄想插手门中事务,你实在让为师太失望了。”
那些话,像一道道的鞭子,狠狠地抽在林时雨的身上。她不明白,为什么少女时期能做的事情,等她成亲了就一件都不能做了。天剑门前山后山那么大,天下之间也有那么大,可是她这一生却只能困守在闺房小小一隅,从她成亲的那一刻,就被困在其中了。再也挣脱不开。好像被抽走了骨头,她从此以后再也不提要除魔卫道、行侠仗义的事了,就连岁暮都被她封在一边,再也不曾开启。她按照门中师长所要求的那样,为孟别尘打点一切。他与人比武受了伤,自己就不吃不喝,守在他的床前;他代替天剑门举办仙盟大会,自己就跟在他身边迎来送往;人家说他们成亲多年,膝下依然没有骨肉,她就为孟别尘生了一个又一个。到了最后,她成了孟别尘的夫人成了他孩子的母亲,独独没有成为他自己。孟别尘带着渡修御剑而行,他们站在孟别尘灵力化成的光剑上,将海阳县城东门尽收眼底。孟别尘的光剑在东门上方转了一圈儿,见东门一片平静,便抬手在掌心凝结起灵力,一道金光如水波纹般在空中漾开,其中一处,好像是碰到什么东西,反弹了回来。渡修小和尚神情一肃,“在那里!”
不肖他说,孟别尘就指引着光剑来到了那个地方。他们刚刚从光剑上面下来就察觉到了不对,那个地方虽然反弹了孟别尘的神识,但真的等他们到了,反而看不到什么异常。那里一片苍翠,和四周的景色没有半分不同。渡修看了一眼,“是结界。”
他话音刚落,孟别尘就抬手,手中灵力化作实体,一道光剑朝着那个结界狠狠劈了过去。结界打开,一股馥郁浓厚的花香扑面而来,香得令人作呕。一片青绿间,无数大朵大朵的曼陀花连片而开,远远看去,仿佛春季复来、盛景重现。如果只看这些,倒也不稀奇。可连片花朵上,有数个铺满曼陀花的茧型物体,一人来高、一人来宽,最上面是雪白的,依次渐变,到了最底下,就成了血一样的红。“一、二、三、四、五、六……”渡修挨着挨着数过去,“有六个。”
两人被那香气熏得头痛,渡修率先走在了前面,他好奇地看着那几个花茧,“这里面是什么?可以摘吗?”
渡修伸手去摘花茧上面的花,可是手才刚刚伸过去,他就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事情。“快看!是洛施主!”
渡修大叫起来,孟别尘听了他的话,连忙拨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花茧,果然在里面看到了熟悉的面容。孟别尘挨着看了一遍,在其中找到了莫停云和林时雨,于清漪、宁久微和渡安也在其中。他看了一下莫停云和林时雨所在的花茧,莫停云的那个花茧,红色已经晕染到了她的肩膀,林时雨也到了胸口,至于其他人的,红色才刚刚从腿部开始蔓延。“他们这是怎么了?”
不等孟别尘说话,渡修就问道:“一个个看起来都跟睡着了一样。”
还是睡得非常不好的那种。孟别尘目光巡视一圈儿,末了,对渡修说道:“这好像是个阵法。”
他的手在那些花朵上轻轻拂过,“上面的花朵也不是真花,而是灵力媒介。有人以莫停云他们的灵力为养分,养活这些曼陀花,再通过这些曼陀花下面的根输送到对方身上。”
渡修抓了一把那些曼陀花,将它们根部翻起来,发现它们果然有根,还深深扎进土中。他拽了一把,没能把根和花拽断。孟别尘制止他:“不用白费力气了,这些根是用来输送灵力的,你拽不断。”
渡修抬头:“那对方是要把灵力输送去哪里?”
孟别尘摇了摇头:“现在还不知道。我猜,等莫停云他们的灵力被吸食殆尽,人在睡梦中自然就死了。”
他微微皱眉:“这样的办法,可以避免莫停云和师妹她们陨落带来的天降异象。如此瞒天过海,意在灵力,对方还挺贪心。”
渡修放开那些花,直起身子:“既然是这样,为何不直接先将洛施主他们杀了,再来对付剩下的人?”
“对方故意将我们一行人分开,各个击破,说明他很害怕我们,侧面证明实力不强。但又为了引我过来,故意造了个一捅就破的结界,一来迷惑外人,不让别人打扰到他的大事情,二来方便我踏入他的陷阱。”
孟别尘话音刚落,猛地转身,朝着虚空中一剑劈过去,大喝道:“是不是!”
他一剑劈空,接着,一阵娇媚入骨的笑声在他们头顶上空响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个窈窕的人影逐渐显现。她抱着一把琵琶,凌空而坐,头轻轻靠在琵琶的琴枕上,露肩的衣领下是一段白玉般细腻修长的脖子。正是曼陀夫人。“是你。”
孟别尘看到她,立刻就想起前几天她被路双菱带到客栈来的事情:“这么说的话,路双菱带你到客栈,也不是偶然为之了?”
曼陀夫人笑了一下,没有回答他的话。她抬起手,轻轻拨动了琵琶上的琴弦,一阵刺耳的声音立刻随着她的动作响起来,孟别尘连忙冲渡修轻喝一声:“凝神,不要听她弹琴。”
渡修小和尚连忙紧紧捂住自己耳朵。她的音波攻击对孟别尘并没有作用,他依然站在那六个花茧中央,连身形都不曾动一下,“我早就猜到做这一切的人是曼陀夫人,但没有想到曼陀夫人就是你。”
“果然不愧是仙盟首席,修为深厚。”
曼陀夫人见音波攻击对他没有效,笑着放下了拨弦的手,“现在知道了也不晚。”
“哦,话不应该这么说。”
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捂嘴轻笑道:“你知道的晚不晚没有什么用,重要的是你是不是晚来了。”
她一抬手,伸出修长仙气涂满蔻丹的手指,凌空在六个花茧上虚虚一指:“这个阵叫做莲华万方境。进入这个阵的人会不停地做梦,梦见他此生最恐惧的事情,直到他再也挣脱不开梦中的虚无和恐惧,永远醒不过来。”
她说这话的时候渡修时不时的抬头看向她,他的目光实在太过明显,曼陀夫人想忽视也忽视不了。她不得不停下得意洋洋,不耐烦地看向小和尚:“你在看什么?”
渡修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在看你屁股。”
他说得天真无邪,但每一个字都让曼陀夫人那张娇媚的脸维持不住:“你明明人在半空中,怎么能坐得住?你是不是放了个我们看不到的凳子?”
曼陀夫人脸上神色变幻几番,最终决定不去理会他。她决然地转过头,扭曲的脸上换上刚才那副得意的笑容,看上去更扭曲了!可是她好像自己并不觉得,只听她语气畅快地说道:“有些人实在不堪忍受那些痛苦和恐惧,在梦里杀了自己;有些人则在梦中过不去那个坎儿,道心尽碎,一世修为毁尽。孟道君,”她的声音远远传来:“我劝你要救人的话还是快点儿,晚了,等到他们身上的曼陀花全都变成血红色,那你想救他们都来不及了。”
孟别尘神情一肃。然而不等他说话,渡修用他那带着几分童趣的声音问他:“孟道君,她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要是有了这样的凳子,那回去之后扎马步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孟别尘转过头来吓他:“你这小屁孩儿,小小年纪就知道偷懒。小心将来打架打不过别人。”
渡修犟嘴道:“我们梵音阁的人和人打架从来不动手,都是靠念经。”
孟别尘还要在吓他,上面的曼陀夫人实在忍无可忍,呵斥道:“你们究竟还想不想救你们的同伴了?再不去救他们,他们就真的没救了。”
孟别尘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他们六人身上的红色又往上蔓延了几分,莫停云的都已经快到肩膀了。见到孟别尘他们的反应,曼陀夫人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怕了吧?怕的话就赶紧上去救他们呀。”
只要他们一上去,你就会发现这个阵根本就不是外力可以解开的,孟别尘所做的一切终究都只是徒劳。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同伴一点一点被吸干灵气,一个一个死在他的面前。那种无能为力那种悲愤,是孟别尘这一辈子都体会不到的。只要一想到,他到时候会那么的无奈,曼陀夫人心里就升起浓重的快意。她不仅仅是要报仇,更重要的还是要让这群人在死之前,遍尝人间的各种心酸痛苦。否则,这些日子以来的丧子之痛,她又如何去平息?孟别尘下意识地奔走了两步,但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来看向曼陀夫人,“你这么着急地要我去救他们,是想干什么?”
曼陀夫人一顿。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当街脱衣服的女子给了渡安太大的震撼,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那个女子雪白的胴体,放在眼前怎么都挥之不去。梵音阁教授的都是些被动技能,别人不对他动武,他就没办法反击别人。渡安感觉他的心静不下来,干脆就地盘腿坐下,闭上眼睛开始念经。可是他从《楞严经》念到《菩萨经》,把他知道的真经念了个遍,还是心浮气躁。不仅如此,念得经越多,他身边的裸女、金银珠宝和山珍海味就越多。那些女子在他身边呵气如兰。“渡安禅师,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们吧。”
“是啊,你看看我们吧。”
“看我们的皮肤多白多滑腰肢多细多软,难道你不想拥有我们吗?”
声音娇柔,好像能化作无数丝线,紧紧缠绕着他。渡安闭目,就是不看她们:“红颜枯骨,你们不用来诱惑我,你们在我眼中和几具红粉骷髅没有任何的区别。”
“既然没有区别,那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看我们呢?”
娇柔的女声又说道,“是不是不敢?”
又是另一个娇柔的女声,“只要你睁开眼睛,不仅可以看到我们还可以看到数不尽的山珍海味,数不尽的金银财宝。”
“人生在世,何必要如此苦修呢?快跟我们一起沉沦吧!”
渡安浑身好像要炸裂了一样,他知道这是道心即将碎裂的标志。他大喝一声,猛地睁开眼睛,可是眼前空荡荡的,既没有美女,也没有金银珠宝、山珍海味。他猛地站起身,冲不知道什么方向的虚空喊道:“你们不是叫我睁眼吗?我现在睁眼了,你们出来啊!出来!”
“嘻嘻,嘻嘻嘻。”
天空响起女子娇软的声音,“嘻嘻嘻,渡安禅师,你把我们藏了起来,我们怎么可能出来?”
那声音立体环绕,明明哪里都没有她们的影子,可哪里都有她们的声音。“明明是你,明明是你不敢面对我们。”
“跟你师父说得一样呢。”
“胆小鬼。”
“对,就是胆小鬼。”
……渡安一怔,不由得想起多年前,他去给师父送饭,偶然间听见他和师叔的对话,那个时候他不过跟渡修一样的年纪,却不像渡修这样天真无邪。他送了饭本来是打算走的,可是突然想起没带餐盘出来又折转过身,谁知,就是在这时候听到了师父和师叔的对话。师父说:“梵音阁修炼方式奇特,和余霞派、澜沧剑派不同,讲究修心,这一道修起来格外的难,如果不是心智坚定的人,恐怕终其一生也只会碌碌无为。”
师叔的声音响了起来:“师兄怎么突然说到这个?”
“没什么,有感而发罢了。”
师父笑了两声,接着,颇为忧虑地叹了口气,“其实也不算随口而说,是我刚才看到渡安那孩子出去了才想起来的。”
师叔似乎不解,“渡安那孩子勤奋努力,人也踏实,我看是个很好的孩子。”
“好孩子是个好孩子,可他太好了。”
师父叹道,“这是因为他太好了,所以做起事情过于的循规蹈矩,他太怕出格了。可是我们修道之人从来都讲究天然自在,他这样其实是在压抑自己。现在他年纪还小,没什么反噬,等到他将来年纪大了,遇到了什么困难反噬了,他不仅终身修为毁于一旦,自己可能也会疯疯癫癫。”
“这就是我最担心他的地方。”
……师父在他那么小的时候就看穿了他的伪装,这些年来,渡安虽说一直装的自己不在意,没有压抑自己,但他其实知道,不过是把伪装又在身上再带了一层。所以今天就到了,师父的话应验的时候了吗?曼陀夫人掩唇,“哈哈哈”地张狂笑起来:“这么快就被你看穿了呀?那可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你不上去我怎么能看到你后悔不已的表情呢?看不到我心里又怎么畅快呢?”
孟别尘以手拄剑看着她:“其实不用那么麻烦。我听说所有的阵法都是和阵主有关的,只要阵主死了,阵法不攻自破,所以——”他手握长剑,直指曼陀夫人:“只要我杀了你,他们自然就能从梦里醒来。”
曼陀夫人目光中毫无畏惧,她看向孟别尘,“是吗?那你大可以来试试看。”
话音刚落,孟别尘一道剑光,朝着曼陀夫人直直地劈了过去。她不闪不避,眼看着那道剑光就要劈到她身上了,突然之间,另外一道剑气将孟别尘的剑光给打散了。一阵烟尘散去,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了曼陀夫人身前。莫停云抬眼一看,发现来找她的是以洛羽衡为首的几大长老。他们还没有说话,莫停云就已经猜到他们要说什么了。她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这里不方便讲话,诸位长老一起回城主府吧。”
她说完正要举步前行,长老中的赤炎长老就冷哼了一声:“怎么?事到如今还把自己当成城主吗?也不想想看自己究竟配不配。”
莫停云脚步一顿,转过头来看向他:“我的意思是,你们既然要来秋后算账,那总要找个僻静的地方,不好在大街上直接说吧?”
她说得也有道理,赤炎冷哼一声,不再说话。是穆兰庭。他手中握着长剑目光隐含锐气,直视孟别尘。孟别尘一见到他,下意识地皱起眉头:“穆兰庭,你不要以为我不会杀你。让开!”
穆兰庭连衣袖都没有动一下:“孟别尘,如果我是你的话,现在我根本就不会来杀曼陀夫人,而是想方设法的救你的伙伴。”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和悲悯:“你再晚一点,他们就真的被吞噬了。”
孟别尘下意识地回过头看了一眼被红花覆盖的最多的莫停云和林时雨,这才短短几句话的时间,莫停云身上的红花就已经覆盖过了她的肩膀,而林时雨的红花也即将到达肩膀。孟别尘使眼神坚毅:“我先杀了她,再去救他们也不迟。”
说着左手结印,右手光剑朝着穆兰庭狠狠劈了过去。莫停云被几大长老带回了城主府。她站在大厅中央,看着上首自己以往坐的那个城主椅,心里滚过一阵难言。如今,她怕是再也没有资格坐上去了。之前跟她说话的那位赤炎长老一向不太服她,看见她的神色,脸上露出几分讽刺,走上前对她说道:“城主大人,如今再看这把椅子,是不是觉得有愧于它、有愧于臣民、有愧于所有人?”
莫停云还没有说话,洛羽衡就站出来呵斥道:“赤炎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
赤炎冷笑一声:“既然身为城主受万民供奉,那肩上必然就有莫大职责,可是你看看她,她现在把无忧城搞成什么样子了?非但没能让无忧城在中原立足,反而还要让我们倒退三百里。”
赤炎怒道:“倒退三百里什么概念?我们现在所处的地界,一年当中已经有一半的时间是冰封雪飘,再往北退三百里岂不是就真的是终年严寒,一点儿不见绿色?”
“退什么三百里,这分明就是孟别尘那个臭小子让我们去死!而亲手送我们上黄泉路的就是我们尊贵无比的城主大人!”
“够了,不要说了。”
洛羽衡喝道:“发生这种事情大家都不想的,你为什么一味的要把责任推到城主头上?难不成她想输给孟别尘?孟别尘本身就是仙盟第一人,修为远超其他人,城主如今能够安然无恙地回来,已经是万幸,又何必再有那么多的苛责?”
“苛责?”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样,赤炎不受控制地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大长老,你现在才来说苛责?我们若是早对她有哪怕一丁点儿的苛责,事情也不会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
他指着莫停云:“是她说的,我们无忧城想要发展,就要跟仙盟堂堂正正地打一场。是她说的,要给仙盟下战书,要去和他们的人决战。也是她说的,一味的使用鬼魅伎俩,最终只会让我们站到所有门派的对立面,被其他修士赶尽杀绝。可是你们现在看看呢?我们听了她的话,现在还不是一样的被赶尽杀绝?”
“我早就说过了,我们跟仙盟势不两立,我们有心和他们交好,可人家并不领情,更别说我们连和人家交好的资格都没有!”
赤炎的手指几乎都要戳到莫停云的脑门上来了:“仙盟将我们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可我们天真无邪的城主大人却一心认为我们可以通过一场决战和仙盟达成交易,获得短暂的和平。这是不是在滑天下之大稽?”
他这一番话说出来,连一直站在莫停云身边的洛羽衡都不好说什么了。莫停云听着他们的对话,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一直都是淡淡的。等到赤炎说的差不多了,她才开了口,“这件事情是我预想得不够周到,那依赤炎长老的意思,现在应该怎么办?”
“怎么办?”
赤炎嗤笑:“你都已经把事情搞砸成这样子了,才来问我怎么办。呵呵,大长老是你的师父,已经习惯了给你收拾烂摊子,可我不是。就算我有什么想法,人家仙盟的人马上就要来接手无忧城了,又能有什么办法?”
“说那么多没用。”
一直不曾开口的洛玄光突然开口:“依我看,索性来个一不做二不休,我们冲出去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莫停云猛地转头看向他。穆兰庭吃不住汹涌而来的灵力,倒退了两步,饶是如此,还是拼尽全力,抬手格住孟别尘的剑。清湛如水的长剑映出孟别尘清俊的眉眼,他沉声说道:“这一招我只用了三成不到的功力,你应对起来尚且如此吃力,下一招你打算再用什么来应对我?”
穆兰庭咬紧牙关,说出的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只要我在这里一刻,我就绝不允许你伤害她。”
他说着,猛地撤下手中长剑,朝孟别尘刺了过去。孟别尘提剑,挡住穆兰庭的攻击。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招架穆兰庭甚至还可以称得上轻松:“穆兰庭,你知道你打不过我,如果不是念在之前你放我和莫停云一马,你现在已经身首异处了。”
穆兰庭连番攻击,识海一阵刺疼,饶是如此,他还是不肯放弃,依旧握住长剑,朝孟别尘攻过去。孟别尘轻轻松松拦下他的攻击,手腕一翻,反守为攻,光剑强行压住他的剑,逼近之后和他隔着一横一竖两把长剑面对面。孟别尘冷声道:“穆兰庭,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放下剑,你有什么困难我帮你。”
穆兰庭听了他这话,眸光浮动了一下,然而,还没等他说话,渡修就惊呼道:“师兄!”
孟别尘猛地撤剑,转头朝渡安所在的花茧看去,竟发现他的那个花茧正在迅速变红。孟别尘不由分说飞身上前,一道剑光直奔曼陀夫人,她大笑一声,猛地撤走渡安身上的枝条,花茧“啪”地一声,狠狠砸到地上。曼陀夫人娇笑道:“孟道君,这下就看你的本事了。”
她说话,就要化作一团青烟逃跑,然而不等她有所动作,孟别尘冷哼一声:“既然来都来了,就留下吧——”说话间,孟别尘悍然出手,磅礴灵力如山洪爆发一般朝着曼陀夫人汹涌而去。穆兰庭提剑想拦,也被孟别尘灵力震伤,一道巨大金色剑光直冲曼陀夫人,她避之不及,“啊”了一声,从空中猛地跌落了下来。“咳。”
曼陀夫人咳出一口鲜血,挣扎着想要起身,然而才刚刚一动,脖子上就多了一柄光剑。孟别尘看了一眼一旁被他震伤昏迷的穆兰庭,冲曼陀夫人冷笑道:“现在没人帮你了。解开他们身上的阵法。”
曼陀夫人朝他露出一个既娇媚又天真的笑容,干脆地说道:“不解。”
孟别尘脸上怒气一现,他威胁道:“不解我就杀了你!”
曼陀夫人将身体往他剑的方向挺了挺:“那你杀啊。”
孟别尘提剑就要杀她,然而才刚刚一动,穆兰庭就在他身后大喊道:“不要杀她!”
孟别尘微微侧头,给穆兰庭露出一个英俊的侧脸。穆兰庭看向曼陀夫人的目光里有几分痛恨,但他还是恳求孟别尘:“你别杀她,何况,这莲华万方境你杀了阵主也没用。”
孟别尘没有出声,穆兰庭继续解释:“入了莲华万方境的人,梦境被阵主用灵力相连,他们一部分神魂进入了梦里,早已经离开了身体。你若是强行斩断阵主和梦境的联系,她死归死,你的同伴也回不来了。”
曼陀夫人听到这里,非常畅快地娇笑起来:“怎么?孟道君你还要杀我吗?”
她卧坐在那里,媚眼如丝:“人家都说迟微道君孟别尘是当世剑道第一人,不仅修为高、剑法好,人也是风度翩翩、相貌堂堂,如今看来竟是个不解风情的傻小子。”
孟别尘皱眉:“我现在没空跟你扯这些,赶紧把阵解开,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那你要对我怎么不客气?”
曼陀夫人非但不惧怕他的威胁,反而挣扎着再次将她的身体往孟别尘剑尖上送了送,“奴家很想知道,迟微道君要对奴家怎么不客气呢。”
她的声音既娇且媚,轻言细语的,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诱惑,是莫停云林时雨这样的小姑娘身上不曾有的风情,更是孟别尘从没有体验过的。她边说话还边轻轻地拉了拉自己的衣领,似露非露间,越发诱人。孟别尘看着她,一时间竟像是被她诱惑了一样,居然没有反驳。曼陀夫人看到他这种没有见过世面的反应非常满意,她理了理衣服,正打算再拉下来一点儿,就见孟别尘冲渡修小和尚招了招手。片刻之后,曼陀夫人就知道孟别尘打算怎么对她不客气了。她目瞪口呆的面对孟别尘翻出来的那一大叠数学题,之前的风情土崩瓦解,不可置信地尖叫道:“你让我做数学题?”
“嗯哼。”
孟别尘一手握拳,“数学题,人类进步阶梯上最大的绊脚石。只要你解决了数学题,从此以后你的人生道路上就是一片坦途!”
他指着那一大叠数学题:“我给你准备了鸡兔同笼、线性函数、立体几何等等等等类型的题目,涵盖数学、几何多个方面,足以让你尽情的在数学的海洋中遨游。”
他举起拳头,猛地往下一拉:“加油!”
“你放心。”
他一把拖过旁边的小和尚渡修,又从乾坤袋里拿出了一把锤子,递给渡修,“为了防止你不做题,在我回来之前都有我们的渡修大师引导你。不要想着偷懒,但凡你有任何偷懒的地方,他就会拿锤子捶你。”
渡修立刻举着锤子,做了个锤人的动作。孟别尘转头看向渡修,两人对视一眼,猛地点了点头,异口同声地用力“嗯”了一下。多亏了中皇山幻境中那只黄鼠狼,要不然他还想不到这一招。孟别尘说完,转身就朝着那六个花茧走去。曼陀夫人看了看面前的数学题,又看了看孟别尘的背影,“神经病啊!”
孟别尘一转过头,眉毛就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耽搁的那一会儿时间里,他们几个人身上的红花又往上蔓延了几分。莫停云的看起来尤为触目惊心,红色已经快要到下巴了。“你究竟做了什么亏心事,吓成这样?”
孟别尘嘴上吐槽莫停云,可手上也没停。他将灵力凝结在掌心,想通过自己的灵力打破这个阵,可是他的灵力进入到那些山茶花上,非但没有让她醒来,反而让山茶花开得更艳了。“怎么回事?”
孟别尘不敢再动,他抽出长剑,运足灵力,朝着那些花茧狠狠地劈过去。花朵消失,孟别尘脸上一喜,然而等到烟尘散尽,落红零落,那几个花茧除了没花,一切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接着,不等孟别尘喘气,花茧上就飞速长满曼陀花,连红的程度都跟之前一模一样。“怎么会这样……”孟别尘眼中满是失望,他趴在花茧上,轮换着喊他们:“醒醒啊,你们醒醒!”
不管孟别尘如何呼唤,他们连眉毛都不曾动一下。孟别尘砍了半天,也砍累了,他喘着粗气看着这几个花茧,歇了一会儿,再次大喝一声:“哈!”
再次运足灵力,朝那几个花茧上面砍去。“没用的,咳咳。”
他身后响起了熟悉又虚弱的声音,果然,如此丰沛的灵力冲过去,砍掉所有花之后,很快就被新的花补满。穆兰庭已经稍微地恢复了一些,他挣扎着缓缓坐起,对背对着他的孟别尘说道:“莲华万方境最歹毒的地方不在于它会吸食宿主的灵气,也不在于它会让修士无声无息地陨落,咳咳,而在于一旦进入这个阵,想出来,要么只有宿主自己醒来,要么就是阵主自己解开这个阵,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孟别尘听了,面无表情地转身,朝曼陀夫人方向走去。“你不用白费心机了,咳咳。”
穆兰庭将自己靠在旁边的树干上,仰头闭目说道:“你们杀了她的孩子,曼陀夫人恨你们入骨,若是受你几句威逼,她就会解开这个阵,那刚才你让她解阵的时候,她就不会负隅顽抗了。”
孟别尘听了他的话,猛地站住脚步,转头看向他:“那让我师妹他们自己从梦里醒来?”
“呵。”
穆兰庭睁开眼,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声,“莲华万方境自从出世以来,从梦境当中挣脱的人不到五个。哪怕你修为再高,道心再坚定,也不可能不做噩梦。但凡只要你有害怕的事情,就会被拉进梦境里,永远都醒不过来。”
孟别尘听完他的解释,一瞬间沉默下来。那毕竟是他一路走来的同伴,人命在前,孟别尘就算再棒槌,也不可能不心生戚戚。穆兰庭见了,面露不忍,“你现在不如祈祷,他们能从噩梦中醒来。”
可是,这可能吗?孟别尘面色沉静。他“咻”地一声抽出长剑,直指穆兰庭咽喉:“他们如果真有事,我先杀曼陀夫人,再杀了你。”
穆兰庭闻言,无视他的剑锋,唇边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随你。”
他说完,重新闭上眼睛,将头靠在树干上,开始闭目养神。洛玄光觉得自己可能见鬼了。因为他爹让他一大早就起来练功,他自认为受不了这个苦,当天晚上就打算卷铺盖逃跑,谁知还没来得及走就碰见了他爹。从此以后,只要他出现的地方,他爹就如影随形。他打开茶杯喝茶,他爹就在茶杯里面无表情地提醒他:“逆子,还不快去练功!”
他要吃饭,他爹就在饭碗里提醒他:“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还不快去练功!”
他要洗澡,他爹脱了上半身泡在澡桶里,冲他说道:“洗洗洗,还不快去练功!”
……但凡只要他出现的地方,就一定能碰得到他爹。“救命……”洛玄光哀嚎着抱住了自己的头,“要不要这个样子?我就是条咸鱼,我就是想摆烂,我就是不求上进,为什么一天到晚还要催我练功,催我练功啊?我不想啊!”
“这么多年了,你一直把我们排斥在外,是不是你早就知道你没办法正视我们?”
那个娇柔的声音又响起了。“怎么不是呢?正因为他知道没办法打败我们,所以才无视我们,妄图用这种掩耳盗铃的办法假装他自己从来都没有过心魔。”
“渡安禅师,这样看来你念经修佛的本事不到家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其他女声也跟着一起笑起来,渡安被她们笑得脑仁疼。他抱住自己的脑袋,跌跌撞撞。“不……不是这样的……不是……”他的声音听上去微弱极了,仿佛宣告着他此刻的抵抗力微弱程度一样。穆兰庭话刚刚说完,洛玄光的那个花茧飞快地红了起来。与此同时,洛玄光花茧旁边,渡安的花茧也也飞快地红了起来。按照穆兰庭的说话,他们这是深陷噩梦无法自拔。孟别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无力过。他修为高、灵力强,这些年来未逢敌手,有时骄傲自大到甚至觉得自己可以胜天半子。可是现在,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同伴们的花茧一个个红起来。孟别尘愤怒地一踹面前的泥土,提剑朝不远处的曼陀夫人走去。而另一边,花茧中的林时雨好像动了动。数年时光转瞬即逝,林时雨果真就像当初成亲那天想象的那样,给孟别尘生了三个孩子。当然,还要除去她肚子里怀的这个。这些年她什么都没做,尽去生孩子了。眼看着又到了一年一度的仙盟大会,她挺着大肚子上下张罗,于清漪已经成了余霞派的掌门人,因两人多少还有些旧情,她提前几天就来了。见到林时雨,她先是抖了抖旁边丫鬟抱着的小儿子,又摸了摸她挺起来的肚子,“哟,这么快又怀了,肚子这么圆,看样子又是个小子。”
林时雨这些年生的太多,又操劳,看起来好像比大她好多岁的于清漪都还老。她笑了一下,那笑容既不是慈母的笑容也不是害羞的笑容,而是充满了疲惫。她都懒得接这话了,“无所谓了。”
不仅是她懒得提,仙盟上上下下也懒得提。于清漪听到她这样说,脸上的笑容立刻收了起来,好像刚才的那些话不过是她言不由衷的应承寒暄罢了。林时雨看到她的表情,心像是被针扎着一样难受。但她到底没说什么,引着于清漪进屋。二人携手坐到上首的椅子上,于清漪从旁边弟子的手中取出一个木盒放到林时雨的面前:“这是我们余霞派特有的宜清丹,强身健体,给小孩吃,特别有效。”
林时雨看着那盒丹药,抿了抿唇,没有做声。于清漪以为她不感兴趣,连忙介绍道:“这些年,仙盟和天剑门在孟掌门的带领下越发蒸蒸日上了,我知道这些东西你们天剑门都有,但好歹是我这个做阿姨的对孩子们的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
“没……”林时雨正想解释是她误会了,于清漪就连忙说道:“这些日子门中事物繁忙,我忙着去南疆除魔,倒是有一阵没有和你聊天了。说起来,这次除魔,要不是有你们家孟掌门帮忙,这次我们余霞派损失可就大了。”
听她说除魔,林时雨枯树一般的心多了几分生机,她笑起来,朝于清漪的方向倾身:“你们除魔——”话还没有说完,于清漪就摆了摆手,埋怨自己:“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现在又不需要知道这些,怪我怪我。”
林时雨闻言,缓缓抓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重新坐直了身子。